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倫望着言無至這張執拗而又英俊的中年面孔,心中輕輕嘆息一聲。
雖然口中將言無至貶得一無是處,但心中對此人評價卻非常之高。
這是一個優點和缺點都非常明顯的人,在內政方面的天賦無以倫比,而且對人性瞭解入木三分,很懂得用人,而且爲人正直,剛毅。
缺點就是情商不足,恃才傲物,剛愎自用。
雖然他只是區區東南行省總督府長史,但卻目中無人,就連他的兄長言無忌,他也不怎麼太放在眼裡。
像這種人才,一定需要一個非常強硬的人能夠鎮住他,並且大膽放權,能夠護住他讓他在前面橫衝直撞。
之前的卮威公爵,勉強便算是這樣的一個人,胸懷還算大,背景足夠強,可以把整個東南行省內政全部交給這言無至。
但就算如此,言無至心中對卮威公爵也不大看得起,覺得他只不過是出身背景好而已,沒有什麼本事。
卮威公爵被索倫斬首,言無至也只是覺得有些可惜,但僅此而已,並不覺得有多麼難過。
在他看來,東南行省只是他言無至的一個跳板而已,卮威公爵只是一個合作者,遠遠談不上主君。
而索倫則不一樣,擁有如今的地位,完全是靠自己從一無所有殺出來的,僅僅不到兩年竟然將卮離打得灰頭土臉。
所以,與其說歸行負早早看中了言無至,不如說是言無至早早看上了索倫。
言亭一是個蠢貨,只是言無忌首相的一條忠犬而已。
而言無至從小就心高氣傲,胸懷大志,要做下一番大事業。
但因爲嫡庶原因,他從小就要屈居於言無忌之下,未來又要屈居於侄子言亭鹿之下。
他怎會甘心?但是在言黨集團內,他永遠都不會有出頭之日,這輩子最大的前途,也就是進入內閣給侄子言亭鹿保駕護航。在卮離集團,永遠沒有他的位置。
所以,索倫是他言無至唯一的機會。
但越是心中迫切,他就越發要擺出高姿態,讓索倫以師禮供着他,確保雙方相對平等的合作關係。
在言無至看來,未來卮妍女王作爲主君什麼事情都不管,索倫作爲攝政王負責王國軍事,而他言無至作爲王國首相,總領王國內政。他和索倫一文一武,作爲王國的兩架馬車,在權力上是平等的。
他對那句話的領悟也很深,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妥協求團結,則團結亡。
所以,他迫不及待要給索倫一個下馬威。
結果卻沒有想到,索倫幾個耳光一扇,頓時將他面子裡子撕得乾乾淨淨,幾乎連腰桿都被打折了。
他自詡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的東南行省官員集團,不到一刻鐘時間就被索倫打得七零八落,所有官員全部倒戈,自己成爲了孤家寡人。
而打擊更大的是,索倫殺丁孟,殺秦世仲時對人性的瞭解和剖析深刻入骨,以及最後和他說的那些話無一不表現出,不管是看人,還是對大勢的瞭解,索倫都遠甚於他。
尤其是索倫看待局勢的視野和高度,比他深刻高遠了許多,這對他這種驕傲大才的打擊,是無比巨大的。
所以,此時的言無至真的彷彿被抽掉脊樑骨一般,腰都彎了下去。
……
“我不殺你,你回去吧,回王城去。”索倫對言無至揮揮手道。
言無至一顫,張嘴欲言又止。
回去?回到言氏家族去?
當然,回到王城之後他也一定會有一個不錯的位置,可能是在王城擔任重要官職,又或者是調任到其他行省做總督府長史。
但,從今以後他註定要仰兄長言無忌的鼻息了,一輩子都不能獨立自主了。
在東南行省他經營了七八年了,所有的事業都在這裡,這樣離去,如何甘心?
但是,現在讓他跪下向索倫效忠,他實在不甘心。
而且在他看來,索倫手頭上根本沒有可以擔任東南行省總督府長史的人才,一個都沒有!
“去把歸行負帶來。”索倫揮手道。
“是!”一名武士道。
很快,歸行負被帶到了大堂之前,跪地叩首道:“老奴歸行負,拜見總督大人。”
索倫笑道:“歸行負,你的差事辦砸了啊。”
歸行負叩首道:“老奴有罪,請主君責罰!”
這老烏龜真了得啊,臉皮厚得無邊了,此時竟然喊出了主君二字。
索倫道:“總督府長史,一般來說是內閣委任的,還是總督委任的,又或者似乎國王陛下委任的?”
按照王國律法,總督府長史完全是總督的屬官,完全由總督一人委任。
但隨着王國政治的發展演變,長史漸漸變成了內閣和國王用來制衡總督的官職,成爲了一個行省的最高文官。
但至少名義上,他還是總督屬官,完全可以一言而決。
歸行負多狡詐,索倫一開口,他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立刻道:“長史是總督屬官,當然是總督大人一言而決!”
索倫道:“那行,從今以後你就待罪之身,暫時領了這個總督府長史吧!”
歸行負重重叩首道:“老奴領命,多謝主君栽培!”
而此時言無至面色蒼白,遍體冰涼。
他本來還想要矜持一下,等待索倫主動開口委任,沒有想到索倫竟然直接讓歸行負做了這總督府長史。
放在之前,歸行負身爲王國諸侯是不能做這個長史的。但是現在,臨海伯爵,臨海城主是歸芹芍,歸行負一介白身,當然可以擔任這個職位了。
然後,索倫揮了揮手道:“來人,派一輛馬車,送言無至大人回王城!”
頓時,兩名武士上前直接將言無至提走,要直接扔出總督府,趕出東南行省。
此時,言無至心急如焚,哪裡還顧得上體面和矜持?
比起心中志向,區區臉面算得了什麼?難道真的要如同落敗的公雞一般回到王城,接受言無忌的憐憫和恩賜嗎?
頓時,言無至拼命掙扎,大聲喊道:“索倫侯爵,我願意效忠你,我願效忠……”
索倫道:“你願意效忠?可是我沒有什麼官職好安排你的?”
言無至無比艱難道:“我,我願意給歸行負大人打下手。”
“真的?”索倫道:“你原本是長史,現在反而要做副手,心中甘願?”
“志在未來,我定會讓您看到我的才華。”言無至道,說出這句話後,他的牙齒幾乎都咬出血了。
索倫點頭道:“那行,那你就留下來,給歸行負做副手吧,你們二人聯手,治理好整個東南行省的內政!”
“遵命……”言無至雙膝跪下,心中一鬆,卻又無比苦澀道。
真是何苦來由啊,如果自己不折騰,不但依舊作爲長史,而且還是索倫身邊的第一文官,棟樑之材。
現在好了,不但成爲了歸行負的副手,而且手上連半個班底都沒有了。
索倫剛纔一陣殺戮,活生生把整個東南行省官員集團和言無至徹底割裂了。
索倫看着跪在地上歸行負和言無至二人,索倫道:“傳令下去,着東南行省六郡縣令以上官員,在十天之內全部趕到總督府述職。”
“是!”歸行負叩首道。
“是……”言無至道:“不過,還有部分官員是卮離殿下的門人,未必會來!”
索倫道:“不來的,全部殺掉!”
言無至一顫,道:“是!”
……
所有人退出之後,歸行負仍舊跪在原地。
當時來東海城,索倫派了幾十名武士,兩千名士兵護送監督歸行負。當言無至把他扣押在總督府內,其實那些影子閣武士完全可以帶兵攻破總督府,把歸行負搶出來的。
但是,他們沒有那麼做,而是讓歸行負就這麼被扣在總督府裡,然後纔有了今天的這場大戲。
“歸行負,你知道以後應該怎麼做嗎?”索倫問道。
“知道。”歸行負叩首道:“磨礪言無至,讓他真正成爲您的棟樑之材。”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
“你還有什麼事?”索倫問道。
歸行負道:“我養子凌傲,也在總督府內!”
索倫眼睛一愕,然後道:“那就帶過來見一見。”
半刻鐘後,凌傲出現在索倫面前。
“小傲,跪下!”歸行負道。
凌傲咬了咬牙,目光無比複雜地望着索倫,充滿了恨意,充滿了失落,也充滿了不甘。
“小傲,跪下!”歸行負厲聲道。
在歸行負看來,接下來索倫的勢力會迎來一次巨大的膨脹,從原先的五萬大軍,一下子擴編到十三萬左右。而等到完全吃下東南行省後,會擴編到二十萬大軍。
屆時,在軍中會有多少機會,多少實權空缺?
現在凌傲在卮離那邊已經沒有多少機會了,不如來索倫這邊,相信不久之後,凌傲就能晉升到實權萬騎長,或者是步軍統領之職。
凌傲面色一陣抽搐,他當然知道養父的良苦用心。
而且他和索倫,也並不是真正的死敵,雙方沒有過真正的正面衝突。要說衝突,也是兩年前索倫和歸芹芍比武,凌傲提前打斷了索倫的右臂。
而索倫,卻沒有真正對他做過什麼。
但他和索倫是情敵,更重要的是,當時在王城學院,凌傲眼中完全沒有索倫的存在,視他如同豬狗一般。
而現在,竟然要對索倫跪下效忠,他怎麼會甘心?
“我不願意!”凌傲咬牙切齒道。
歸行負頓時一顫,道:“你是我養大的,你只能聽我的,跪下!”
凌傲面色堅定勇敢下來,望向歸行負道:“義父,您對我恩重如山,我永遠都敬重您。但是讓我效忠索倫?我做不到!”
索倫笑道:“噢?那就奇怪了,是因爲歸芹芍的原因,因爲我們是情敵?你覺得我給戴了綠帽子?”
凌傲面孔一抽搐,沒有說話。
索倫道:“應該不是,卮離直接向你要芹芍的初/夜權,你不但咬牙答應了,而且還依舊跪拜他,等到他冷淡了你之後,你還充滿了不安。可見你的自尊沒有那麼值錢,你所謂的感情也沒有那麼值錢?那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凌傲此時的面孔已經沒有血色,漸漸扭曲了。
索倫道:“應該是妒忌,在王城學院我原本是一個聲名狼藉,沒有前途的爛人。而你是王城學院的天之驕子,未來國王的侍從,地位遠超於我這個即將失去領地的諸侯繼承人,你的眼中根本沒有我的存在,視我如同螻蟻一般。而如今我高高在上,你仰視都已經看不到我的背影。這種落差天上地下。讓你跪下效忠我?你當然不願意,在你心中你大概寧願去乞討,也不願意對我卑躬屈膝吧,然後你把這種妒忌理解爲傲骨?”
“在你心中,卮離的高高在上應該是理所應當的,所以他要睡你老婆,也是理所應當的。而我這種爛人能夠崛起成爲怒浪侯爵,王國總督,完全是天理不容對嗎?”索倫笑道:“這就如同你小時候被你瞧不起的窮鄰居,忽然一天陡然而闊,你心中妒恨沖天,並暗中發誓,我就算餓死也不會上前討好諂媚半句,然後把這種妒忌理解爲骨氣?”
索倫的話,如同一把吧刀子,兇狠地刺在凌傲的心靈深處,把他內心最不堪,最醜陋的一面徹底撕裂開來。
凌傲完全無法直視自己的內心,惱羞成怒之下,頓時猛地一指,厲聲道:“索倫,你這小人得勢,我看你能猖狂到幾時?很快卮離殿下就會將你打下十八層地獄,屆時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然後,凌傲猛地轉身道:“義父,你既然要跟着索倫一條路走到黑,我也無能爲力,我這就回王城了,告辭!”
歸行負面色煞白,渾身顫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看着凌傲氣急敗壞地衝出去,索倫忽然冷道:“誰讓你走的?”
凌傲冷道:“我是卮離殿下的特使,圖靈陀公爵的義子,你敢將我怎樣?”
索倫道:“我殺你就如同宰掉一條野狗。但是我覺得留着你更好玩,所以我不殺你。但是兩年前我和歸芹芍比武,你竟然無恥地打斷我的右臂。我總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吧!”
然後,索倫冷道:“來人,把凌傲的兩條腿打斷,然後扔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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