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色溫暖的壁紙上繪滿茁壯蒼綠的茅草, 這些茅草好似從牆紙上活了過來,呼啦一下越過韋歆漫延開去,及腰高的茅草地綿延山巒無窮無際, 隨風蕩着輕浪, 孩童遠遠下學了唱着“芳草碧連天……”恍惚間聞到夏天山林裡的泥土味道, 鳥兒羽毛裡的溫度, 太陽從無數草葉間隙射出萬道金光, 這些金光比利刃鋒利,瞬間將她層層剝開。
啪,韋歆關上這間臥室門, 狼狽向樓下逃去,下樓梯拐彎時腳一軟整個人連滾帶爬橫飛出去, 結實着陸在一樓樓梯邊上便再也動彈不得。很半天韋歆只能以這種奇怪的姿勢趴着, 感覺到四肢存在後仍然痠痛着, 特別是後腦勺火燒火燎,右手不聽使喚, 左手使不上勁,慢慢摸,摸了半天終於摸到後腦,拿到眼前一看,好傢伙, 全是血。
跑什麼呢, 只自己一個人, 怕什麼呢?只自己一個人。韋歆感謝地暖, 她酸脹的四肢最終都找回自己。她嘲笑自己真是沒出息, 一個沒有任何可失去的人應該最無所畏懼。等自己能動了,她知道大概只是軟組織扭傷或是挫傷, 謝天謝地並沒有骨折,頭部傷口只要不沾水應該問題不大,她又慢慢踱回那間屋子,推門進去坐在飄窗上抱着膝蓋披散着頭髮很久,直到黃昏,天色漸暗她纔去樓下給自己做飯。楊林這廝是什麼用意呢?韋歆覺得楊林重新出現在她的人生中就是個迷。
楊林說人在國外,三天後回,韋歆覺得白天時間還是充裕,買了肉食、鮮奶、雞蛋填充冰箱,晚上去夜大上課,又報了英語六級補習班,這三天的日子安靜祥和。
第三天天黑時楊林並沒有回來,電話短信皆沒有,她一個保姆身份也不好去過問,做完分內的清潔工作,便進屋看書做習題。快十點時她有些困乾脆去洗了澡,頭部帶着浴帽,頭髮紮起,傷口已經消腫,結的枷高出皮膚一塊應該無大礙,她從小到大這種傷司空見慣。正衝着隱約聽見一些動靜,馬上關上水又好似幻覺。接着沖洗時便心不在焉,緊張得把護髮素當成了沐浴露,一身粘粘糊糊還不起泡沫才意識到拿錯了瓶子。乾脆隨便衝了下結束這次洗澡,披上睡衣扭開了房門。
韋歆有副好耳朵,確實不是幻聽。
客廳裡坐着楊林,行李箱擺在門口,護照和證件散落在門口地上。韋歆馬上歸整好這些物件,然後重新站回客廳沉默看着他,他眼睛閉着,眉宇緊皺。就在韋歆以爲楊林會枯坐在沙發上一晚時,突然這廝狂奔去了廁所。路過韋歆時頭也沒擡,留下一股酒氣。
韋歆想想折進廚房去煮醒酒湯,一邊聽着廁所裡一陣陣嘔吐稀里嘩啦。
醒酒湯煮好,韋歆見楊林還沒有回來便蓋上蓋悶着。
廁所裡沒了動靜,韋歆想想還是去敲了下門,結果裡面空無一人,而且被精細收拾過,大概是在她煮醒酒湯時。人呢?韋歆想想又上了樓,站在楊林門前,果然聽見臥室裡有輕微水聲,大概是在清洗。
本來想等他洗完再端醒酒湯給他喝,正準備轉身下樓,卻聽見楊林的聲音,因離浴室遠很微弱,
“你在煮什麼?”
韋歆走到浴室門前回答說:“醒酒湯。”
“你還會煮這種東西,哪裡學的?”
韋歆一時也忘了自己怎麼會煮這種東西,艾峰或張衛紅都沒應酬,不需要喝成都樣,“我忘了,大概無意間看到就記下來。”
“你給誰煮過?”
“也沒有,我身邊沒有需要應酬的人。”
“那你去端上來吧,我想喝。順便把我換下來的衣服送去洗,內衣勞煩你幫我手洗。”
“好。”
楊林的房間很溫暖,他換下的衣物還存有體溫,同時伴着他的味道。看着楊林的內褲時韋歆還真是頭皮發麻。突然盧頭那句提醒冒出,楊林可能是同性戀。韋歆納悶小時候一點沒看出來他性取向會有這種趨勢,她心裡五味雜陳,臉上仍是古井無波,不一會端着湯上來,擰開浴室門徑直走了進去。
楊林睡着了,只這麼一會便睡着了,浴缸裡飄滿泡沫,大概還放了精油,大自然香型,這廝真會享受。韋歆把湯放在浴缸邊小平臺上,就勢坐在浴缸邊試探了一下水溫,已經不太熱了。這邊楊林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睜開了眼,潛意識伸了下手拿浴巾,發現全是泡沫,要害一點沒外露又把手收回來,霧氣騰騰的浴室裡濃黑的眉眼更顯得潤澤。“我記得沒讓你進來吧,湯放在牀邊櫃上就行了。”
韋歆忙不疊開始抱復,輪到她開始戲虐他:“你臉紅了?我不是你姐姐嗎?你小時候我哪裡沒見過?”
“小時候?我媽都沒見過我現在這樣好不好!”楊林惱怒的樣子也不是裝的。
“要不要搓背?”韋歆想着樓下那些電影碟片,要看,要放,怎麼都得跟楊林開這個口,還是從拍馬屁開始吧。
楊林的臉騰地一下紅到耳根,並不示弱:“沒想到你這麼豪放!經常給艾峰搓背?”
韋歆當然不會客氣,“沒有,他不是我弟弟,我弟弟提的要求叮噹貓姐姐纔會考慮。”韋歆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視着楊林非常坦誠,心想着自己差點摔得生活不能自理,現如今時代早變了,想佔她韋歆的便宜還不知道是誰佔誰的呢。
楊林愣在那裡,眯着眼思考着,一邊把解酒湯端起來喝着,只喝了一口,擡眼奇怪看了韋歆一眼,想說什麼終沒說,又把醒酒湯放回去,半盞茶功夫像是想通了,把半個身子挪到韋歆邊上,“我身上一直很乾淨,沒什麼泥可搓,你幫我洗頭吧。”背對着韋歆,這廝嘴角一直咧着笑,韋歆也無察覺,墊上毛巾讓他靠好。楊林的洗髮液味道很好聞,清新得如春天的森林萬物復甦。
韋歆的手指很軟,她雖然瘦多年勞作力道還是強勁,拿捏起來分寸掌握很好。
“叮噹貓姐姐,爲什麼你連洗個頭手法都這麼專業呢?”
“我上中專那會在學校門口髮廊打過工,你有工具,我給你理個簡單的頭也是能拿得出手的。”說着一邊給楊林的浴缸添着熱水,一邊用手指細心感知讓浴缸水溫保持適宜。“那個,我說,你很喜歡看電影嗎?”
“嗯。”
“不好意思,我發現你有好多電影碟,音響設備也好棒。”
“怎麼突然這麼客氣,想看你做完分內的事找時間看就是了,沒關係的。”
“真的!”韋歆好高興。
這邊,楊林看着自己的身體在泡沫漸漸消失後即將一覽無餘,臉騰地又紅了,韋歆這次細心注意到,想着一個同性戀再怎麼對女人無興趣,自己的身體也是隱私不會願意暴露給別人看,她笑着揶揄他:“其實我還在一個地方打過工,這個地方工資很高,不是因爲找了關係還不讓去呢,可是因爲這工作的特殊性,我沒跟任何人講過,看你太窘迫我才告訴你,我在醫院停屍間幹過……”
“你的意思是我的男性身體在你眼裡和一具屍體一樣,你這是在緩解我的窘迫嗎?我怎麼聽着感覺是在埋汰我呢?”
“別動,最後衝下水就洗好了。最後你自己擦乾身體吧,不用我抱你上牀是不是?”
楊林低頭不語,窘迫得脖子也是紅的,估計都羞紅到腳底了,他真沒想到女人可以這麼沒臉沒皮,被張衛紅養大果真不同凡響。
韋歆收拾妥,端着解酒湯空碗退出浴室,關門前看着楊林情緒低落不免同情心氾濫說道:“你的身體當然比屍體好看多了,就算我這個尼姑心腸的女人也覺得臉紅心跳,你滿意了?”
楊林面無表情地看着門關上,整個人瞬間沉入浴缸水底。如果這浴缸是有生命的,一定納悶着自己遠古化石般的俊美男主人怎麼突然有了一顆真人心,這顆真人心澎湃洶涌得差點沒把他整個人給燙熟了。
韋歆回到自己房間很快便睡下,指間還有森林的清香,恍惚回到十歲前幸福的歲月,溫暖如初,幸福洋溢,父親在喚她吃早飯,一遍一遍,聲音溫軟而遙遠,她沉沉睡去。
半夜熱醒,她起身關了地暖,身上出微微出了一身薄汗,側耳頃聽,原來是下雨了。肩膀和後腰都有些痠痛,兒時經常和楊林一起午睡,楊林喜歡把手伸到她腰下,或是把臉蹭着她的頸窩,每每醒來腰和肩膀總是酸脹。她緊張回頭望了眼牀邊,並沒有楊林,鬆了口氣,應該是樓梯摔下去的後遺證,是自己想多了,隨即躺倒又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