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之術,還能救人?”女孩問道。
“自然,術無絕對,取決人心,人若想殺人,此術自當是殺人之術,人若想救人,此術又是救人之術。”即墨解釋道。
“那你學的是什麼術,殺人術麼?”楚小藝略帶譏諷道。
“從前,我學的是隻爲殺人的殺人術,如今,我學的是救人的殺人術,若說我只學殺人之術,倒未嘗不可。”即墨頷首點頭。
女孩低頭不語,看着腳尖,蛾眉蹙起,大眼中閃爍迷茫。
“殺人者,人恆殺之,救人者,人未必救之,這世上最難做的是好人,因此只有強者才能做好人,我還做不了好人。”
風吹來,吹起即墨雙鬢的兩綹長髮,風灌入喉中,他捂嘴輕咳,這些都是他經年來的體會,幾分對錯,很難細說,不過他倒沒有藏私,全部交給了楚小藝。
“如此說來,殺人倒無對錯了?”女孩含怒道。
“可以這樣說。”即墨點頭,女孩的天分真的很高,不說無缺的冥魔體,便是這份悟性,便不比他弱,若不走上這條路,確實可惜。
不過,他心中更希望楚小藝能平淡一生,而不是陷入修士的世界,太殘酷!
但如今,女孩自己做出了選擇,他自然應該尊重。
輕咳幾聲,他偏頭看見女孩抱緊肩頭,似乎有些寒冷,此刻楚小藝的境界不斷跌落,會感到寒冷實在很正常。
他輕身站起,解下青衣,披在女孩肩頭,道,“進去吧,門口風太大。”
楚小藝仰頭看着即墨,本想憤怒扯下肩頭的寬大衣袍,蓋在聖胎臉上,對着這張柔和到如春水般的臭臉一頓老拳,徹底撕爛這張臉,踏在地上碎上兩口唾沫,罵上一句‘虛僞’,再憤然離去。
但沒想到,手伸到那厚重的衣領上,非但沒有扯下來,反而是緊緊捂在身前,連聲音也不知在何時柔了幾分,道,“不進去了,就在這裡吧,草原的女孩可沒有那般嬌貴。”
女孩其實很清楚,聖胎之所以會選擇坐在這裡,不過是爲了更接近頭頂的那串風鈴,如果跟着她進去了,就離那串風鈴遠了。
其實連楚小藝自己都未發現,在她無意識中,對即墨的態度已有了巨大轉變。
即墨輕咳幾聲,挪回在原地,盤膝坐穩,輕聲道,“那好吧,若是堅持不住,便去室內。”
隨即,他再道,“殺人,不外乎快、準、狠三字,快與準,便是字面意思,我看你也能做到,刺我的那一劍,直入心臟,很好,又快又準,但卻獨缺了狠。”
楚小藝氣鼓鼓的鼓起香腮,將頭捂在膝頭,不看即墨,心中差點氣急。
真是白費了對那可惡人的內疚和擔心,那一劍就應該刺死他,免得現在聽他說三道四,評頭論足,那殺他的一劍,倒成了教例,真是氣死人了。
即墨回憶道,“這三個字中,最難做到的是狠,最難有大成的也是狠。
在我看來,狠有三重境界,對別人狠,是第一重境界,對自己狠,是第二重境界,隨時隨地都能狠,便是忘情、無情、絕情,這是第三重境界。
我有一個師兄,是出了名的狠人,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不過他終究沒有跨出第三步。”
即墨搖頭,想到了殘半缺,他在傷好後,曾去那口古井中尋過殘狠人,但根本不見那狠人的身影,空留些痕跡,連帶嫡塵的屍體也不見了,他不能肯定殘半缺的生死。
想當初,殘半缺若不是因爲思瑤而放下曾經,絕對能跨入第三重境界,也就是忘情境界,那種境界,是真正的大道無情,不過他終究還是放下了。
“那你呢,早就到第三步了吧?”楚小藝埋頭膝中,氣鼓鼓道,“像你這種人,無情無義,早就超越對別人狠,對自己狠了吧!”
說完這句話,連女孩自己都有些臉紅,說聖胎是個狠人,倒是大實話,但說聖胎無情無義,顯然有違本心。
即墨莞爾,道,“我或許窮其一生,都達不到第三重境界,因爲要達到這第三重境界,首先便要忘情,再者無情,最後絕情。
無情尚是能做到,但忘情與絕情,若無大變,此生都做不到。”
“我倒以爲你是萬能的,能從你嘴中聽到這句顯示自己無能的話,還真是稀罕。”楚小藝拉過肩頭的青衣,狠狠用小虎牙咬住,模樣虎虎生氣,就像是在啃食即墨的血肉。
“你若要見我無能,現在便見到了。”即墨眼神有些黯淡,若不是他,嫣然會去赴死?這不是無能,還是什麼?
他深深呼吸,壓住心頭的顫動,繼續道,“這三字中,你的快與準,已不需歷練,唯獨狠字,卻差了許多,那一劍你若不遲疑,我絕對死了。”
楚小藝心顫,咬住青衣的檀口鬆開,失神道,“如此說來,我倒是應該後悔了。”
從小到大,她連只螞蟻都未曾踩死過,更莫說是殺人。
當初刺出那一劍,不知都下了多大的決心,憑着鼓起的那股怒火以及恨意,才能刺出那一劍,現在莫說再刺出同樣的一劍,便是給把劍,她都未必有膽量再拿起來了。
即墨聞言苦笑,避開這個話題,道,“想要狠,並非三兩日能成,人有懼意,亦有膽魄,膽魄壓過懼意,便是狠,壓不過,便不是狠。”
他劃過這個話題,再道,“快、準、狠,當是殺人之道,若論殺人之術,便是道法、法寶、膽魄、經驗等的結合。
若是能結合的毫無瑕疵,則是殺人有術,若不能完美的結合,那終有一天,會被他人反殺。”
“道法、法寶、膽魄,不需多說,而經驗,除非歷練,否則只是紙上談兵,我這裡的確有滿腹經驗,卻只可意會,難以身傳。”
說着,即墨切身半摟住女孩,握住她的手腕,揮臂向前,打出一套動作。
楚小藝怔住,大眼圓睜,腦海一片空白,木偶般被即墨牽起,隨着他揮舞動作。
驟然回神,匆匆用力,想要抽回胳膊,卻發覺像是被巨鉗抓住,根本就抽離不開,當即仰頭磕在聖胎胸口,羞惱道,“你個登徒浪子,還不快放開我。”
即墨胸口被女孩撞中,還未癒合的傷口再次裂開,心頭突來的劇痛,差點未讓他窒息暈厥,握住女孩的手不由鬆開,頭冒虛汗,雙手捂住心口,癱坐在地,大口喘息。
他根本未想到,這個隨意的動作,會引起女孩如此大的反應,這不過是在傳業授道,竟也能受如此重傷,真讓他鬱悶到家門口了。
女孩揉着微微發痛的手腕,面色委屈,再看到即墨痛苦的表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心中怒罵了句‘活該’。
但看着即墨疼得死去活來,雙脣都泛起灰白,像是死人般,當下慌了神。
她的本意可不是爲了殺人,只是爲了從那大手中掙脫出來,就算是爲了殺人,也應該提把劍砍過去,而不該是用腦袋碰過去。
她慌神張手,又不知是否該扶住聖胎,動作凝固在空中,囁嚅小聲道,“還好吧!”
那聲音小到連自己都不能察覺。
即墨捂住心頭擺手,額頂的汗珠如豆子般滾落,咬牙道,“還死不了。”
言罷,他翻身盤坐,暗掐心訣,許久才緩過神來,心道撿回一條性命,楚小藝那仰頭一磕,竟磕中他的命門,若非女孩力氣並不大,那一擊絕對能讓他魂遊黃泉。
若是就這樣交代了,還不讓世人笑死,兔子都會把他鞭屍。堂堂聖胎,沒有被貫過心口的一劍殺死,倒被小丫頭一頭磕死了,簡直要貽笑大方。
楚小藝暗吐香舌,耳畔升起兩朵紅雲,暗道竟對這惡人動了憐憫之心,簡直還不及交給哈喇狗。
這混蛋竟敢乘着她失神之際,來佔她的便宜,簡直是登徒浪子,罪不可恕。
再加上本來就與他有血海深仇,當時就應該趁他病,要他命,怎能遲疑,現在聖胎緩過神來,再想報仇,又不知該等到何年何月,不由將小嘴嘟了起來。
即墨捂着心口,頭冒虛汗,一字一頓的咬道,“方纔那套動作,看似複雜,實則破綻百出,但若沒有經驗,則很難看出其中端倪。”
“撲哧!”楚小藝忍俊不禁,看到即墨看來,匆忙捂嘴,板起小臉,但實在忍不住笑意,雙腮紅雲更盛。
即墨無聲苦笑,搖頭低嘆,這倒還真是‘破綻百出’,差點被小丫頭收了性命,這若不是破綻,那便再也沒有破綻當得了‘破綻’二字。
他看見楚小藝發自真心的笑意,也劃過一縷會心的微笑,這應該纔是女孩的本性啊,過分的被仇恨壓抑,女孩遲早有一天會崩潰,畢竟,這份仇恨,本不應女孩來揹負。
笑了笑,他並指成劍,劃在空中,道,“你且看好了,方纔那一招,破綻便在此處……”
楚小藝聞言捂嘴哧哧再笑,看見即墨望過來,再次板起小臉。
即墨嘴角斜揚,手中動作不停,卻是改變,道,“那一招,應是換作這般,便能彌補那破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