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了,大家都回到辦公室,到處靜靜的,人人都在埋頭寫材料。
這時呂建華進來了,走到唐雨林的面前,遞給他一份文件,唐雨林拿起文件,笑笑說:“老尹終於磨到一個副主任的位置了!”唐雨林看着文件,
上面寫着:“尹玉發同志任組織部政策研究室副主任。”
“快五十歲的人了,也應該的了。”呂建華笑笑,低聲說。
“好啊!讓他去搞搞政策研究,不然他那哲學系的研究生怎麼才能發揮才能呢!”唐雨林說着,笑了起來,朝呂建華使了個眼神。範立剛還是第一
次聽到他們在辦公室裡這樣笑出聲來。
下午下班時間到了,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唐雨林站在範立剛面前說:“走!”
兩人剛出了門,見尹玉發和幾個人正踏着二樓樓梯,旁邊不知誰說了一句什麼話,尹玉發突然站住了,大聲說:“怎麼,憑資格早該當處長了,給
個研究室副主任無權無勢的還不應該?比我資格淺得多的那些什麼鳥人,早已當副廳長、市委常委、組織部長了,他們憑什麼,不過是個奴才!”
尹玉發的聲音很大,在省委組織部的大樓裡從沒有人敢如此放肆,如此大膽,嚇得他旁邊的幾個人捂着嘴大步奔下樓去。唐雨林停住腳步,拉着範
立剛又回到辦公室裡,迅速地關上門。
“這傢伙大概是看到研究室副主任到手了,膽子大起來了,看着吧,不會多久,總會有人要把他趕出組織部的。”唐雨林小聲說。
“真的?”範立剛的話剛一出口,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感到臉上一陣發熱。
“在組織部誰敢如此放肆!除非他不想在組織部幹了!否則絕不會有好果子吃,你看他這樣一吼,旁邊的人都嚇跑了。”唐雨林神秘地看着範立剛
低聲說,“這小子嘴太臭,不知爲什麼至今還留在組織部。立剛,省委組織部的幹部,只要你老老實實地聽話,大多數都出去弄個副廳,或者到下面任
市委常委、組織部長,不過這都是有前途的人,也有少數副處出去當正處的。”
範立剛不敢再插話了,只是默默地點點頭,涉及這些幹部的潛意識的深層次問題,他真的害怕,他感覺唐雨林平時也是十分謹慎的,不知今天哪根
神經搭錯了,居然和他說這些。
“立剛,這話我們說過就算了,萬不可亂傳。”唐雨林顯然覺得自己失言了。範立剛無聲地笑笑,點點頭,緊緊地握着唐雨林伸出的那隻冰冷的右
手。就是這種特殊的握手方式,向他傳遞着一種可以信賴的信息。
範立剛離開辦公室,頓時感到全身的肌肉都鬆弛開來了,想到妻子在宿舍等着他,便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快樂之感,過去在天臾時天天守着妻子,
也不覺着妻子的美麗,不覺着一種需求感,到了省城,一別就是兩個多月,感情上的需要,生理上的飢渴,茫茫人海當中卻見不到幾個能和玲玲相媲美
的女人。於是便加快腳步,巴不得立即見到妻子。
回到宿舍,玲玲正躺在牀上睡覺,範立剛就上前摟着她瘋狂地親吻起來。他正要上牀時,玲玲卻說:“別沒出息,還能跑得了,人家有正經事要和
你說呢!”
範立剛摟着妻子的脖子說:“什麼正經事?”
“立剛,一個人時來運轉了,處處都是機遇。”
“什麼好事?”立剛看着玲玲那燦爛的笑容,在她那甜蜜的笑靨上猛親了兩下。
“你中午走後,石淵對我說,你跨進省委組織部的大門,是一個人仕途上最最捷徑的道路。”玲玲摟着立剛說,“石淵說你還要利用省報,充分展
示自己的才能。”
範立剛看着玲玲,像是琢磨着什麼,沒有說話。
玲玲又說:“他說適當的時候幫你在省報上發表點文章,以擴大影響,提高你的知名度。”
“我要那豆腐塊有什麼用。”
“他指的不是你說的報道什麼消息之類的東西,要發就發理論方面的文章。”玲玲坐了起來,“今天晚上他約了幾個同學,拉着立剛的手又說,要
我們倆準時參加,他還要找時間和你具體商量一下。”
範立剛想了一下,突然心裡一亮,雖然省委組織部還沒有正式調進來,但那只是遲早的事,如果真的能在省報上發幾篇有影響力的理論性文章,那
他一定會在組織部裡高人一等,因爲省報到底是省委、省政府的機關報。想到這裡,他就十分爽快地答應了玲玲的提議。
兩人來到大街上,招了一輛的士,上了車,玲玲說:“去宏門大酒店!”
範立剛睜大眼睛看着玲玲說:“什麼?”
驚得駕駛員忙回過頭看着他們。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玲玲莫名其妙地看着立剛。
範立剛纔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便立即鎮靜了一下,說:“沒……沒什麼。”但他自己感到喉嚨裡好像被什麼異物堵了似的。想到宏門大酒店,華
祖瑩的形象便浮現在眼前,他和她那段如夢如幻的醉酒後的一夜,雖然他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靈深處,但時不時若隱若現地浮現在眼前,他硬是憑着理
智竭力剋制着自己。在玲玲不在身邊的那些日子裡,他寧願苦苦地熬着那漫漫長夜,寧願自己獨守空牀,空虛地發泄一番,也不去越雷池半步,他不爲
別的,只爲自己將來成就一番事業。他同樣也感覺到,華祖瑩對他也是用極大的理智去約束着自己的感情。雖然心照不宣,但是相互間堅持站在那條無
形的鴻溝兩岸。可是現在他卻要陪着妻子去宏門大酒店,他簡直不知道會出現一場如何十分尷尬的局面,他將如何面對她、面對玲玲、面對兩個女人!
說話間,的士已經到了宏門大酒店,下了車,玲玲挎着範立剛的胳膊,十分得意地朝大廳走去。他的心臟開始緊張地跳動起來,本想把胳膊從她的
手裡抽出來,無奈玲玲緊緊地挎着他。他知道包廂都在三樓,而華祖瑩又是餐飲部的經理,只要他一出現,華祖瑩便會發現的。上了電梯,範立剛好不
容易才把自己的胳膊從玲玲的手裡抽出來。電梯緩緩地上升,紅色的數碼變換着,當“3”字一出現時,電梯的門開了,剛一下電梯,便有一位佳麗女子
迎上來問:“請問有客人預約嗎?”
玲玲說:“有,莫由日報社石先生!”
“噢,請隨我來!”小姐在前面引路,走在紅色的柔軟的地毯上。
範立剛的心更加狂跳不止,他雖然在不停地搜尋着,但又害怕在這一瞬間突然和華小姐相遇。來到一間包廂門口,小姐突然停下來,對着玲玲和範
立剛一笑說:“二位請!”
包廂裡四男一女,都一齊站起來,握着他們倆的手。石淵中午已經見過面,如同十分熟悉的朋友一般,便說:“這位就是省委組織部的範立剛先生!”
“這位是我們報社的理論處周處長!”石淵介紹着。
周處長忙遞上名片,範立剛大略一看,方知周處長叫周道之。於是,再次緊緊地握着周處長的手。
玲玲忙着和其他幾個人握手,除了石淵的妻子向萍之外,都是她的高中同學。
大家分賓主坐下,自是周道之和範立剛坐首席,玲玲依立剛而坐,向萍緊靠石淵。這時玲玲笑着說:“郭曉峰、李大同,今天委屈你們二位了。”
範立剛向郭、李二位點點頭。
雖然倒上啤酒,卻沒人反對。
三杯過後,石淵端着杯子說:“周處長,範兄,我敬你們二位一杯!”
周道之說:“不行,不行,你這叫什麼水平,石淵,怎麼敬我和範先生呢!”
“周處長,你聽我說嘛,”石淵按着周道之的手說,“我自然知道這樣敬酒不合適,但是,你要理解我的一片心意。你想,範先生是省委組織部機
關幹部處的要員,他可是管理省級機關副廳級以上的幹部呀,說不定你周處長哪天會有求於人家呢。而範先生是中文系出生,現在又處在這樣的重要位
置,如果想在我們報紙上發表大作時,還需勞您大駕呢!”
“那好,既是石淵這麼說,我就心領神會了!”周道之說着端起酒杯,三個人輕輕地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
“範先生,日後如有用得着我這個耍筆桿子的,請言一聲,我一定會盡力的。”周道之說。
“謝謝周處長!”範立剛說話依然那樣謹慎,後面一句話已經到了嘴邊了,但他沒有說出來:周處長將來有用得着小弟的話,小弟當全力幫忙。
向萍拉着石淵敬範立剛和賈玲玲。放下酒杯,範立剛便站起來對周道之說:“對不起,我出去一下。”
範立剛在賈玲玲耳邊低聲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出了包廂,範立剛一邊走一邊張望,走到樓梯口,迎面見一小姐,低聲問道:“小姐,請問你們華小姐在哪兒?”
“那不是嗎?”
範立剛擡頭一看,只見華祖瑩穿一身米黃色裙衫,從三樓樓梯向他走來,他的心裡一陣慌亂,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害怕此時玲玲會從包廂出來。
多日不見,華祖瑩似乎瘦了些,她看到他時,先是一震,隨後笑着繼續向前走。當他們之間只有一步之遙時,他突然發現她的笑容裡夾着幾分苦澀。
她說:“你好!”
“你好!”範立剛猶豫了一下說,聲音極低,低得幾乎連她也聽不清,“到你辦公室說句話行嗎?”
她睜大雙眼,看着她,她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地點點頭,沒有去電梯口,而是踏着樓梯朝二樓走去。
到了辦公室,她看着他說:“你怎麼來了?”
“報社的一個朋友邀請來玩玩。”他說,“你好嗎?”
她點點頭,默默地看着他。
“你瘦了。”他說。
“還好!”她微微一笑,他想到玲玲就在樓上,說:“我是特地出來找你的……我……我要告訴你,我老婆來了……”他有些語無倫次。
“噢!”她笑笑,
“我該去敬一杯酒……”
“不,你……你別去,我怕……怕尷尬。”他說,“住兩天她就走了!”
“那,那多不好!”她低下頭。
“還是不見的好。”他說,“我走了……”
他伸出手,她卻沒有迴應,他只覺得心裡一陣隱隱的難受,但他還是說:“對不起,再見!”他輕輕地打開門,又輕輕地關上,頭也沒回地走了。
範立剛回到包廂,剛一坐下,玲玲看着丈夫說:“怎麼了,立剛?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沒什麼,肚子有點疼,沒事。”範立剛掩飾着自己,裝作坦然的樣子,只是看着他們喝酒。過了一會兒,他才站起來,向大家敬了一圈酒。
又坐了一會兒,範立剛看看手錶,對石淵說:“差不多了吧?”
這時一個穿短袖襯衫、系花領帶、梳着油光大背頭的男人出現在包廂門口,大聲說:“喲,是石大記者呀!”
“尤總。”石淵站起來從後面繞到門口,握着尤總的手,“好久沒有敬尤總的酒了,改日一定好好和你喝兩杯。”
“好,哪天我來做東,請你們!”尤總說。
“來,來,來,尤總我給你介紹兩個重要人物。”石淵拉着尤總,對尤總說,“這位是省委組織部的範立剛處長。”
尤總握着範立剛的手說:“海天集團尤天亮。”說着從口袋裡取出名片,雙手遞給範立剛。
石淵又轉身對着周道之說:“尤總,這位是我們報社理論處處長周道之同志。”
二人握着手,石淵繼續介紹賈玲玲和其他幾位。隨後尤天亮把石淵拉到門外,低聲說:“你們今天的賬就由我負責了。”
石淵只說:“尤總太客氣了。”
回到家裡,兩人洗漱完畢,便上牀睡覺。範立剛雖然摟着玲玲的脖子,但卻缺少昂揚的鬥志和赳赳的雄風,儘管玲玲不停地在他身上撫摸着,卻難
以調動他的激情。她甜蜜地躺在男人的懷裡,但範立剛總是有些心猿意馬。他雖然摟着妻子,但是頭腦裡不停地掠過另一個女人。他心口怦然跳了起來
,一陣陣的酸楚,覺得頭腦裡空空的。他暗自下決心不去想華祖瑩,可是越是這樣,越是難以從頭腦裡擺脫她的形象。他不敢去碰妻子的****,不敢碰
她那柔細如脂的小腹,自己像一具僵硬的屍體躺在那裡。她和王怡娟截然不同,雖然她已經身爲副廳長,而她還是一個打工妹,在他心裡,華祖瑩如同
高潔昂貴的蘭花,而她只不過是隨處可見的路邊小花。
範立剛的心裡十分清楚,華祖瑩正是用她那種超凡脫俗的爲人處世方式吸引着他。這種說不清的真實燦爛,與其微小與虛無相當——只需暗中收藏
,不必求對方任何確認與回饋。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就是這種若有若無的東西吧!這也正是生活比較有滋味的一部分。
上午一進辦公室,唐雨林就說:“立剛,把寫好的考察材料準備一下,貢處長要看材料了。”
範立剛立即把已經寫好的考察材料整理好,交給唐雨林,便埋頭繼續寫起來。他不知道貢處長會怎麼審查他寫的材料,這畢竟是他第一次獨立完成
的材料,儘管他認爲這種材料並沒有什麼文章可做,但是領導的印象將會從這裡形成,他的心裡多少還是捏着一把汗的。甚至,這種心情超過當時高考
時完成那篇決定他人生命運的作文。高考作文有三個老師同時批閱,最後作出公正的評判。貢處長也會那樣公正地對待他的這些考察材料嗎?
中午下班前,範立剛正心神不寧時,辦公室門口站着一個人。
“範立剛同志!”
範立剛擡起頭,他愣住了,這人有些熟悉,可他一時又想不起來,但他還是迎了上去,笑着說:“您找我?”
那人點點頭,說:“我是天臾縣委組織部的,你不記得了?”
範立剛抓住這人的手說:“哎喲,是武部長,您怎麼來了!”範立剛一邊向室內看看一邊說:“你坐!”
“不了!”他拉着範立剛,到了走廊裡,範立剛不知道何意,睜大疑惑的眼睛。
“範立剛同志,我調來省委組織部了。”
“什麼?真的?”範立剛興奮起來了。
武智華點點頭,說:“我被安排在研究室,聽說省委組織部研究室需要擅長寫文章,又對組織工作熟悉的同志,馬上還要從一家雜誌社調一個負責
人來。”
“太好了,武部長,我來組織部這麼長時間,誰也不認識,上班不說一句話,下班也沒一個熟人,你來得太好了。”
“以後不能叫我什麼部長、副部長了,叫我老武吧!”武智華笑笑,“縣委組織部副部長算什麼,我還是個副科級,以後咱倆就是同事了。”
範立剛抓抓頭說:“在縣裡你可是人人都刮目相看的人啊!我一個鄉里的小秘書見都見不到你,讓我叫你老武,我真的不習慣。”
“好了,你上班去吧,咱們以後聊的機會多着呢!”
剛到辦公室,唐雨林對範立剛說:“立剛,你到哪裡去了,貢處長找你呢!”
“唐處長,我們縣裡組織部副部長武智華調到省委組織部研究室了,他剛纔來看我了,所以……”
“我聽說了。”唐雨林說,“你趕快去吧!不知道爲什麼,貢處長好像很不高興。”
“真的?”
範立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到了貢處長辦公室門口,他竭力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站在門口,稍稍停了一會兒,才輕輕地
敲了兩下門。
“請進!”
範立剛推開門,低聲說:“貢處長,您找我?”
“小范,上班時間不好隨便亂跑的,我們這是省委組織部,不是鄉政府。”
“噢,是……”範立剛本想解釋一下的,可又覺得不妥當,就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心裡對貢處長的話有點反感,鄉政府怎麼啦?大小也是一級政
權機構,貢處長有意見,怎麼能拿政府說事呢!
貢處長半天沒說話,範立剛只好尷尬地站在那裡。好像貢處長今天發的是無名火,他和老武出辦公室前後不過幾分鐘,組織部又不是監獄,連幾分
鍾也不能離開?
“小范,我覺得組織部的考察幹部工作,應該有一顆善良的心,因爲這是關係到一個同志的成長和進步的大事,你不負責任地隨隨便便給人家寫些
意見,這就太不應該了。
貢處長沒頭沒腦地批評範立剛,範立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下子懵了。他記得很清楚,那天貢處長在辦公室,拿着一份考察材料,表揚他剛到
組織部,學習認真,考察材料寫得很好,完全不像一個初次寫考察材料的人。他寫的第一份考察幹部材料正是王怡娟的。現在想想,當時他是按照以往
考察材料的範本,照葫蘆畫瓢。而在黃學西的考察材料上,他花的心血多得多,幾乎傾其所能。老實說,高考時的那篇作文也沒下那麼大工夫。怎麼貢
處長突然又如此批評他呢?
“貢處長,我……”
“小范,如果你真的跟哪個廳局領導有什麼個人恩怨,你可以公開指出他的問題,我們也可以讓你迴避。”貢處長嚴肅地拉長了臉,“如果你以此
來報復人家的話,那是不允許的。”
範立剛覺得貢處長有點兒不講道理,甚至覺得有些蠻橫,他不懂貢處長說的是什麼話。
“貢處長,我沒有,我連一個人都不認識,怎麼會……”
“那你爲什麼?”貢處長把手裡的材料往旁邊一扔,“組織部不是紀委,你說你寫的這叫什麼玩意兒!”
範立剛猶豫着走過去,伸手拿起那份材料,一看是黃學西的那份考察材料,只見上面用紅筆畫着許多問號,他一時不知所措,看看貢處長,那張瘦
瘦的臉氣得像剛灌過水的肚肺。範立剛有些莫名其妙,堂堂的省委組織部機關幹部處長,怎麼會爲這點小事氣成這樣子?那些省長、市長遇上地震、礦
難還能把頭砍了?再說了,就算他的材料寫得不好,黃學西又不是他貢處長的老子,幹嗎要動那麼大的肝火呢!
貢處長不再理會範立剛了,也沒有讓他離開,範立剛拿起黃學西的考察材料,久久地站在那裡。
回到座位上,範立剛仔細看着黃學西的材料,他不明白,貢處長爲何在黃學西出生年月部分“1938年4月,初中文化,1956年山東泗海縣小王莊初中
畢業,在歷次政治運動中能和黨中央保持一致,比較好地執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以及缺點部分後兩條“有同志反映喜好打牌,工作中有時態度
粗暴,方法簡單”等多處都用紅筆畫了又粗又大的問號。
看着看着,範立剛的心中有些憤憤不平。黃學西的出生年月、文化程度都是從他自己的履歷表上抄下來的,難道他連抄的東西都錯了?
這時,辦公室的同志都下班了,範立剛翻出黃學西的履歷表,正要仔細看,唐雨林進來了。
“立剛,吃飯了!”
此時,範立剛的臉紅得像血潑似的,唐雨林看了一眼黃學西的材料,拉長了臉說:“小范,我說你是書讀多了,不,你讀的書也不多,唉,走,走!”
唐雨林拉着範立剛,出了組織部的大門,範立剛說:“唐處長,我並沒有錯!”
“你怎麼沒錯?”唐雨林說,“你知道貢處長和黃學西是什麼關係?你知道那天考察殘聯的班子時,貢處長爲什麼親自去嗎?”
範立剛搖搖頭,唐雨林說:“老黃就是靠貢處長起家的。”
“那我知道怎麼寫黃學西的材料?我又不是算命先生!”範立剛說,“有什麼事情應該單獨交代我嘛,我又沒有說不按照他的意思寫。”
唐雨林再也不說一句話,吃飯時,範立剛心事重重的,他覺得自己像是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覺得組織部深不可測,貢處長有些不可理喻、蠻不講
理。
這天下午,範立剛反覆看着黃學西的考察材料,卻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晚上回到住處,玲玲興致勃勃的,一看丈夫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範立剛想了半天,還是把他碰到這個蠻不講理的處長的事告訴了
玲玲,玲玲安慰了半天,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現在範立剛突然想到王怡娟,不管怎麼說,王怡娟已經是民政廳副廳長,也許能幫他出出主意。但是,一想到王怡娟,範立剛不禁猶豫起來,而且
覺得自己乾的那件見不得人的事萬一被玲玲看出破綻,豈不是把天捅了一個大窟窿!可是,在關鍵的時刻,在省城這座六百萬人口的大都市,茫茫人海
,範立剛再也沒有信得過的人了。
範立剛對玲玲說他出去有點事,飯後便匆匆出了門。當他真的要給王怡娟打電話時,卻又猶豫起來了,畢竟他和她之間發生了那件事,這種關係向
前繼續發展,當然不可能,可是要中斷,似乎又有些藕斷絲連,找不出任何理由。猶豫再三,範立剛還是鼓足勇氣給王怡娟打了電話。
接到範立剛的電話,王怡娟多少感到幾分意外,一聽範立剛說找她有事,她說雖然現在正在外面應酬,但她馬上過來接他。
範立剛站在大街上,十分鐘後,王怡娟的車子停在他的身邊。
來到華安小區,一進屋,王怡娟一改往日的笑容,滿臉嚴肅地看着範立剛:“立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從沒看到過你這個樣子。”
“我可能得罪了貢處長。”範立剛低着頭說,“我不知道怎麼得罪他的。”
範立剛把貢處長沒頭沒腦批評他的事說了一遍,王怡娟一聽,有點傻了眼,說:“立剛啊,你不知道在省級機關,處長的權力雖然不大,可是你是
他的子民,今後的日子不好過了,何況你……”王怡娟後面的話沒有說下去,但範立剛知道,她後面要說什麼。
“立剛,你剛到省委組織部,什麼事會讓貢處長如此對你發火呢?”王怡娟疑惑地看着範立剛,“這其中……”
“我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貢處長好像突然間就對我產生了深仇大恨了。”
王怡娟目不轉睛地看着範立剛,自言自語道:“如果是工作上的錯誤,作爲機關幹部處長,沒必要如此對待一個年輕同志啊!除非……立剛,你好
好想想,是不是什麼地方傷害了貢處長的切身利益了?”
範立剛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說:“除非因爲黃學西……”
“哦……”王怡娟愣愣地看着範立剛。
突然王怡娟若有所悟地睜大眼睛:“立剛,很有可能。你不瞭解黃學西這個人,你要是惹了他,他什麼流氓手段都能使出來!”
“我太倒黴了,那天晚上怎麼就鬼使神差地碰上那件倒黴事,偏偏那個黑臉、大背頭是黃學西,偏偏又讓我去考察他,偏偏他又和貢處長的關係不
一般。”
“立剛,自然界的許多現象是難以說得清的,現在問題發生了,就要積極地去面對,去解決。”
“黃學西幹了那種事,他肯定以爲被我知道了,不會把那種事忘掉的,自然對我恨之入骨。其實,我這樣一個小人物,能奈何得了他一個副廳長?
我知道了那件事,豈能影響他升官?”
“當然不可能。”王怡娟說,“可是,他覺得你當時是多管閒事,看到你不順眼。”
“唉……”範立剛看着王怡娟,“這能怪我嗎?”
王怡娟想了想,說:“立剛,這事還必須你自己低下頭,你就按照貢處長意思去寫黃學西的材料吧!讓貢處長滿意,他能夠諒解你,時間久了,必
然會漸漸地淡化了,特別是黃學西真的如願提拔爲正廳了,他也許就不會再計較你了。”
“理論上是這樣,可是要讓貢處長諒解我,談何容易!”
王怡娟靠近範立剛,抓住他一隻手,深情地說:“立剛,我想以我的名義,把機關幹部處的領導、唐雨林和你請到一塊兒,這事我早就想辦的,不
管怎麼說,我這次公選還是順利當上了副廳長。把大家的關係往一起拉一拉,或許貢處長看在這些關係的份上,對你能夠寬容一些。”
範立剛看着王怡娟,覺得她是真心幫助他,他發現了這個女人的善良、真誠,並不認爲她的那些虛僞有什麼討厭之處。
“我想,大家都坐在一塊兒喝酒,你可以找個適當的機會,向貢處長敬酒,真誠地表示,自己年輕,初到組織部,希望貢處長多多指教,我隨後拉
着貢處長咬咬耳朵,我不相信他貢世舉不食人間煙火。”
範立剛悶悶不樂,不知不覺地靠在王怡娟的懷裡,王怡娟像摟孩子似的把他摟緊。她巴不得一下子爲他排解了憂愁,給他無限的幸福。
兩人就這樣相擁、相摟着,誰也不說一句話,不知過了多久,範立剛鬆開手,說:“怡娟,請你理解我,我要走了。”
王怡娟鬆開手,說:“立剛,我不願意看到你遇到困難和挫折,不願意看到你傷心的樣子。你回去吧,回去遲了,你妻子會不高興的。”說着,突
然伸開雙臂,範立剛雖然有些不知所措,還是接受了她的擁抱。
回到家裡,玲玲和他說話,範立剛有些心不在焉,對於妻子這次突然而至,本來是久別勝新婚的事,可是範立剛現在哪有心情,偏偏在這個時候玲
玲又要回去了,自然又添了一層惆悵。雖然夫妻間這只是一種暫時離別,可是對於未來的希望誰也沒有把握,玲玲想安慰丈夫,他想寬慰妻子,可兩人
躺在牀上,卻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省委組織部的紅樓靜靜的,誰能知道在這裡醞釀了多少高級領導幹部的提拔,這幢看似極平常的四層紅樓,從這裡提拔了多少市廳級領導幹部。它
就如同一座神秘的加工廠,將那些形形色色的帽子戴到多少人的頭上。
全省有多少雙眼睛在關注着它,又有多少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它向他們發出光輝。一個幹部從培養到醞釀提拔、組織部考察,一步一步提拔起來
時,他的名字在組織部要摸爬滾打過多少次。有的人走起運來三五年內可以升幾級。範立剛還不知道,也許在省委組織部這次考察的幹部當中,憑那幾
頁考察材料,某個縣委書記、某個處長可能成爲副市長、廳長,某個副廳長可能提升爲廳長,某個廳長可能變成了市委書記,爲不久的將來登上副省長
、省委常委的寶座打下基礎。省委組織部,這就是省委組織部。
範立剛的思緒如同脫了僵的野馬,一發不可收拾了。
這天下午下班時,範立剛一出組織部這幢紅樓的大門,就見到一個戴眼鏡的瘦高個子站在黑色奧迪轎車旁,一箇中等個子的年輕人走到轎車後面說
:“郭部長,邱書記叫我們先走呢!”這個青年說着伸手拉開車門,一隻手護在車門上,郭部長彎着腰進了奧迪轎車。那青年關好門,又打開前門,敏
捷地鑽進轎車,啪的一聲把車門關上,只見奧迪轎車後冒着氣,開走了。
在這一段時間裡,範立剛一動沒動,他知道這位就是省委常委、省委組織部長郭強。省委常委、省委組織部長是多大的官,他早就明白了,那是部
省級,不,它不同於一般的部省級,他手裡握着提拔市廳級領導幹部的大權。換言之,一個幹部,一旦有了省委組織部長的關係,那必然官運亨通,組
織部長可以有一千條一萬條理由、辦法,讓你平步青雲。望着郭部長那冒着煙霧遠去的轎車,範立剛的心裡肅然起敬。
他想,省委常委、省委組織部長已經是一名部省級高級領導幹部了,距離中央最高領導僅僅一步之遙。範立剛站在那裡,覺得郭強和一般人沒有什
麼兩樣,怎麼就如此高人一等了呢?但還是覺得今天能夠目睹省委常委、省委組織部長郭強的尊容,好像自己的身份也陡然間高貴起來了。省委常委、
省委組織部長和常人沒有什麼兩樣呀!只不過他藉助那尊貴的位子和常人不同罷了。同樣在省委大院裡,每天上下班那麼多人,有人不管寒冬酷暑,天
天蹬着自行車,有人天天一大早便手裡抓着早餐,大步奔向公共汽車站,有時擠在車門口,汽車連門都關不起來。而他們一個人空空蕩蕩地坐在高級轎
車裡,一年四季如春,風不打頭,雨不打臉,他們自然就不是常人了。
不管怎麼說,範立剛今天感到榮耀,他畢竟看到省委常委、省委組織部長郭強了。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雖然郭部長沒有看見他,雖
然他和郭強連一句話都沒講,也許郭強根本就不知道省委組織部有他這個借調的臨時人員。但在他心裡這些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邁進了省委組織部
這幢紅樓,重要的是他年輕,他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