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縱目看向蜻蜓,微有詫異,蜻蜓竟能表現出這等情懷,如同出世高人,又如一尊古佛,願與青燈相伴永久,笑看紅塵滾滾。
“讓墨兄見笑了。”蜻蜓回神,對即墨回眸淡笑。
木屋前有小溪,有木橋,木橋很普通,三根巨木搭建,就是一座橋,溪水不深,逾到膝蓋,清澈見底,水中有魚兒暢遊,自在無比。
木屋中有燈火,即墨微微詫異,走過木橋,輕釦木門,小屋並不高,只有兩丈有餘,也並不是很寬大,三間而已。
扣門後許久,都無迴應,即墨心中微顫,嘆息一聲,他沒有用神魂探查,卻猜到了結果。
推門而入,有淡淡的灰塵,主人太久未歸,洞扉柴門,不經打掃,已積攢下灰塵。
桌上一盞昏燈,欲要熄滅,燈油來自上古異獸天貉,拳頭大的油膏,能燃百年,燈芯是上古異獸九貂的皮毛,也能燃燒百年而不熄。
燈還亮着,可惜木屋的主人沒回來。
即墨盤膝坐在桌前,似乎看見了昔日,有一個魁梧男人,他就座在這裡,其身邊坐着女人,女人懷中抱着嬰兒。
即墨拾起桌上的鐵針,小心挑撥燈芯,燈光微亮了許多,他又拿起臨近的天貉油膏,將燈盞添滿,換了燈芯,油燈終於明亮了起來。
油燈在整個屋中拋灑橙色的光輝,很溫暖,也很溫馨。
“也不知小蠻長大後,可否會恨我?”即墨不知在何時沙啞了嗓子,看着油燈,又挑了挑燈芯,保證燈光最亮。
這才察覺到,挑燈根本沒有意義,他有些心煩意亂,丟下鐵針,長身而立,走到窗口。
看窗外明月,在小溪中倒影,樹影婆娑,與月影重合,分不清到底是樹影還是月影。
即墨的心亂了,以他的心境,這很少見,這種亂髮自神魂深處,根本無從壓制,反而會越壓制越心煩意燥。
“怎麼會呢,修真便是如此,沒有對與錯,你何必怪自己。”蜻蜓緩步走到即墨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偏頭看着即墨側臉,頃刻失神。
怔愣偏頭,順着即墨目光望去,只見有魚躍出水面,數尺之高,吞了一隻蚍蜉小蟲,重新落入水中,濺起一堆水花。
“但願如此,以我如今的心境,應是拆了這木屋,眼不見,心不煩,心境自然全。”即墨轉頭看向桌上油燈,“可這不是自然之道。”
修道之人,最忌心煩意亂,心猿意馬,但即墨卻偏偏落入其中。
紫眸中,那燈火閃爍,不時跳起幾朵燈花,燈光搖曳,很平靜,但在即墨眼中,那燈似乎變了,變成一方世界,火的世界。
很溫暖,又有莫名的觸動,說不出,又不想說出,這是道。
即墨大步走到燈火前,盤膝坐下,靜靜盯着跳曳的燭火,不言不語,眼中只有燈火倒影。
蜻蜓回眸嘆了聲,轉頭看向窗外溪水,恰逢又有一條魚躍出水面,竟一躍三尺高,金色的龍鱗在月銀下閃爍發光,像一串珍珠的彙集。
“噗通!”
那魚落入水中,濺起數尺高的水花,順着溪水溜走了。
“掙扎着跳出水面,卻又會落進水中,這又是何必呢?”
“魚兒離不開水,卻又想看水外的世界,到底是水束縛了魚兒,還是魚兒害怕水?”蜻蜓喃喃,聲音漸弱,最後無聲,只有紅脣還在啓闔,自語低訴。
月影無聲,水流靜謐,這一夜,竟一人看水中游魚,一人看桌上燭燈。
“啪!”
燈焰跳起,一隻飛蛾撞入火光中,被點燃了翅膀,落進燈盞,掙扎許久,徹底打溼了翅膀,最後累了,被淹死在燈油中。
即墨猛地驚醒,燭燈依舊,窗外卻綻現一抹皓白,竟是枯坐一夜。
期間他數獨感悟,但都走不出那燈火的世界,這一夜他思索很多,沒有悟道,勝似悟道。
境界未漲,心境提升了,同時,他此刻的實力更強,此刻的他,比之前強了三成。
他的心境重新穩定,知道是險些墮入魔障,悟道也有風險,一旦心神不寧,就會產生魔障,若是走不出,可能困一輩子,也可能走火入魔。
食人魔老爺子便是走火入魔,連至聖都逃不脫,莫說是以即墨的修爲。
若非那飛蛾撲火,即墨可能走火入魔,也可能自困一生。
轉頭看向窗邊,蜻蜓竟也站了一夜,此刻嬌軀微顫,似乎感到很冷。
即墨愣了愣,緩步走到窗邊,只見蜻蜓面色煞白,玉脣不斷哆嗦,布上一層寒霜,雙目呆滯無神,還在看着窗邊溪流。
即墨蹙眉,解下青衣,輕輕披在蜻蜓肩上,竟感到蜻蜓肩頭冷的滲骨,這種冰冷讓即墨神魂爲之一震,竟差點把蜻蜓當做嫣然。
嘴脣顫了顫,即墨轉身,卻突然聽見一聲微響,蜻蜓嬌軀歪倒,妙目緊閉,披在肩頭的青衣滑落在地。
即墨不敢猶豫,匆匆扶住蜻蜓肩頭,擔心她倒在地上,只是如今蜻蜓徹底昏迷,根本無法自主。
低嘆一聲,即墨卷起青衣,將蜻蜓抱起,推開身邊木門,將她放在木牀上。
無措起身,想要轉身離開,卻又感到如此做實在不地道,轉頭看向蜻蜓,只見在短暫時間,蜻蜓額上竟爬上數道灰氣。
“死氣!”即墨大驚,蜻蜓昨日還安然無恙,只是一夜,爲何會變作如此,全身死氣。
哪怕凡人至暮年,也難有如此龐大的死氣,蜻蜓一屆修士,道合修爲,怎可能被死氣纏繞。
只在即墨猶豫瞬間,那死氣已攀上蜻蜓眉心,蜻蜓的呼吸頓時弱下來,再難聽見。
即墨神色微變,掐起雙指,將生機度入蜻蜓體內,龐大的生機涌向蜻蜓,即墨額頂滾下豆大汗珠,連嘴皮也在顫抖,如大病一場。
許久後,他終於截住那死氣,將死氣驅離蜻蜓眉心,趕到肩頭,擡指割開玉膚,將那死氣逼出。
龐大的死氣溢出蜻蜓玉體,竟直接腐蝕了木牀,即墨微驚,蜻蜓體內何時有了如此龐大的死氣,這種死氣,若真的侵入蜻蜓識海,後果不堪設想。
緩緩收指,蜻蜓肩頭的傷口不治而愈,即墨微舒一口氣,他與蜻蜓雖不深交,卻也算是朋友,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蜻蜓被死氣侵染。
他揮袖驅散鬱結在牀頭的死氣,盤膝坐在牀邊,入定過去,約是過了一個時辰,再睜眼,發現蜻蜓竟已坐起身,擡起一對星眸,直直盯視他,似是將他望穿。
“仙子醒了?”即墨摸摸鼻子,不知從何開頭。
蜻蜓頷首,吐出妙音,如九天玄音,動聽妙奧,道,“多謝墨兄。”
“仙子不是已有續命之法,並且半年已過,爲何會突然發病。”即墨想起蜻蜓曾說過,她只有半年壽命。
不過,她已尋到代替龍喋血的瑰寶,得以續命,即是如此,這死氣從何而來?
“魚兒離不開水,可是,魚兒已經怕了水。”蜻蜓抿脣,可憐楚楚。
這不是她在做作虛僞,反而,即墨感到了真,他能感到,此刻的蜻蜓,似乎比那個尤物還真。
仿若真的蜻蜓,就應該是天真爛漫,如同小女孩,楚楚動人。
即墨不解,但見蜻蜓不解釋,便也不好問,誰沒有幾個秘密,何況他與蜻蜓之間,也只是簡單朋友。
就是對羋煉心,即墨也不曾說過黑珠,這倒不是忌憚,而是不想讓羋煉心沾染麻煩,珍寶誘人,羋煉心沒有心思,不代表別人沒有。
深思飄的遠了,待到回神,才發現蜻蜓已走出屋,青衣尚在牀上,有些冰冷。
即墨穿上青衣,緩步走到屋外,發現蜻蜓換了一生裝束,身披鳳甲,英姿颯爽,有巾幗之氣度,倒讓即墨差點失神。
“怎麼,墨兄不願去賀蘭部了麼?若再耽誤,只怕飛仙池已經打開,就無你我的機會了。”蜻蜓笑道。
即墨微笑點頭,走向另一間屋,推門有蠻文金光,不過隨着門完全打開,這金光便消失,許是有着金光,屋內很乾淨。
屋中也有一張木牀,但牀上卻盤膝坐着一個老者,那老者雙眼緊閉,老態龍鍾,頭上的頭髮幾乎落完。
老者身上用蠻文畫着印符,十分玄妙,手中握着一杆權杖,那權杖很精緻,雕有龍紋,權杖頭頂,刻着一條欲要騰飛的黑龍。
“祭司?”蜻蜓微訝,顯然看出這老者的身份。
蠻族信仰圖騰文化,每個部族都有圖騰,上古蚩龍族的圖騰,正是一條黑龍,而那老者拿的權杖,卻是部族權利的象徵,只有祭司才能掌控。
“這是上古蚩龍族的祭司。”蜻蜓繞那老者走了一圈,妙目閃爍,識出這老者的身份。
“不錯。”即墨點頭,這應是虞的祖父,上古蚩龍族末代祭司,虞淵。
“只是此人已經坐化,墨兄到此處,莫非便是爲了尋他?”蜻蜓疑惑道。
即墨頷首,將蠻廓當初所拜託之事大略講給蜻蜓,然小心搬動那老者。
未想這老者看着枯瘦,竟有數百斤,隨着搬起那老者,一張獸皮從其懷中劃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