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了。
泡在溫暖的藥液中,即墨不由自主的曖昧呻 吟,老莫顫了顫身,抖了一地雞皮疙瘩。
“墨兒啊,你已經不小了,就不要再噁心爲師這把老骨頭了,小時候你說這是萌,爲師也感到很可愛,但是現在,你已經十五歲了……”
即墨舒服的伸個懶腰,靠在木桶邊沿閉目養神,這幾句話他已經聽了三年,老莫說出上句,他都能對出下句,實在沒啥再聽的意義。
其實他很想知道,爲毛今天能大發神威,把劍無雙打的屁滾尿流,但老莫始終喋喋不休,他實在插不上嘴,也就只有繼續靠在木桶邊沿翻白眼。
“墨兒,你沒心沒肺這麼多年,爲師便也不說啥了,只是從現在起,你再也不能太貳了。”
“爲啥?”
“你說哪個女孩會喜歡上你這樣一個二貨。”老莫語重心長,唉聲嘆氣。
“師傅,我讀書少,你別騙我。”即墨跳腳,大張嘴瞪着老莫。
老莫撇嘴,擡起枯樹般的老手,合上即墨的大嘴,“爲師何必騙你,以爲師……”
老莫說話從來都是上句不搭下句,即墨也早就習慣了,不過這次實在跳的太快,他險些沒有接上。
“墨兒,你可否想過,如果有一天,爲師不能再留在你的身邊,你該怎麼辦。”
即墨心頭緊顫,莫名發怵,隨即擺手大咧咧道,“師傅,說什麼喪氣話呢,你老一定長命百歲,不,您已經一百多歲了,該是長命千歲,長命萬歲。”
即墨罕見的收起嬉皮笑臉,認真看向老莫,然而老莫一臉的平靜,根本看不出內心想法?
即墨神情呆滯,陡覺師傅已滿頭斑白,一道莫名的痛處劃過心頭,卻又故作輕鬆,道,“師傅,您在逗我玩兒呢,是吧,您是不是覺得我今天揍劍無雙不夠帥啊?如果是這樣,那墨兒……”
說着,他作勢從木桶中站起,卻又假裝腳滑,倒在木桶中。這一次,老莫並沒有像平常那樣來扶他,也沒有像平常那樣滿臉溺愛的無奈搖頭。
老莫臉上很平靜,不,是很嚴肅。
即墨心中愈發不安,他緊張的看着老莫,“師傅……”
“墨兒,你是否很想知道,今日爲何能突然爆發,打敗劍無雙?”
即墨哭喪着臉,道,“師傅,您該不會真的要那個了吧!那墨兒該怎麼辦?”
老莫沒好氣的賞給即墨一個爆慄,笑罵道,“臭小子,咒師傅死呢是吧!”
即墨憨笑摸頭,樂呵呵道,“我就知道師傅在逗我玩呢。”
“不想知道了是吧?”
即墨匆忙高舉雙手,表示投降,道,“一切全憑師傅處置。”
說罷,對着老莫擠了擠眼睛。
老莫眼角輕顫,匆忙偏頭,鄭重道,“墨兒,可還記得爲師每日讓你念的經文?可知道爲何寧送你去戒律殿受罰,卻也從不管束你的原因?”
即墨雖不愛思考,但他並不傻,頓時反應過來,道,“師傅,您這是爲我今天的爆發打基礎麼?”
老莫認真搖頭,道,“如果僅是這般簡單,爲師也不會煞費苦心。”
“師傅,你也真是狠心,讓我去挨那麼多次悶打,整整一百零八次啊!對了,師傅,我每天背的經文是不是很牛逼?”
老莫得瑟輕笑,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誰教你的經文,爲師怎可能拿給你劣等貨 色。”
即墨滿頭黑線,嘿嘿笑道,“那師傅你還不是啓玄二重天。”
老莫根本不搭理他,自顧說道,“那經文叫《藏帝經》。”
“藏帝經?聽着挺牛逼啊!”
“不是挺牛逼,是超牛逼。”
“可還記得,在你很小時爲師便給你講的那關於人王的故事?”
即墨認真點頭,異想天開大咧咧笑道,“師傅您該不會告訴我,這藏帝經是人王的吧!然後人王那麼牛逼的人又和我有關係,最後再搞個勞什子傳承。”
老莫鄭重點頭,看向即墨凝重道,“不錯,墨兒,你與人王有相同的體質,百萬年稱王的體質。”
即墨擡眼瞪着老莫,結巴笑道,“師傅,我膽兒小……”
老莫凝視即墨雙眼,“這是事實。畢皇之術,絕道聖胎。”
“可是師傅,您知道,我只想無憂無慮當個小人物,安安逸逸過一輩子,平時欺負劍無敵,再被劍無雙欺負,這就夠了。”即墨雙眼無神輕顫,他口乾舌燥,不安的看着老莫。
老莫笑了笑,道,“爲師又未讓你承擔什麼。”
“不,師傅,你騙我。”即墨睜大眼,盯住老莫,嘩啦一聲從木桶中站起,空氣都凝結住。
老莫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閉眼默嘆。
即墨是個小人物,他沒有目標,沒有理想,只想那樣嘻嘻哈哈,受些小氣,欺負別人,再被別人欺負,這輩子就足夠了。
他從未想過,也從不奢望能有多厲害,更不想成爲那些師兄弟中的一員,他會有多大能力,自己很明白。他害怕承擔,害怕失去,害怕辛苦。
他只是一個小人物,沒有理想的小人物。
然而莫天突然告訴他,他是與那號稱“人王絕古天地厚,滅跡神荒第一仙”的人王有着相同體質——絕道聖胎。
還告訴他,從小便在培養他,告訴他……
“師傅……”即墨胡亂搖頭,起身從木桶中衝出,飛馳向屋外,“墨兒想一個人靜靜。”
看着衝出屋的即墨,莫天臉色變了變,最終只留一聲輕嘆,“路,總要走!”
……
即墨感到腦海很亂,越理越亂,從未想過,也從未考慮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爲修士,走上那條路。
一直以爲嫡塵、嫣然,那應該是天生的高高在上,而他,只要沒心沒肺就完全夠了。
然而,卻不想有一天,他也會像嫣然、嫡塵那樣,成爲仙人,成爲修士。
即墨不怪莫天,如果不是師傅,他不知已餓死在了哪裡。十年,莫天對他怎樣,他難道沒有半點感覺?那是溺愛,那是縱容,那是慈和。
即墨一直以爲,他會和莫天那樣過一輩子,心中再時刻默默唸着嫣然。
然後有一天,嫣然嫁給了嫡塵,自己再痛苦的哭一次,最後默默的在一個小角落裡,注視嫣然一輩子。
當有一天送走老莫,他再去領養一個孤兒,歷盡縱容,溺愛,直到有一天老到入土,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
平平淡淡,這纔是即墨的追求。
或許有來生,他還會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滿足一點小人物的貪心,做一點小人物該做的無賴事,當一個啥都不考慮、沒心沒肺的小雜役。
“叮……”
“鐺……”
“鐺……”
清脆悠長的風鈴聲,打破即墨的沉思,他緩緩擡頭,看見了那十幾丈高得閣樓,夜色中的樓閣是那般的虛幻飄渺,就像嫣然一樣的遙不可及。
即墨苦笑,“怎麼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這裡。”
但他依舊緩緩擡步,向嫣然的閣樓下走去,不過方纔走了幾步,心中便一痛,記起了老莫的那句玩笑話。
無奈低嘆,他緩緩轉過身,“或許師傅說的對,嫣然師姐怎會喜歡我這樣一個‘貳貨’。”
即墨想要離開,卻就是提不起腳,就像在腳上墜了千斤巨石,根本就難動分毫。
他猶豫的轉身,擡頭看着屋檐下的風鈴,看着她隨風緩慢的飄蕩,聽着那清脆悅耳的叮噹聲,即墨眼神變得迷離,心中升起一股濃烈的自卑。
即墨啊即墨,你還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嫣然師姐那麼漂亮,修煉天賦又那麼好,還是宗主的親傳弟子,怎麼是你能……
壓抑住眼中的無奈,即墨自嘲的笑了笑,終於還是毅然轉身。
即墨,別再癡心妄想了,嫣然師姐……
……
“既然來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冰冷柔美的聲音夾雜在風鈴的叮噹聲中,遙遙傳到即墨耳中。
他猛然回頭,只見那高樓上站着一道白影,即使深在夜色,那白影也是那般清晰。滿頭無風自動的銀白色長髮,不斷調皮的起舞。
空谷幽蘭,雪中素蝶,凡塵仙子,冰中玉人。
只是那一眼,即墨便自卑的低下了頭,用弱不可聞,連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囁嚅,道,“嫣然師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