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糜暘派人一路上的保護之下,朱桓與徐盛順利地回到了吳朝境內。
當朱桓的腳步踏在永安城外的土地上的時候,朱桓一路上一直懸着的那顆心才終於放下。
而江夏太守胡綜在得知朱桓歸來的消息後,連忙親自出城,將朱桓與徐盛二人迎入城內。
胡綜字偉則,原是豫州汝南郡人士。
胡綜自幼喪父,少年時因躲避戰亂來到江東。
在孫策初步平定江東時,胡綜因名聲成爲門下循行,是孫權的伴讀之一。
憑藉着這層關係,自孫權繼承江東基業後,他就開始重用胡綜。
孫權一開始先任命胡綜爲金曹從事,後又升遷爲鄂長。
赤壁之戰後,孫權將胡綜招至建鄴,成爲他身邊執掌軍政機務的秘書之一。
公安之戰後,孫權將沙羨改名爲永安。
而爲了讓「永安」城能夠一直成爲江東的屏障,孫權便拜心腹胡綜爲江夏太守,治永安城。
從胡綜前半生的履歷來看,他乃是孫權最信任的幾位心腹之一。
可是在見到胡綜時,朱桓卻沒給他什麼好臉色。
內中緣由除去朱桓自視甚高的性格外,還因爲胡綜隸屬於江北士人,在政治利益上,他與身爲江東士人的朱桓,有着天然的衝突。
胡綜自然也知道朱桓不喜他的緣由,只是礙於陸遜的命令,胡綜並未在明面上與朱桓起衝突。
牢記陸遜吩咐的胡綜,在將朱桓迎入永安城後,還特地爲他與徐盛舉辦了一場慶功宴。
爲了提振己方的士氣,陸遜早早地就將他寫給糜暘的戰書內容公之於衆。
因此在之前朱桓尚未回來時,吳朝中人大多認爲朱桓這一去,基本上是凶多吉少。
可讓許多人沒想到的是,朱桓與徐盛最後竟平安無事的回來了。
雖說尚不清楚,爲何糜暘在接受謾罵後,還能放朱桓與徐盛回來。
但既然朱桓與徐盛是擔着風險前去的,那麼他們最後能夠平安歸來,自然是一件大喜的事。
至少這件事稍一潤色,便可將朱桓與徐盛潤色爲不畏***的形象,這對吳軍的士氣是有着不小提升的。
既是喜事,那麼設宴慶祝,也是應有之義。
胡綜的想法是好的,不過他卻漏算了一點,這點便是朱桓的性格。
朱桓在回到永安後,發現城內的人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他,這一情況,在很大程度上助長了朱桓本就自大的脾性。
自大的朱桓在赴宴時發現,他的坐席竟被安排在胡綜之下,這一點讓他的心中很是不喜。
憑藉陸遜的才能及家世,他的身份在自己之上,朱桓也就不說什麼了。
可胡綜身爲一倖臣,他又何德何能?
而隨着酒水的不斷下肚,半醉的朱桓竟發現了一件更讓他無法容忍的事。
渾身佈滿酒氣的朱桓,在環視了宴席一圈,確定自己沒看錯後,他便冷下了臉問上座的胡綜道:
「韓綜何在?」
聽到朱桓問及韓綜的去向,胡綜的臉上流露出些許尷尬的神色。
韓綜是韓當的長子。
韓當在今年初因病去世,韓綜就在東吳的慣例下,繼承了韓當生前的部曲。
而孫權在得知韓當去世的消息後,他因感於韓當是東吳三朝元勳的身份,遂下詔拜韓綜爲橫江將軍,與胡綜共同守備永安。
單單憑藉着韓當留下的遺澤,按理來說,韓綜在東吳的政治生涯,應該是很平穩的。
可事實上並非如此。
這不是孫權不體恤功臣之後,實在
是韓綜的作風太過惡劣。
韓當在世時經常領兵在外,久而久之,他就疏忽了對韓綜的管教。
家世不凡,長輩又疏於管教,這種情況下成長起來的二代,性格差點本也正常。
但在東吳那麼多二代中,韓綜的作風之惡劣都是能排進前三的。
早在韓當在世時,韓綜就以***不倫的醜惡行爲着稱——韓綜喜歡玩弄同族女性......
而在韓當去世後,繼承了大量部曲的韓綜,就更加無法無天了。
說實話,孫權能讓韓綜鎮守永安,這體現了他對韓綜的信任與期待。
可在得到這番任命後,韓綜是如何作爲的呢?
他竟然派部曲扮作強盜,搶劫長江上的過往商旅船隻。
不講行業規範的是,他不但奪財,還喜歡害人性命......
韓綜本以爲他做得這些事很隱秘,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做的這些惡事早就在江夏郡內流傳開了。
而也因爲害人奪財的事,韓綜與朱桓之間早有宿怨。
要知道吳郡朱氏,本就是江東的大富戶。
長江上來往的商旅船隻,有很多與吳郡朱氏有着密切的關係。
韓綜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今日他特地不出席宴會,免得在宴會上遇見朱桓,產生大的摩擦。
韓綜的顧慮,胡綜自是清楚的。
而韓當在世時,曾對胡綜有提拔之恩,故而哪怕心中不願,胡綜在尷尬後還是爲韓綜辯解道:
「韓將軍今日身體不適,還望休穆勿怪。」
身體不適?
朱桓不是傻子。
當他看到胡綜吞吞吐吐的樣子後,他就知道胡綜說的是假話。
「他在江上謀害百姓性命時,怎麼不曾身體不適過?」
朱桓藉着酒勁直接吐出了這句話。
而朱桓的這句話,直接讓宴席上的氣氛瞬間凝固起來。
朱桓口中的怨氣,任誰都能感覺的出來。
這也不怪朱桓。
先不提朱桓與韓綜之間早有宿怨,就說在自視甚高的朱桓看來,身爲吳國功臣的自己歸來,韓綜卻託大直接不來參與宴會。
這不是赤裸裸的不給自己面子嗎?
而朱桓見在自己表達出怨氣後,胡綜竟然還不想着亡羊補牢,這讓朱桓更覺得他被胡綜及韓綜輕視了。
這要是還能忍,那他就不是朱桓了。
醉意上涌的朱桓,氣的直接掀翻了身前的食案。
當食案上的酒水食物散落一地之時,眼睛通紅的朱桓看着胡綜身後象徵解煩兵兵權的節蓋,他語氣清冷地說道:
「大將軍曾答應吾,待吾歸來後,解煩兵吾當統之!
到時他就算病重在牀,吾也要他親來拜謁!」
說完這句狠話後,朱桓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宴席之中。
朱桓的決絕離去,出乎了宴席中衆人的意料之外。
看着朱桓離去的背影,他們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但同時他們的心中也浮現了一個疑問,朱桓剛纔說的話是真的嗎?
...
「什麼!
那朱氏小兒,真是如此說的?」
在永安城外的一處軍營內,一位面容冷峻的男子,氣的拍案而起,對着下方的親信喝問道。
這位男子正是韓綜。
面對韓綜的喝問,深知韓綜好殺生秉性的親信,是一點遲疑都不敢有。
「千真萬確!
屬下在宴席上親耳聽到的。」
聽到親信的回答後,韓綜臉上浮現了濃厚的驚惶之色,他不受控制地跌坐在了地上。
韓綜知道,縱使朱桓膽子再怎麼大,他也不可能假傳陸遜的命令。
解煩兵的前身,是先吳侯孫策的親軍。
而解煩兵正式設立的時間,乃是在公安之戰後。
自公安之戰孫權慘敗後,心中擔憂的他,便下令韓當以孫策留下的親軍爲基礎,再去丹陽郡招募敢戰之士,從而組建起解煩兵。
解煩兵的寓意是:「戰無不勝,能解糜危」。
自解煩兵成立後,就一直是韓當擔任解煩督,統率着這支勁卒。
而數年的統率下來,解煩兵漸漸的都快成爲韓當的私人部曲了。
這也不怪韓當有私心,實在是東吳兵制是私兵制,在這種制度下,化公爲私,幾乎是一件必然的事。
儘管在韓當死後,孫權下詔將解煩兵一分爲二,分別交由胡綜與韓綜統領。
可胡綜的統兵之才並不強,加上時日尚短,數千解煩兵身上還是牢牢有着「韓氏部曲」的印記。
韓綜深知,戰力強悍的解煩兵,是他在韓當死後安身立命的唯一依仗。
可現在,陸遜卻要將他安身立命的唯一依仗給奪走,這怎麼可能不讓韓綜感到驚慌。
特別是韓綜知道,他之前做的那些惡事,早就讓朝內的許多人都看他不滿了。
¸ Tтká n¸ C〇
儘管孫權一直並未因那些事下詔責問他,只是韓綜怎麼能保證,孫權不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呢?
那個時機,或許就是他手中兵權被奪走的時候。
想起過往聽到的張昭淚灑大殿的傳聞,又想起孫權是怎麼對待孫登的,韓綜心中對孫權就實在難以抱起一絲期待與信任。
以張昭地位之重,以孫登身份之親,孫權都尚且能拋棄就拋棄,更何況自己與孫權非親非故呢?
就算孫權真的不想對他下手,可一旦他失去對解煩兵的控制,那麼沒有兵權護身的他,能抵擋的住那些仇人的陷害嗎?
這時候韓綜又想起了,方纔親信向他複述的朱桓的話。
不可能!
很快的韓綜就意識到,要是真讓陸遜奪走他手中的兵權,那麼他的未來,與一隻待宰羔羊無異。
韓綜想死嗎?
那肯定是不想的。
於是乎一個大膽的想法,漸漸地浮現在韓綜的心中——另投明主!
韓綜現身處永安,以永安的地理位置而言,他投降大漢或者曹魏都可以。
而這個明主,該選擇誰呢?
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韓綜突然想到了朱桓平安歸來的事。
陸遜的戰書內容,韓綜是親眼見過的。
原本韓綜以爲,以糜暘以往在江東流傳的形象,他在看到那封戰書的內容後,肯定會忍不住怒氣殺了朱桓及徐盛泄憤。
但結果是並沒有。
這一點足以體現了,糜暘的形象在以往,絕對被惡意醜化了。
糜大司馬,是個有德之人呀!
試想想,面對送來謾罵戰書的人,糜暘都能大度的放過,更何況是有意撥亂反正的自己呢?
一旦事成,別說保有一條性命,恐怕***厚祿都不在話下。
另外現今曹魏與東吳是聯盟的關係,要是他投往曹魏,曹魏爲了聯盟大局,是有可能不接納自己的。
對於惡人來說,他們考慮利害關係,往往會有着額外的天賦加成。
幾乎是一瞬間,韓綜就在心中重新爲自己選擇了一個明主。
而韓綜也是個果斷的人。
韓綜立
即伏首在案,提起毛筆寫了一封真心實意的信箋。
當放下手中的毛筆後,韓綜又認真的檢查了一遍信箋中的內容。
不錯,夠舔!
韓綜對自己寫的內容,感到頗爲滿意。
見沒啥問題後,韓綜便喊來一位親信。
韓綜慎重其事的將手中信箋交到親信的手中,然後囑咐道:
「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封信送往襄陽。
記住,若是有幸能得見糜大司馬,態度一定要恭敬!」
聽到韓綜的吩咐後,他的親信卻沒半分驚訝的神色。
這不是因爲這位親信,不知道韓綜的行爲是在通敵。
是因爲這位親信,知道韓綜太多的秘密了。
韓綜連地方裝滿貢品運往建鄴的船隻都敢打劫,還有什麼事是他這位主上做不出來的?
親信小心地接過韓綜手中的信箋,對着韓綜鄭重一拜後,便快速離開了營帳之中。
望着親信離去的背影,韓綜在心中默默祈禱道:
「大司馬,您一定要信我呀!」
...
數日之後,江夏郡,夏口。
剛剛從建鄴返回夏口的陸遜,在第一時間召見了徐盛。
在徐盛到來後,陸遜問起了他跟在朱桓身邊,這段日子裡的見聞。
面對陸遜的詢問,徐盛一五一十地開始回答。
陸遜一邊聽,一邊批示着案上的文書。
在聽到糜暘面對他的謾罵戰書並未動怒時,陸遜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雖說糜暘並未中他的計有些讓陸遜遺憾,可陸遜心中又覺得,以糜暘的聰慧,他本該如此。
原本說完這些,徐盛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可爲了做到知無不言,徐盛漸漸談起了在永安宴席上朱桓的表現。
就是這一談起,讓原本淡定的陸遜猛然擡起了頭。
「你是說,休穆當衆談及吾要讓他擔任解煩督一事?」
徐盛不解陸遜爲何會對這事這麼看重。
畢竟朱桓此舉雖說有些孟浪,可他的性格一向如此不是嗎?
不過面對陸遜的詢問,徐盛肯定的點了點頭。
在看到徐盛的點頭後,陸遜手中的毛筆,徑直掉落在了地上。
「朱桓你個混賬!」
一向修養極好的陸遜,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動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