曲子什麼時間結束,朱由檢不知道,他的耳畔,似乎有兩軍在戰鬥,先是試探着從小路包抄,繼而正面相遇,一場激戰,鬼哭狼嚎,傷兵滿地,打掃戰場的時候,勝利者是何等無情地蔑視着他的對手……
或許這是聖人所說的,“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吧?
田秀英停下手指,見朱由檢閉雙目一動不動,便也不敢打擾,端坐在琴架前,猶自保持着剛纔撫琴的姿勢。!
朱由檢默默地在心回味着,儘量將自己想象成勝利的一方,那個白馬銀槍的將軍,是他這個皇帝在親征,還有緊跟在他的身邊,剛剛浴血奮戰的內侍……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睜開雙目,“奧,曲子彈完了嗎?”
“皇,曲子早彈完了,”田秀英起身向朱由檢福了一福,“妾身見皇太過辛勞,想讓皇多休息一會,所以沒敢……”
朱由檢擺擺手,示意她不用拘束,在自己面前,隨意些好,“這是什麼曲子?是貴妃自己作的嗎?”
“臣妾雖是出生軍戶之家,但妾身從未見過兵馬,如何做得此等曲子?”田秀英淺淺一笑,“這是一首古曲,臣妾偶然遇,覺得好玩,也便學會了……”
“奧?曲目叫什麼?”朱由檢坐起身,“也許是貴妃技藝高超,朕彷彿經歷了一場大規模的戰鬥!”
“此曲叫《赤壁賦》,原本是描繪赤壁戰鬥的,”田秀英一手託着腮,將手肘支在琴架,“皇,現在好些了嗎?”
“好多了,”朱由檢衝着田秀英苦笑,“此時韃子入塞,朕原本心煩,聽了貴妃的曲子,朕彷彿是叱吒風雲的將軍……”
“曲子能給皇帶來片刻的歡心,也算不負臣妾的一番心意了……”
朱由檢將身後的小太監喚過來,道:“傳朕的口諭,將午膳送過來,今日朕要在承乾宮與貴妃同膳!”
“奴才領旨!”
此時已近午時,小太監很快讓人將膳食送來,田秀英見只有二十幾道菜,知道朱由檢削減了宮的開支,勉強吃了半飽,便停住碗箸。
朱由檢胃口似乎也是不好,吃了一半,將碗箸一推,讓太監宮女們去收拾,面又恢復了原先的古樸模樣。
田秀英看着朱由檢有些疲憊,心一頓刺痛,柔聲道:“皇,奏章多嗎?要不要在臣妾的承乾宮休息片刻……”
“不了,”朱由檢露出一絲苦笑,“聽了貴妃的曲子,朕心好受多了,已經耽誤了半日的時間……朕必須要回去了!”
“那……”田秀英知道朱由檢勤政,與自己耽擱的這段時間,他一定要補回去,也不敢強留,雖然有些失落,卻不敢寫在臉,“臣妾恭送皇……”
“免禮平生!”朱由檢帶着小太監離開了承乾宮,向南面的乾清宮而去,他一向勤於政務,奏章只有自己批閱了才放心,唯恐別人將他的家底子敗光,哪怕是他最爲信任的司禮太監也不行。
但今日,朱由檢心情煩躁,雖然在承乾宮得到片刻的撫慰,卻還是無心奏章,一路走來,心想的還是韃子入侵之事,奏章可以等到晚批閱,但韃子卻是一刻也不能等,每過一個時辰,便有不少百姓血流滿地……
怎麼辦?
朝會剛結束,難道現在去找大臣們?
朱由檢搖了搖頭,問他們也沒用處,今日的朝會,說到韃子,一個個都是低着頭,往日在朝堂彈劾別人、爲一點小事吵得臉紅脖子粗,還有,勸諫自己的時候,一個個像是打了鴨血,連庭杖都不怕……
到了用人的時候……朱由檢輕輕嘆了口氣,側身看了眼跟在身邊的小太監,可惜,他什麼都不懂,只能幫自己端茶倒水,外加跑跑腿!
朱由檢一時走神,過了乾清宮,尚未發覺,小太監忙提醒道:“皇,我們這是要去……”
朱由檢一愣,是呀,這是去哪?已經過了乾清宮了,難道還要去朝堂嗎?現在的朝堂,恐怕連一個打掃的太監都沒有!
去哪兒呢?
朱由檢擡起頭,看着天空一隻不知名的小鳥,他多麼希望,他能長出兩隻翅膀,像鳥兒那樣自由自在地飛翔,沒有奏章,沒有韃子,沒有朝臣們歇息底裡與他吵鬧……
他不是鳥兒,也不可能成爲鳥兒。
該過的日子,還是要過,韃子、奏章、朝臣……他還是要一個個面對,今日朝會結束了,明日還會有朝會,日復一日,永無止境!
朱由檢忽地想到,他這段時間實在太忙了,每日都是看不完的奏章,他也需需要休息,已經走過了乾清宮,正好去那兒休息片刻,順便問問韃子的事。
他用手向前一指,並沒有確切的場所,只是告訴小太監,他的沒有走錯路。
小太監知道皇今日心情不太好,便不敢多問,入宮這麼長時間,他唯一學會的東西,是服從,無論在哪個主子身邊,只要順着他們的意思,纔不會吃皮肉之苦,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到了極殿,向東一拐,便是慈慶宮的所在,朱由檢悄無聲息地穿過徽音門,門裡是御茶膳房,幾名小太監正在侍弄茶水,見到朱由檢,慌忙叩拜,“奴婢叩見皇!”
李自成也不說說話,只是向他們擺擺手,讓他們各自去忙。
跟在朱由檢身邊的一位小太監道:“皇,今兒在田貴妃處尚未用茶水,現在要不要去御茶膳房坐坐?”
李自成遲疑了一下,他正有些口渴,但還是輕哼一聲,“免了,一會去裡邊坐坐,要耽擱一段時間,正好用些茶水!”
“是!”小太監再不敢多說一個字,只是躬着身跟在後面。
過了御茶膳房,又是一道彩繪門樓,此門叫麟趾門,與徽音門一樣,只有門樓和雕漆圓柱,並沒有實門,沿着青石長廊走了數十步,第三道門纔是慈慶門,門內爲慈慶宮。
慈慶宮並非是一座獨立的宮殿,而是四座宮殿的總稱,入了慈慶門,前後各有兩座宮殿:奉宸宮,勳勤宮,承華宮、昭儉宮。
間有一條筆直的青石大道,每座宮殿都在前方開了門,分別是韶舞門、麗園門、門、薦香門。
朱由檢沿着大道,來到後面的宮殿,再向左一拐,便是麗園門,門內便是他生活了數年的勖勤宮。
這座宮殿朱由檢再熟悉不過了,他的生母去世得早,當年是跟着莊妃住在勖勤宮,直到成年娶了王妃周玉鳳之後,方纔離開勖勤宮,搬去信王府,便是登基之後,他也沒少來過。
麗園門緊閉着,門口一個太監宮女都沒有,朱由檢擡起頭,仰望着半隻鳳凰的彩繪門樓,心一陣唏噓。
小太監悄無聲息地跟來,半躬着身道:“皇,要敲門嗎?”
“嗯!”朱由檢點點頭,既然來了,怎麼都得進去坐坐,哪怕還是像以前一樣……
“皇,要懿安皇后接駕嗎?”
“不用了,朕這次算是微服私訪,不用驚動了他人!”
小太監應了一聲,便前敲門,見到開門的宮女,忙在嘴前豎起一根手指,“噓!”
宮女心領神會,也不向後看,只是衝着這個熟悉的小太監笑了笑,拉開宮門,將小太監和朱由檢放進去,待閉了宮門後,方纔給朱由檢行了禮。
朱由檢一揮手,讓她起身,“你家主子在嗎?”
“回稟皇,我家主子正在剛剛用過午膳,尚未休憩!”
“頭前帶路!”
“奴婢遵旨!”
一名身着桃色窄袖襦裙的女人,背對着宮門方向,正在樹蔭下的木桶裡鼓搗着什麼,聽到腳步聲,也不回頭,口叫道:“小汝,誰來了?”
“懿安皇后!”叫小汝的宮女趕緊撇下朱由檢,三兩步趕去,貼近懿安皇后的身邊,悄悄耳語幾句。
“啊……”懿安皇后大吃一驚,忙從桶裡抽出雙手,手的水珠都不及擦拭,緊走幾步,跪倒在朱由檢的面前,“臣妾叩見皇!”
“皇嫂不用多禮,”朱由檢欲待伸手去扶,想到什麼,又將雙手縮回,“皇嫂在忙什麼呢?這些事情,爲何不讓宮女們去做?”
懿安皇后起身後,立在朱由檢的面前,顯得有些侷促不安,剛纔接駕的時候,跑得快了些,但襦裙裹在腿,行動不利索,只得用手將襦裙向提,沒想到手的清水,沾到襦裙,兩邊都是溼跡。
“皇,臣妾正在清洗寒瓜(西瓜),也不是什麼勞累活,正好可以在井水泡泡手……”
朱由檢默默打量着面前的人,桃紅色的襦裙,開領很低,雖然最面繫了紐子,還是將一段雪白如羽的頸項露出來了。
纖要之,繫了一根潔白的的綢帶,在腰眼處挽了一個活結,綢帶下端,兩端迎風飄舞,一長一短,長的拖到膝蓋,短的剛到腰胯。
此時正是初秋,午時分,天氣還是炎熱,懿安皇后的着裝不多,襦裙又是襲身,將她凹凸有致的身形,完美地暴露在朱由檢的目光!
懿安皇后迎朱由檢的目光,頓時羞得滿面通紅,“皇,臣妾……臣妾不小心弄溼了衣裙,待妾先換過衣裙再來……”
朱由檢下意識看了眼那雙白嫩的手,不知道剛纔沾宮的井水,是個如何模樣,但她的兩側襦裙的確是溼了,便點點頭。
懿安皇后朝朱由檢福了一福,帶着小汝,飛快地跑開了,只剩下朱由檢一人,呆呆地立在樹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