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實話。”嫣然盯住即墨雙眼,清冽的眸子黑白分明,若有晶澤閃爍。
看了少許,她翻手取出一隻酒樽,倒滿忘情水,遞給即墨,道,“喝了吧!忘掉曾經,就不會有任何痛苦,下次再見,一切都將會回到初始的軌跡。”
“一定要喝麼?”即墨的情緒逐漸穩定,平靜問道,“如果拋棄你我的地位、責任、曾經,僅是兩個普通的修士,就像在忘塵宗那樣,你我可還有別的選擇?”
嫣然搖頭,道,“‘如果’都是‘假設’,不是現實。”
“我說如果有那種可能,你會做怎樣的選擇?”即墨緊問道。
“現實中不會那種可能。”嫣然搖頭,眸中閃過一抹縷失落,偏頭看向他處。
王的路,註定要斬斷一切情緣,孤獨而寂寞,這將是唯一的選擇,是現實所決定的唯一選擇。若連王都無法實現的‘如果’,表明在現實中根本就不會存在。
“我說的是‘如果’,拋掉現實,就在這個‘如果’中。”即墨緊捏住酒樽,手臂微顫,繼而散掉掌心的力道,那酒盞方倖免於難。
嫣然點了點頭,嘴角微彎了彎,似是在苦笑,道,“但那僅是‘如果’。”
“有‘如果’就足夠了。”即墨仰頭吞盞,將整杯忘情水倒入口中,而後翻轉酒杯,緩緩將酒杯遞給嫣然,起身走向屋外。
他關緊房門,獨身向泰山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他能感到,在飲下忘情水後,他的某些記憶便開始消失,是徹底的消失,而並非被封印。
儘管他在將那杯忘情水倒入口中之時,便爲其種下數十層封印,然而那些封印根本未起作用,所有的忘情水都穿過封印壁壘,進入他的腹中。
“噗!”
即墨反手拍在胸口,利用逆血倒行,將殘留在喉中的忘情水逼出,他不斷拍擊胸口,彎腰嘔吐,期待能將已到胃中的忘情水吐出來。
然而,即便他儘早便採取了措施,還是未起任何作用,他記憶中關於嫣然的印象越來越模糊,彷彿被憑空挖走。
那忘情水根本無法煉化,只要與人體接觸,便如附骨之疽,迅速的擴散、壯大,成爲可怕的毒素,這種毒素,只需一滴,便足已抹去一個人不該有的記憶。
笑天破空走來,道,“你不用白費力氣了,這忘情水接觸皮膚便會產生效果,就算是聖賢也煉化不了。”
“我不相信沒有辦法,若無辦法煉化,你便不會浪費口舌了。”即墨擡頭看向笑天,目光有些恐怖,道,“告訴我辦法!”
禿毛狗搖頭,道,“長痛不如短痛,我告訴你辦法,反而是將你推入火坑,與其將來承受更大的痛苦,還不如現在便徹底忘記。”
即墨不再多言,用力推開大黃狗,快步趕向泰山,藉助泰山的規則,暫時阻止忘情水蔓延,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否則,用不了太久,他對嫣然的所有記憶,都會徹底從腦海中消失。
那大狗無奈搖頭,道,“罷了,告訴你也無妨,只是你以後不要後悔。”
“對於這件事,這個選擇,我永遠不會後悔。”即墨轉向大黃狗。
“那好,隨我來。”大黃狗撕開虛空,率先走入,也不管即墨是否跟來,眨眼便不知蹤跡。
翠竹居。
明亮的燭燈搖曳,嫣然看着空曠的酒盞,欣慰的笑了笑,復而又升起幾縷惆悵。
她還是希望即墨自己能主動喝下忘情水,而不是被她逼迫,她太明白即墨的選擇了,他是不想讓她爲難,將來自責,留下執念,纔會選擇喝下忘情水。
這大概就是心有靈犀,因爲知曉對方心中所想,所以不想傷害對方,而選擇傷害自己,其實將兩人都傷害了。
嫣然翻手收起酒樽,偏頭看向不知在何時走入屋中的落魄書生,眉頭微蹙,道,“你來了,不用逼我,我不可能喝忘情水!”
“丫頭,你想多了,不論你做出哪種選擇,我都會支持。”那書生搖頭,道,“你方轉世,便調用本尊肉身之力,與輪迴死戰,創傷未復,不該來到此處。”
“本王不來,難道還要等你操縱,讓我的分身稀裡糊塗的成親麼?你是想害他,還是想害我。”嫣然毫不留情道。
李煜尷尬的摸頭,道,“這不是你一直的願望麼,丫頭啊,我可是你二叔,怎能對我如此說話?”
嫣然沉默,擡目望向遠方,雙眸洞穿虛空壁壘,看見一座宏大的古山,眼中有無數的景象變幻,道,“泰山的情況如何了?”
“前不久發生過一次暴亂,不過有開天斧、天尊殿鎮壓,不會出大事。”李煜應道,“但……那把劍當時也出現了。”
“天罰劍……”嫣然暗忖少許,道,“隨本王回冥界吧,兩古交替將至,我要閉關,有些人,畢竟從那個時代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我對他們不放心。”
李煜頷首點頭,問道,“丫頭,對他你就不管了?”
嫣然沉默,收回目光道,“他喝了忘情水,在人界很安全,我插手,反而會將他捲入亂流,既然選擇忘了,就讓他永遠忘了吧!”
言罷,她輕擡玉指,整個翠竹居瞬時變得模糊,蓬的碎裂,炸爲一串串光雨,虛空裂開,那縫隙化作巨型黑洞,無形吸力在黑洞內旋轉,將那串光雨吸了進去。
嫣然站在黑洞邊緣,轉眸縱望,少許後收回目光,原本清冷隨和的氣質,陡然變得神秘莫測,霸道冰冷,她緩步走入黑洞,身影逐漸模糊。
李煜感嘆,道,“冥王分生三千萬,只慕道古不慕仙。三界之中,也只有你能憑藉三千萬分身,無視三界壁壘,於其中任意穿梭了。”
泰山頂。
明皇封禪後遺留的祭壇上,即墨盤膝穩坐,閉目凝神,在他頭頂,豆大的汗珠滾下,順着下頜墜落在地。
他手捧玉簡,正在苦苦堅持,要將關於嫣然的記憶剝離出來,烙刻入手中的玉簡內。
蓬!
眼看就要成功了,那玉簡卻仿如觸動某種禁忌,直接炸爲一抔齏粉。
“起不了作用,在冥王下定主意要抹去你的記憶時,天地間便已成規則,哪怕是玉髓,都承受不了你的記憶。”笑天盤坐在即墨對面,道,“這座祭壇上應天道,下接通天石柱,連接整座泰山,若輔以正確的方法,便能能暫時阻止忘情水的擴散。
而後,尋到避水珠,便能將其逼出體外。
但避水珠乃上個紀元的至強者煉製,誕生之初便有靈智,上個紀元崩毀,那位至強者不知所蹤,至使避水珠也不見蹤影。
以我的實力,還無法準確推算其方位,因此,雖有辦法,但想徹底剔除你體內的忘情水,機會也十分渺茫。”
“不能準確推算,大概的方位應能知曉。”即墨看向大黃狗,通過其所教的方法,他已暫時阻止了忘情水的擴散。
但這種辦法所起的效果也很有限,若不能在三日內找到避水珠,徹底將忘情水逼出體外。
那三日後,忘情水的毒素依舊會發作,並且會變本加厲,到那時,便真的迴天無術了,只能任那段記憶消散。
“我僅能推算出避水珠在這顆古星的一片海域中,但要在廣闊的海洋內尋找一顆拳頭大的珠子,無疑便是‘大海撈針’。”笑天道。
“有這些消息,已經足夠了。”即墨站起身,緩步走下祭壇,望向翠竹居的方向,只見在哪個方位,當空懸掛着一隻巨大黑洞,神秘未知。
“冥王走了。”大黃狗走到即墨身邊,與他看向同一個方位,片刻後,道,“本來,若非轉世,她絕不可能會有情感。”
“爲何?”
“這些事你以後就知道了,多說無益,反遭雷劈。”大黃狗忌憚的看了眼天空,“等了百萬年,我可不希望又被雷劈回原形。”
即墨不語,冷靜看着那黑洞打開,再關閉,始終面無表情,喜怒不形於色,如今,他已非當初的他,任情緒失控,不能解決任何現狀。
“師姐,那個‘如果’,終有變成現實的一刻。”他喃喃,走下泰山,向翠竹居的方位走去,大黃狗向四處看了看,將石殿祭在頭頂,也同走下泰山。
孤寂的風吹拂,原本在這片土地上,有半畝竹林,一間竹屋, 半丈菜園,一口古井,一顆榆樹,兩三籠雞鴨,但如今,這裡僅剩下光禿禿的枯土。
即墨緩步走在乾燥的荒土上,仰頭望向高空,嫣然雖走了,但至少不是生離死別,縱然有千山萬壑的阻隔,然而,只要努力,終有一天能跨過這些溝壑。
少許後,即墨頓步,神色微異,擡手抓向前方,滿地的塵土散開,一串古樸的青銅風鈴飛出,落在他的手心。
對於這串風鈴,他太熟悉了,當初被楚小藝扔下山巔,他找尋數日,都未曾尋到,卻未想出現在這異世,讓他感到有些不真實。
仔細端詳了少許,即墨搖頭微嘆,道,“不是那串風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