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衛紅很早就開始抽菸，並且有癮，在韋歆眼裡抽菸在惡習裡排第一位，其實抽菸人自己也明白抽菸不好，害人害已，可是管不住那想抽一口的手，說白了就是沒臉沒皮，所以韋歆覺得抽菸是最糟糕的陋習，要排序也是第一。
家裡牀單上會有煙洞，菸灰也總是掉得哪哪都是。張衛紅年輕時便不愛打掃，更不愛烹飪，本來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性格最起碼能成就一個至少沒有油煙的家，結果除了冷鍋臺家裡其它地方皆髒亂得無法入目，開始韋歆也跟着收拾，可是久了，韋歆才明白張衛紅從來沒有把和她一起的組合當成家，漸漸韋歆對這個家也淡了。
韋歆從十歲起穿的便是張衛紅從廠裡拿回來的工作服，卡其布很結實髒了也不明顯，即是外套又可以當襯衣，穿兩層還可與毛衣媲美，這些在韋歆那裡都不是問題，只有高中的學費纔是問題。初中這幾年艾峰沒少偷偷接濟，可是學費這大頭還是要看張衛紅臉色，少抽幾包煙，少買兩雙鞋估計也夠。
要說這兩年生活如此艱難還是因爲安四海被關進去了，安四海不見了，韋歆高興過一陣子，可是張衛紅整個人卻發了黴，情緒也變得容易失控，韋歆發了燒還得自己去掛吊瓶，掛吊瓶回家的路上，韋歆有種輕飄飛仙的錯覺，想想永遠病着好不了也不錯。
韋歆看見在路口站着陳紅妹時還是禮貌笑了笑，這些山上世界的熟人好像只剩下這位膀大腰圓的阿姨，山上世界的人怎麼會出現在低窪地村路口呢？
“陳阿姨好。”韋歆頭重腳輕。
“你也好，韋歆。”陳紅妹看着瘦精精的韋歆，臉上有奇怪的潮紅，又是從衛生所方向回來心裡便明白了幾分，“都病成這樣了，你媽呢？”
“我走的時候她還沒起，她昨天晚班。”
“過早了麼？”
韋歆恍惚想着昨天晚飯發現不舒服的，張衛紅還沒回來，後來迷糊睡着了早上醒來張衛紅正睡得很死，是去推醒她去看病的，張衛紅翻了個身說她都這麼大了不會自己去看病嗎？還說是寄生蟲自我救贖的時候了……韋歆搖搖頭。
“阿姨請你吃油條豆漿去。”
“真的？那先謝謝！”什麼都是逼出來的，韋歆如果還不明白臉皮薄了吃不着這道理真是這幾年的苦白捱了。
陳紅妹只給韋歆叫了豆漿油條，“先吃着不夠再要。”
“原來還是陳阿姨您最好，能再給我要一隻茶葉蛋嗎？”韋歆笑起來眉眼彎彎的，連陳紅妹都望着不禁澎湃了一下，好在及時收住，她今天來找韋歆是有目的的，“老闆娘再來兩隻茶葉蛋——”
“陳阿姨一隻就夠了。”
“吃不完你可是帶走，正在長身體，我家學偉一次能吃八隻呢！”
陳紅妹觀察着韋歆，她提到了兒子，可是韋歆眼裡只有吃的半點她想看到的情緒都沒有。“我家學偉是不是也欺負過你？”她終於問出了口。
“沒有啊，哪能呢。”韋歆塞了一嘴講話不清楚。
“別替他講好話，我都知道，我不明白你們打小一起玩，他爲什麼站在欺負你的人那邊？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嗎？”
韋歆搖搖頭，接着把第二個蛋也塞進嘴，突然噎住了，臉憋得通紅不住用手使勁捶胸。陳紅妹也幫她拍着後背，發現韋歆身上幾乎就是皮包骨，陳紅妹眼睛鼻子都有些酸她咬着嘴脣看向別處，一會這勁也就過去了。
韋歆順過氣後倒是笑得像雞冠花一樣，“陳阿姨，早沒有人再追着我打了，我該上高中了，是大人了，我真沒注意王學偉在追我的人羣裡，我覺得您一定誤會了，他不至於從那麼遠專程跑回來就爲了打我吧？再說快五年了，大家早長變樣了，看見他我也認不出來。”
陳紅妹看着韋歆這麼懂事，再想想自己兒子便心寒，初中時她去找過兒子談心，兒子什麼話都沒說，學校裡也對兒子表現算是滿意，她看着橫豎和兒子間的鴻溝算是隻有越裂越寬的份也就放棄談心了，今天也是突然起意也許從韋歆這邊能問出什麼？
看來是她多心了。這邊陳紅妹還在想心事，那邊韋歆倒是問了一個上學的問題。
“陳阿姨，我有個問題請教一下。我再開學該上高中了，我當然也想這麼讀下去，然後再上大學，您也知道我家的經濟條件，恐怕這高中都難，您知道還有什麼技能學校是收初中生的，然後便可以招工，招工還是算文憑的？”
“有啊，中專。四年制，收初中生源。不過……”陳紅妹還沒講完，韋歆就興奮得跑掉了，跑了挺遠才記起衝着陳紅妹這邊喊着謝謝她的款待。
陳紅妹搖搖頭，她話還沒講完，她本來想提醒中專好是好，能提前就業，也算文憑入門級別，可是現在雖然吃香是因爲太多老三界，太多沒有文憑的業務骨幹墊底才彰顯出來的，再過三年看看，說不定都不用三年，大本纔是真諦，如果是海外留學歸來，或是研究生才真是前途光明。可是她想想又覺得不講對韋歆纔是好的，韋歆剛纔也講了她家連上高中都沒有錢，中專看來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可是上中專也是筆不小的開支，真要扒張衛紅一層皮了。
陳紅妹熱心腸一出來又想到了韋志賢，她是知道韋志賢哪去了，要不要通知他韋歆上學有困難呢？纔剛這麼想她又坐回來。她想起薛雲華走時對她的忠告，如果她希望她的老公或是兒子變成第二個韋志賢綠帽子滿天飛就儘管去同情張衛紅吧。是啊，差一點。
韋歆第一時間找到了艾峰，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艾峰。
艾峰想想摸着韋歆的刺毛頭說：“你沒工作我養你唄。”
“我纔不用誰養，我有能力了第一件事就是離開張衛紅，在她把我嫁給洗澡堂看門大叔家肥兒子前離開她……”
“啥？你是說老孫頭家那個斜視兒子？追着你打石頭比誰都狠就是沒有打中過那個？老孫頭一直給你媽開後門去洗澡不要錢原來打着這個小算盤，不行，我得整死他們。”
韋歆一說出老孫頭這事就後悔了，艾峰這性子沒什麼事也能折騰出事，忙又說道：“說起上學這事你說今天陳紅妹是不是很奇怪？”韋歆把今天早上的事原本跟艾峰說了一遍。
“你沒講實話，爲什麼替王學偉那大舌頭兜着？爲了兩隻茶葉蛋？”
韋歆樂了，“就說還是你瞭解我呢，王學偉化成灰也認得出來不是，他比他媽更奇怪，他竟然都站在二胖陣營裡，卻沒有動手打我，也不追……不過他也決不是來幫我的，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這樣做，所以他媽好心請我吃早飯，我好久沒這麼飽過了，我感激還來了及我還告王學偉什麼小黑狀呢，再說這兩年追着欺負我的人都是我手下敗將，我還怪想念過去亡命奔跑的歲月的。”
“不是吧？”
“哈哈，逗你玩的。”
韋歆笑得眉眼彎起，艾峰鬼使神差般便把頭探了過去，嘴脣之間還有八丈遠韋歆已經嚇得臉色雪白跳開了，“我，我……那什麼，我還得回家跟張衛紅商量上中專要學費的事，我先走了，走了……”韋歆逃似的跑掉了。
艾峰想着自己剛纔一定着魔了，那樣子也定嚇到了韋歆，很早之前，早到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早，他看見韋歆便想着這些齷齪的事了，他一直小心剋制，今天真是大意了，怪只怪韋歆笑起來的樣子真是無法形容，讓他意亂情迷完全失控。很多年前，在山上，在茅草地裡，楊林偷親韋歆時艾峰其實看見了，爲什麼韋歆可以不逃不罵也不真的生氣呢？是因爲那時候她太小還是因爲親她的人是楊林？
韋歆到家時，張衛紅破天荒在做中午飯，就是煮飯之人正在魂遊太虛，樓道里全是糊焦味，
“媽，還是我來吧。”
“一邊呆着去，等你？等你回來燒飯我還不餓死了？又野哪去了？又去找艾峰了？我記得你早上不是發燒了嗎？看你這樣子生龍活虎的，其實根本沒生病吧！”
“愛信不信，衛生所給開了兩針，明天還有一針，這是拿藥條子。”
張衛紅看到沒看藥條子，進屋找到最後一包紫菜湯料卻不知道暖瓶裡水放了一夜溫度已經不夠，泡了半天等着吃時打開一看還是油水分離氣得嘴裡開始不乾淨。韋歆心情一下很惡劣，她沒吱聲，她早上終於吃了口飽飯現在還沒感覺餓。
終於吃完飯後韋歆去收拾了碗筷回來看見張衛紅正在打扮。
“下午有舞會？”
“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老孃？”生活可以把韋歆逼成孫悟空也可以把張衛紅逼得如此醃漬。
“媽，我想去上中專？”
“不是去上職高嗎？紅旗廠廠辦職高是爲工廠培養四有新人，只收一些學雜費，學費是全免的。”
“職高出來沒有文憑的，比臨時工略強些，每個月也太少了，永遠……”
“停停，誰給你灌輸的這種狗屁理論？你這麼小就掉錢眼裡了？”
“您讓我上中專吧，我可以不讀高中考大學，就四年，出來算有文憑的人進廠便是幹部，平時坐辦公室呢。”
“你操哪門子閒心？我不是已經幫你計劃好了，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多吧，你怎麼聽別人的也不聽你親媽的呢，當個工人怎麼了？無產階級最光榮，工人永遠都是老大哥！你職高一畢業就嫁給洗澡堂老孫家的小兒子，人家老孫都找我好幾回了，難得別人不嫌棄我們家沒家底，也不嫌棄你！”
“我不要，老孫家那小兒子也是打小就追着我打的人之一，有一隻眼睛斜視，看着你的時候其實在看別人，看別人的時候好像又在看你，太嚇人了。”
“你是不是看上艾峰了？你是不是跟他睡過了？你說！”
“媽！你瞎說什麼啊！”
“別叫我媽。艾峰怎麼能和老孫家小兒子比？艾峰家三家嘴全靠家裡一頭豬和三畝地，他爹媽都老了，廠裡臨工都不要了，你嫁過去喝西北風？可是老孫家就不同了，全家都是廠里正式工編制，老孫答應我了只要你答應嫁過去，家裡那套兩居室就給你們住，他們退休專門給你們帶孩子。”
“媽！你越說越離譜了，我纔多大，扯什麼孩子歸誰帶的事啊？”
張衛紅臉馬上拉黑，手裡拿着韋歆洗乾淨的碗筷便砸了過來，韋歆本能縮了脖子，張衛紅也沒真想打中她無非氣狠了拿東西撒個氣。韋歆聽見頭頂碗碟砸裂的聲音，還有些碎渣子掉進她的脖子裡。“別做上學的夢，也沒再想着什麼文憑，女人只有嫁得好纔是真好，你今天不聽我的早晚比我還慘！”
“我纔不會比你還慘！你無非想早日擺脫我，我同樣也爭取早點離開你。”
韋歆奔出了家，身後傳來張衛紅歇斯底里的喊叫：“你個小娘X，嚇唬誰啊，我就應該早點勒死你，省得養到今天氣死我……你這隻吸老孃血的超大號寄生蟲”後面再罵什麼韋歆已經跑遠了，張衛紅仍在丟東西，沒有任何新鮮的，倒是如今家裡可丟的實在不多，也就是丟丟鍋碗瓢盆還有韋歆的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