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來,潘晚接手的工作倒也順利,沒出現什麼紕漏。這天下班時路鷗把潘晚叫來了,交給她一份材料,說,這些報表你拿去核實一下,量有點多,不過明天要趕着我,所以要辛苦你一下。潘晚翻了幾頁,問,今天一定要完成嗎?
對,路鷗說。明天上班時交給我。
潘晚猶豫片刻。路鷗又問,有難度嗎?
哦,沒有。那我去工作了。
等她回到辦公室時大家都走了,諾大的辦公室就剩下她一個人。其實就算他們還沒走她也不好開口要他們跟着加班。她只是一個新人,經理助理這個職務只是在級別上享受助理待遇,並沒有實際的行政權力。這也是羅素素感到疑惑的原因。而按以往的慣例,公司高層請假期間通常是由具有行政權力的管理人員代理職務。
潘晚看看時間,只得坐下翻箱倒櫃地找出那些原始憑證。翻出來後才發現,她要覈實的竟然是一個龐大的項目。望着堆在桌上小山一般的材料,她皺了皺眉,略顯着急。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集團總部只有她這間辦公室還亮着燈。潘晚擡手看錶,已是晚上九點多了。桌上的材料還剩下三分之一。她抹了抹額上的細汗,又埋頭工作。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是樓下的門衛說有一個男人要找她。她下樓來了,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院門口徘徊。
江河,你怎麼跑來了?潘晚問。
你看都幾點了,還沒到家,我以爲出了什麼事?就過來看看。江河說。
哦,對不起,公司臨時要我加班。我又聯繫不到你。你一來我就知道是你了……
怎麼樣,現在可以走了吧?
潘晚面露難色說,現在?還不行,手頭裡的事還沒弄好……
那怎麼辦,我都爲你準備好了。你不會是要等過了十二點再回去吧?
那……潘晚想了想說,你等一下,我去去就來。她轉身向門衛跑去,問這大門什麼時候關?門衛說,按公司規定,只要有職員在辦公室,這門就不會關。潘晚高興說,那好,我先回去一趟,大概一個小時後就回來,您看可以嗎?門衛說那不行,按公司規定,最後一個人出去後我們就要鎖門巡夜。你要是走了就不能再回來,要等到明天上班時纔開門的。潘晚想了想又說,那這樣,他是我男朋友,我想讓他進去陪我行不行。門衛說,不行,下班後非本公司職員不能進入,這也是公司規定。
潘晚無奈,過去對江河說,要不你先回吧,不用等我了。江河問,那你呢?
我?估計夠嗆,今晚怕是回不去了。
哪能啊!要等到明天,那還過什麼生日?我可是特意請假跑來爲你慶祝的。
潘晚猶豫片刻,說,那你再等等我,我儘快吧。說完就返回辦公室了。
又過了兩個小時,還剩最後兩本原始憑證。潘晚看看錶,左右爲難。她站起來到窗戶邊,看見江河還在門口徘徊着。她考慮一會兒,最後一咬牙,把路鷗交給她的報表和那兩本憑證放入揹包內,走出總部大樓。
江河見她出來,兩眼一亮,問道,都做完了?潘晚不置可否,說,還來得及吧?江河說,來得及。潘晚坐上自行車的後座,抱緊江河的腰走了。
路上,潘晚提醒江河騎慢點,江河說不能再慢了。還好現在是深夜,路上行人稀少。江河不自覺地又加快一速度。
在路過一個拐彎處時突然竄出幾個人來,江河剎車不及,一下子撞在了其中一個人身上。那人“哎喲”慘叫一聲,一下就倒在地上。
江河和潘晚嚇壞了,當下呆立着,不知所措。
你瞎眼了,沒看到這兒有人?就直往上撞。你怎麼騎車的?另一人嚷着。
對不起,實……實在對不起。這拐彎處我也看不見,不知道……有人。幾位大哥,真的很抱歉。您……您看傷到哪兒了?江河他們嚇得語無倫次。
他孃的,欠揍,你沒瞧見人都躺地上了……幾個人吵吵嚷嚷地。倒在地上的那個人哎喲了半天,幾次想站起來也沒成功。
不行,得上醫院。你他孃的別想溜。一個大漢扯住了江河的領子,做勢要打。
潘晚趕緊護着江河說,不許打人。她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她知道這幫醉鬼不是善茬,弄不好會把事情鬧大的。
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哼哼嘰嘰地在其他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揉了揉大腿說,壞了,好像骨折了。
潘晚說,怎麼會呢?撞得也不是很重。
那人說道,你不信,要不你來摸摸。說着就要拉起潘晚的手來。
潘晚嚇得躲在江河身後。江河喝道,你想幹嗎?別耍流氓!
流氓?流氓在哪兒,那人四處望望,他對江河說,我們可是良民,我倒覺得你更像流氓。小妹妹,你告訴我們實話,你是不是被他給拐了?這年頭,人販子很多,有些人被人賣了還在幫人家數錢了。小妹妹,你家住哪兒,來,哥送你回去。說着又要去拉潘晚。
你放尊重點,他是我男朋友。潘晚怒道。你再這樣流裡流氣的我可要喊人啦!
喊啊!你倒是喊啊!那人說。我倒要叫人來評評理,你說你男朋友撞傷了人是不是應該送去醫院?……
那幫人也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語地起鬨着。江河和潘晚見那人的樣子不像是受了重傷,心裡又急着回去過生日,他們就悄悄地商量着,不如賠地點了事算了。於是他們就說,各們大哥,我知道是我不對,您看這樣行不行,如果撞得不是很嚴重的話,就不用上醫院,我們賠點錢,讓這位大哥好好休養幾天,您看……
不上醫院也行,不過你得掏這個數。他舉起右手,叉開五指。
五百?
什麼五百?是五千。
五千!這碰一下就要五千塊錢?潘晚驚呆了。
我說小妹妹,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我這腿怕是折了,這得拍片吧。我剛纔摔在地上,後腦勺磕在地上,現在頭昏腦脹的,這腦部得做那個叫什麼C什麼T掃描的。接着不是要住上個把月的?再是什麼住院費,醫療費,營養費,陪護費,誤工費。你自己算算這得要多少錢。
旁邊的一個人說道,兄弟,你忘了你下個禮拜就要結婚了,這可怎麼辦?
哦,對,我倒忘了這事,你說我的婚期定在下週六,請柬都發出去了,我傷成這樣了還怎麼結婚?我女朋友如何依我?你說是不是還要加上什麼精神損失費什麼的?……
江河和潘晚對望一眼,他們都明白今晚是碰上碰瓷的了。可真要鬧起來弄到醫院去,不管有事沒事從頭到腳給你檢查一遍,那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再說,他們也沒時間陪着他們耗。想了想後他們就說,大哥,您看我沒帶那麼多錢,您也體諒一下,您看能不能少點?
那人想了想,說,看這位妹妹這麼有誠意,那就四千吧。他見他們又是一愣,說道,怎麼,四千還嫌貴?我可告訴你,我可是看在這位漂亮的小妹妹的面子上,要換其他人,你看四千能不能拿下?小妹妹,你說是不是?要不你讓哥哥親兩口,哥哥再給你降一點。
你想幹嗎?你別亂來!江河把那男了一把推開。潘晚也擔心再這麼糾纏下去還不知會出什麼事,就趕緊叫江河拿錢。江河沒想到會碰上這事,身上沒帶多少錢,左掏右掏也纔拿了千把塊錢。那幫人怎麼會輕易罷休,見潘晚手裡還拿了個揹包,說,那裡面還有。
潘晚說這裡沒有錢。他們根本不信,就要來奪揹包。無奈對方人多勢衆,揹包就被他們拿去。他們打開揹包翻找了一陣,確實找不到更多的錢。惱怒之下就把包裡的東西都給扔在地上,然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罵罵咧咧地揚長而去。
見他們走了,江河和潘晚總算舒了一口氣,撿起失落的東西也就回去了。
江河和潘晚走了沒多久,那幫人又回來了。他們走到停在不遠處的一輛小車邊,對車裡的人說,虎哥,事都辦妥了。說着就將一張票據遞了進去。
車內坐着二虎,二虎接過票據看了一眼,對他們說,沒嚇着她吧?
哪能啊,您交待過,要把握分寸。哥幾個也不敢亂來。
好,辦得不錯,給你們兩天假,放鬆一下。
謝謝虎哥。
記住,你們幾個今晚都幹什麼了?
知道,我們今晚老早就睡下了,現在還在夢中呢。
明白就好,誰要提前醒過來,就不用再來上班了。二虎嚴歷地說。去吧,二虎揚揚手。幾個人方要散去二虎又把他們叫住。
虎哥,還有什麼事?
二虎伸出手說,拿來。
當中的一個人一拍腦袋說,瞧我一高興就忘事。說着就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來交給二虎,是江河賠給他的錢。二虎這才讓他們走了。
二虎把票據遞給後座的一個人,說,不多不少,二十萬。那人接過票據捏在手裡,良久沒有說話。最後他長嘆一口氣說,二虎,你說這樣做是不是有點下作了。二虎沒回答。那人又問了一次,二虎才猶豫地說,我……我……
那人打斷他說,你不必說了。
他似乎覺得車廂內有點氣悶,擡手按下了車窗。路燈照在那個人的臉上,一張熟悉的面孔,路鷗。
再說潘晚回到宿舍後整理材料時才發現一本憑證上有張票據被扯掉了,這下把她驚出一身冷汗來。她想可能是在和那幫人爭扯過程中弄丟了,她也顧不上再過什麼生日了,和江河回到原來的地方查找,可惜一無所獲。潘晚急得哭出了聲。江河安慰說沒什麼大不了,叫對方補一張就是了。潘晚嚷道,你知道什麼啊!這些都是公司的機要,是不能外帶的,要是讓公司知道我私自帶出來,那我……我……
江河說那你幹嗎把它給帶出來了?潘晚又嚷,還不是怪你,一直催我,非要給我過什麼生日,……
好好,都怪我,怪我。江河知道現在不是論理的時候,他說還是先回去再想辦法。
回到宿舍後,潘晚覈對完了報表後,說了聲完了。然後面如死灰地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江河見她模樣嚇了一跳,問了半天她才喃喃地說,是二十萬,二十萬沒了。江河聽了也嚇呆了,這二十萬可不是小數目,那是他近十年的工資。倆人見事情鬧大了,都不知怎麼辦纔好,只得呆呆地坐着,誰也沒吭聲。
第二天,潘晚按時將覈查報告送到路鷗辦公室。路鷗見她就問,怎麼,精神這麼差?潘晚苦笑說,熬夜累得。路鷗問,報表有問題嗎?
噢,沒……沒什麼問題,潘晚說。
那幸苦你了,這樣吧,我給你兩天假,你好好休息一下,可別累壞了。
謝……謝謝路總。
潘晚走後,路鷗拉開抽屜把報告放進去。抽屜的角落裡還躺着那張被扯下的票據。
不管怎樣,這兩天假期對潘晚來說尤爲重要,至少讓她有精力去想辦法彌補過錯。她得把那張遺失的票據給悄悄地給補上,做到賬面相符。她知道宏遠集團財務工作的慣例,經覈查過的原始憑證會被封存起來,沒有特殊情況放在保險庫內幾年甚至十幾年都不會再翻出來。只要進了保險庫,她這顆心纔會踏實下來。至於封存時也只是在程序上查看每張票據的編碼,沒有遺漏就會直接送進保險庫內。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要在辦理封存手續之前補上那張票據,否則一切都免談。
這天潘晚和江河倆人都心神不寧地在路上走着。倆人都在想票據的事,沒注意前面有一個電線杆,潘晚一頭撞了上去。潘晚揉揉額頭,心想人一倒黴什麼事都會跟着來。她忿忿地朝電線杆踢了兩腳,正待走開,江河卻把她拉住了。
江河指指電線杆,潘晚一看,上面貼着一張紙。經過風吹日曬,紙張已破損不堪,不過依稀還能見到上面寫着制證,代開**等字樣,最後還留個電話號碼。
潘晚會意,見四下無人,拿出筆來記下的電話號碼。他們即來到一個公共電話亭。潘晚心跳得厲害,不敢打這個電話,還是江河拿起電話撥通了。
對方是個男聲,問有什麼事。江河低聲說想要張票據,不想對方立馬說打錯了,就擱下了電話。江河愣住了,以爲是號碼記錯了,又跑回到電線杆那兒仔細辨認,確定是這個號碼。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後來他想讓潘晚來試試,潘晚撥通了電話,還是那個男聲。潘晚說了來意,對方這回沒有放下電話,他只說電話裡說不清,要面談。然後約定了時間地點。
見面的地點是在一個公園內。潘晚他們到了那兒,並未見到有人來。只見有個人老在他們附近逛來逛去,老往潘晚這邊瞟,卻不見他過來。江河想起對方一聽到男聲就掛掉電話,就對潘晚說,我看我還是先離開吧,那個人很謹慎,好像不和男的做交易。潘晚害怕,江河說不用怕,我就在不遠處,會盯着你的。
江河走開沒多久,果見一箇中年男人朝潘晚這邊過來了。江河遠遠地望着,差不多十分鐘左右潘晚回來了。潘晚說談妥了,明天還在這兒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江河問那得多少錢?潘晚說,按票面金額百分之三計算。江河張大了嘴說,那得要六千塊啊。潘晚說,他說保證質量,和真的一模一樣。再說如果不要,那還有什麼辦法?
當天江河就回省城向家裡借了錢再返回平江。第二天潘晚按約定將票據取回了。潘晚上班後她待部門的人都下班走了,偷偷地把羅素素移交給她的財務章蓋在票據上,再蓋上編碼章,找出那本原始憑證,神不知鬼不覺地補了回去。
自認爲做得天衣無縫的潘晚不知不覺地落入路鷗爲她設下的陷阱裡了。羅素素休完假回到公司,事情已鬧得沸沸揚揚。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她也顧不上向行政部銷假就直奔潘晚的宿舍去。
潘晚見到素素剛叫了聲羅經理就泣不成聲了,問她什麼也不說,就只是哭。還是一旁的姜主任道出事情的原委,原來是一位好心的市民在街上撿到一張票據,他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但他見到票面金額巨大,感覺非同一般,才根據票據上蓋的圖章找到宏遠集團。是行政部接待了他。行政部見事關重大,將此事報告給路鷗。路鷗盛怒之下將那些封存的原始憑證調出覈實,發現有張票據是僞造的。
潘晚見事情已瞞不住了,這才向路鷗坦白一切。這事是宏遠集團創建以來性質最惡劣的一次賬務泄密造假案,路鷗下令潘晚停職反省,等候公司的處理決定。
姜主任又將此事的前前後後詳細地說與素素聽,羅素素聽完就對潘晚喝道,你告訴我,我走的時候對你怎麼交待的?我有沒有說過如果碰上處理不了的事要去找楊副經理或是等我回來,嗯?你啞了吧!你膽大包天,竟然將公司機要私自外帶。外帶也就算了,只要你偷偷摸摸地放回來也不會有人知道,你倒好,把票據給弄丟了!丟了也就算了,你趕緊向路總說明一切,求得他的原諒,興許還不至於弄到這種地步。你還自作聰明地去要了一張假票據,你還以爲沒人知道,你知不知道人家就等着……
羅素素突然收住了口,她被氣得直喘氣。潘晚只有埋頭痛哭的份了。素素見潘晚那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她怒罵了半天,最後摞下一句話,你也是個老財務了,難道不知道這是什麼行爲?行啊,你就等着坐牢吧!
在一旁低頭抽泣的潘晚一聽到坐牢兩個字嚇得撲到姜主任的懷裡,全身哆嗦不已。姜主任一邊安慰她一邊懇請素素,羅經理,求您救救小晚吧!小晚是我一手帶過來的,求你看在我的薄面上跟路總求求情。我知道我們在路總那邊說不上話,只有你可以。羅經理,小晚她沒經歷過什麼世面,不懂事,您跟路總說說給她一次機會行不行。小晚她也知道錯了,您說,哪個人不會犯錯。……這其實也怪我,要不是我推薦小晚,也不會出今天這種事。您說,就呆在事務所安安穩穩的有什麼不好……
姜主任說到最後摟着潘晚一起哭着。羅素素在房間裡來回走着。半天,素素問,集團的處理決定出來沒有?姜主任說,我們還沒接到。素素說那也許還有一線機會。我去找路總,行不行就看你的造化了。姜主任,麻煩您幫我看着她,別讓她到處亂跑。姜主任答應了。
羅素素胸腔中象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異常難受,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她預感到潘晚會出事,卻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被路鷗給一步步推向火炕。路鷗與潘晚之間到底什麼關係她並不清楚,她只是以一個女性細膩的心思捕捉到路鷗對於潘晚並不是有如表面上的那樣出於賞識。這種感覺從何時纔有的她記不起來了,也許是在姜主任向路鷗推薦潘晚的那一天,也許更早。要是這些都是事實,那真的是太可怕了。她不僅僅是爲潘晚感到擔心,她也爲路鷗擔心。路鷗真是這樣一個人嗎?難道自己真的看錯路鷗了嗎?不,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也許這一切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素素就是帶着這樣的滿腹心思闖進了路鷗的辦公室,直到進門後她才意識到忘了敲門了。她見到房間裡還有其他的客人,愣了一會兒又退出了房間。
半個小時後她接到路鷗的電話,要她在樓下等他。她下樓後看見路鷗已經開着一輛車在那兒等着,她什麼也沒說就拉開車門上了車。
車子開得飛快,直向郊外駛去。約二十分鐘後來到一處地方,像是在湖邊。下車後路鷗對素素說,想說什麼你說吧。素素說,來之前我還不敢肯定,剛纔就在車上我突然明白了,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是嗎?
怎麼講?路鷗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從收購會計師事務所開始的,素素停了一下,看了看路鷗。
路鷗面無表情道,接着說。
從宏遠集團建立以來,服務類經濟實體的發展從來就不是公司的發展重心。況且對宏遠來說它只是個小規模的事務所,這不得不引起我的注意。而照你路鷗的個性來講,這也不對你的胃口。當然,曉婭負責的那一攤是個例外。
路鷗沒有吱聲,素素接着說,現在看來,當初做的這一切只爲了一個人,潘晚,對吧?事務所併入集團後你又開始查賬,查事務所每個人經手的案例,這也不符合慣例。要查也是個案複覈,不會進行大面積的普查。我想你這樣做只是爲了掩人耳目,所以當時我也沒看出來你要針對誰。直到那一次你把姜主任從百忙中拉出來一起出差,又要她推薦什麼人,那時候起我才意識到你針對的目標可能是潘晚,只是還不敢確定。當然,確切地說是不願意相信……
素素看到路鷗臉部不自覺地抽搐了兩下,她也住口了。
然後呢?路鷗問。
你藉着姜主任推薦的機會把潘晚順理成章地調到總部,沒有人會懷疑你的心思,除了我。可能你也覺察到這一點,爲了不讓我礙你的事,你讓我今年提前休假,還說要延長我的假期。只要我一走,你就可能實施你的計劃。果然如此,等我回來,事情正如我擔心的那樣發生了,你達到你的目的了。你利用你的權力,你的財富,把潘晚拉進你預設的圈套裡。你把她給毀了,而她現在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還不知道這些內幕,還在說是自己一時鬼迷心竅才犯下大錯了。我說得對吧。
精彩!路鷗轉過來面對着素素,眼裡跳動着亮光。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我就說呢,如果全公司上下還有誰能看透此事,也只有你羅素素一人。他雙手按住素素的雙肩,說,把你放在這個位置可惜了,憑你這個敏銳的感覺,當個副總不成問題。你知道你剛纔的這番話讓我想起誰來了?曉婭,對。你們倆真的挺像的。不同的是她對人情世故遠沒有你這麼敏感。
素素掙脫路鷗的手,說,你想收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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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買?路鷗冷笑道,素素,你不覺得用收買這個字眼來形容是對自己的侮辱嗎?你是可以被收買的人嗎?你說的都對,正如你所說的,這一切都是我的設計。你不覺得這個計劃很完美嗎?
爲什麼?
沒什麼爲什麼,她是我的仇人,我要報復她。就這麼簡單。
屁話。我問過潘晚,她說之前從不認識你。到了總部後才見到你的面。
素素,不要這麼激動。我不想從你的嘴裡聽到這麼粗俗的話。她不認識我並不表示她沒有得罪過我,只是她沒意識到。
路鷗,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你認爲你說的這麼鬼話我會相信。好,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就這樣把一個姑娘給毀了,你於心何忍?
我提醒你素素,不是我把她毀了,毀了她的人是她自己。她不是一錯二錯,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這可不是我逼她這麼做的。也許當時她回來跟我坦白一切,事情也不會變得這麼嚴重。
素素狠狠地盯着路鷗,說,那你呢?如果要說錯,是你錯在先。如果沒有你,她何至於有今天?
我再次警告你素素,我不認爲我有什麼過錯。你爲什麼不把它想成是對她的一次考驗。如果她通過這次考驗,那我能拿她怎麼辦?當然,你要把這種考驗當成是個圈套那也行。只可惜她沒把握住,這可不能怨我。
素素冷笑道,路鷗,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虛僞,你居然還把它說成是考驗!我想你把潘晚的情況都摸得一清二楚吧,甚至那天是她的生日你也打聽清楚了吧。就在那天你交給她根本不能完成的任務,你還把財務部的人提前支走了。你料定她要加班到深夜,你也知道她男朋友來了,要給她慶祝生日。以至於她在你的壓力之下不得不鋌而走險將賬本帶出公司。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幾個人應該都是你的安排,趁亂撕下一張票據,讓那個小姑娘百口莫辯。哼,你的那個跟班不是很擅長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嗎?
住口,我的事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路鷗憤怒道。
其實我並不奇怪你會對潘晚做出這等事,素素的口氣中充滿了嘲諷地說,我奇怪的是你到現在還是這樣臉不紅心不跳地振振有詞。告訴我,你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要是我臉皮早就被燒爛了。
夠了!路鷗臉漲得通紅。
怎麼?說到你的痛處了?你也覺得羞愧了?喲,我的路總,我可沒想到,你也會難爲情?你不是從來不辨青紅皁白的嗎!
路鷗指着素素的鼻子,全身顫抖,喝道,我叫你住口,住口!
我偏要說!偏要說!……
啪地一聲響,素素的臉上登時顯出一道五指手印。素素驚呆了,她捂着臉難以置信地瞪着路鷗,她像是第一次才認識對方似的愣愣地不知所措。她並不是震驚於路鷗給她的一記耳光,而是看到了路鷗臉上她從沒有見過的表情:路鷗的眼裡含滿了淚水。在她的印象裡她從沒見到路鷗流淚過,不論是在任何場合,就算是在公司瀕臨破產的那些時日也不曾有過。在她的心底,路鷗是個優秀、堅強、值得依靠的男人,他的身上具備了其他男人少有的力挽狂瀾的氣勢和鎮定自若的品質。她從沒想過路鷗會流淚,而且還當着一個女人的面流淚。
空氣變得粘稠滯澀,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素素聽到路鷗那越來越粗重的喘氣聲……
不知過了多久,平復下來的路鷗才緩緩地說道,你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嗎?他指了指前面。
素素放眼一望,這才發現他們站的位置是在湖邊。那湖水藍澄澄的,微起波瀾,碧波粼粼。繞着湖邊自然生長着層層楊柳,互相掩映,錯落有致。堤岸斜坡上長着一層低矮油亮的青草,密不見土。極目望去,遠處有片村落,朦朧中似乎可見村裡的炊煙裊裊升起。只是此時湖邊四周闐靜無聲,不見一人。
素素不知是什麼地方,只是望着湖面不作聲。
路鷗說,幾年前出差時無意中路過這兒,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你知道嗎,我一來到這兒再煩躁的心也會馬上平靜下來。盆湖你知道吧,我想你是知道的,但這裡不是盆湖,這裡是盆湖上游的一個小湖泊,水質比盆湖更清。我好久沒來這兒了,差不多忘了這個地方了。只是你休假的這幾天我是天天來到兒,我什麼事也不做,就往那草地上一躺,躺上個把鐘頭再回去。這地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哦,當然,以前替我開車的老楊他也來過這裡。……你說的對,我是挺下流的,要說潘晚有八分錯,那我就有十分錯。如果她要坐牢,那我就該下地獄。你也是這麼想,對吧?……我何嘗不想救潘晚,可是我更不想失去玉兒!
素素轉過臉來,問,這事跟玉兒又有什麼關係?
路鷗沉默良久,說,如果你願意,我想告訴你一些事,關於方嫂和玉兒的……還有我家的一些事……
路鷗並沒有擡頭去看素素,他只是面對着湖水在自言自語。湖水似乎聽懂了他的心思,他家的,方嫂家的,還有那些葉子家的往事……
素素絕然想不到路鷗身上還有這麼坎坷的經歷,不知何時起她的視線不知不覺地模糊了。她看着路鷗的側影,朦朧得像根石雕。但她能感到在這冷酷的身子裡面有一顆滾燙的心在跳動着,她感受到這顆心的熱度,覺得被它慢慢地溶化。她驀地產生了一種衝動,她願意跟隨着這顆心一起跳動,而不在意它跳動的節奏是否紊亂了。
路鷗說完了,怔怔地盯着同樣淚眼朦朧的素素,問,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我,不知道。素素遲疑道。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其實我也問過曉婭同樣的問題。
她怎麼說,素素問。
她說,路鷗指指心口,它會告訴我怎麼做。
曉婭也知道你的事?
不,我沒告訴她。
那你爲什麼告訴我?
曉婭很善良,她過的很純粹,我不願意她介入這些事。除了她,全公司上下我只願意告訴你一人。
素素的眼裡閃動着異樣的光芒。片刻後,她凝神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必須得走,而且會計師這一行她也不能幹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報警的,我還不至於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
那我也得走了,我作爲部門經理,出了這麼大的事,不能不承擔領導責任。
路鷗呆住了,他沒想到會把素素給扯進來,這是他絕不願意見到的。事情從一開始他就光想着怎麼設計潘晚來着,卻忘了素素因此可能受到牽連。素素說得不無道理,作爲部門的直接責任人若對此事不負任何責任,那其他部門羣起效仿,他還怎麼管理公司?
不,你不能走。素素,我需要你。路鷗急切的說道。
素素沒有直接回答,她說,路鷗,你還記得當時我是怎麼進來的?
記得,你拿着你的作品說非要見我一面。現在告訴你也無妨,其實當時決定要你並不是僅僅出於對你作品的認可,更重要的是我欣賞你這個倔強的勁頭,一種不服輸的氣勢。當時公司處於起步階段,能不能生存下去還很難說。公司尤其需要像你這樣性格的人。
是啊,素素說。八年時間過去了,路鷗你對當時的決定應該不會後悔啊。
這是我做過的最正確的一件事之一。
素素笑笑,說,八年了,你說我捨得離開嗎?現在是時候了……
路鷗打斷道,不,你不能走,我不會讓你走的,你得留下來。
素素苦笑道,你要處理潘晚,我就沒有留下的理由。你若放過潘晚,怎麼向玉兒交待?素素見路鷗答不上來,又說,路鷗,當初你公司剛起步,只是間小公司,你覺得是什麼東西吸引我進來,是那座房子嗎?
路鷗說,以你的條件在大城市裡能找到同樣待遇的工作,以你的秉性當然也不會將區區的房子放在眼裡。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只是……
素素說,你的回答讓我詫異,我沒想到你能看透這一點。看來路鷗你不僅是個經營能手,你也是個性情中人。後面的話你不好說,我就代你說出來吧。不錯,你剛纔說我性格中有不服輸的成分,我承認。那麼你呢?你不覺得我們兩個在性格上有相似之處?你當時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我就想看看你是怎樣面對那些突如而至的危機。你知道嗎,當你解決掉一系列難題時,我別提多高興了,就像我自己在處理一樣。我曾經爲我們有性格上的相似之處而激動不已,我覺得我們應該是個志同道合的人,你理解我,我也能理解你。這樣的經歷很難得,我很在意,這就是我一直留到現在的原因。可惜,素素嘆了嘆氣,說,也許也是這個原因,讓我無法走進你的心裡……
路鷗說,你羅素素有情有意,我路鷗也並非草木,你的心思我不是不懂。很抱歉,這些年來我有負你的錯愛,你不怪我吧。素素搖搖頭,路鷗接着說,你很優秀,其實有時候我在你面前有點自卑的感覺。你有看透我一切的能力,我在你面前無處藏身。有時候我覺得我是**着面對你,這使我很不自在。我想保留我一些私人空間,可是在你面前我根本就做不到。就像這次潘晚事件,我知道有你在我的計劃就不能實現,只能把你先調開。可能是性格上的原因,註定我們兩個走不到一塊了。
上帝一向都是公平的。素素感慨道。
不走不行嗎?路鷗問。
不處理潘晚不行嗎?潘晚問。
是我害了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想過結果會是這樣。要能料到,我不會這麼做的。路鷗的眼裡不覺又潮溼起來。
素素上前來,擡起手爲路鷗抹去滾落下來的兩顆淚水,說,我真高興,你會爲我流淚,你是第一個爲我流淚的男人。
路鷗也擡起手摸了摸素素臉上若隱若現的指印,問,還疼嗎?
疼,在心裡。
倆人緊緊地抱在一起,許久都沒有分開。
天邊地平線上夕陽才掉下半個頭,一扭腦袋,隱了下去。天地間靜謐迷離,泌人心魄,唯有兩顆按同一節律跳動的心緊緊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