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放下雙手,面帶慍色,目光冰寒的盯着大頭的背。
原本坐着喝茶的小熊和老五隨意走開,老五精神風貌突然間正常了,兩人跑我背後,在那欣賞花花草草,還小聲討論着這些花的品種,只剩那老頭一個人坐在那喝茶抽菸鬥,我站在亭子的護欄外,正對着望虧猿。
她窈窈婷婷的往亭子裡走,高跟鞋踏在地板上,踩一下,嗒一聲,我看大頭的背影就抖一下,直至那女人走到石桌前。
她繼續冷聲道:“看來你是徹底忘了我這個師父了,行,找個時間,我們把這師徒關係給斷了吧。你說怎樣?”
大頭轉身過來,一臉陰鬱,嘴角一個勁的抽抽,他雙眼無神,低着頭看地上的石磚石板,踱步走到石桌前,兩人中間隔了一個石桌,還有一個望虧猿。
“沒,你聽我狡辯……呸!你聽我解釋,我沒那個意思,這不是猴爺吩咐我們仨做事呢嗎,不信你問小熊。”大頭手指小熊,聲勢漸弱的說,眼睛依舊看着另一邊。
“對!嗯,我也覺得這不是金邊蘭,應該是西紅柿的一個亞種。我覺得那邊的霸王花看起來應該不錯,走,老五,我們過去看看。”小熊正經的說着,手搭在老五肩上就向着其他花花草草去了。
大頭見狀低着頭,罵了一聲臥槽。
“那我問你剛纔跑什麼?我是會吃了你?還是會殺了你?”
“哇,這……可是……那……”
“哇什麼哇?這什麼這?那什麼那?”
“我他媽就說有種不祥的預感,難怪迷老五沒有,原來是朝着我來的。猴老頭你故意的吧!在這這麼久都不給我說一聲?!!!”大頭厲聲向老頭吼去。
老頭擡頭瞪了他一眼,拿着茶壺起身說:“此次靈一會,本計劃是三斷五斷與我一同前去,可他們一人前往海海平留意三華動向,一人前去尋大老頭二老頭的蹤跡,所以只能勞煩四斷陪同參會。最主要的是——茶水已盡。”
望虧猿抽着菸斗拿着茶壺,上了走廊。
“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開始嫌棄我了,我知道,外面那些什麼神頭鬼臉的小浪蹄子多得是,咱也比不上那些人騷氣。如果你真的煩我,你直接給我說,我不會繼續糾纏。”那女的眼波流轉,眸內汪着清淚,帶着泣聲向着大頭說。
我看這情況立馬轉身朝着小熊他們去了,小熊看我過去對着我說:“怎麼樣,是不是突然間對花花草草特感興趣。”
我笑了一下,對他說:“別,這只是特殊情況下才有趣,這兩師徒的關係似乎…有點戲劇性啊。”
小熊點點頭。
“我頭總生性放浪,這一點等他到普通社會裡就能體現得淋漓盡致,不過這次,怕是他要斷不少桃花根了。而且用老五的話說:女人本就複雜,像通清瓏這類生物,更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招惹不得,招惹不得。”
我瞬間覺得老五覺悟還挺高,看來他不只有睡覺的本領。
“這什麼瓏的,芳齡多少?”
我看小熊不說話,謹慎的只用手指輕微先比了個四,又比了個三。
“意思大頭是童養夫嘍?”
小熊點點頭,繼續看花去了。
我們看花看了半個小時左右,後面的兩人依舊沒完沒了,索性我們遊蕩到這宅子的最邊緣,由一條兩邊長滿紅楓的的青石板路直達,路的盡頭什麼都沒有,也沒個躲雨觀景的地方,不過旁邊的紅楓牆下倒是有幾張陳舊的長凳。
我過去崖邊觀望,崖下不是很高,長着很多藤蔓怪柏,不遠處還有一些小瀑布,應該是城內水循環中的一部分,現在正值下午,夕陽斜射入湖,秋風微涼,飛鳥縈舞。
小熊和老五坐在陳舊的椅子上閒談,我拿着大頭給我的煙,站在崖邊抽。
眼前這堵巍峨山嶽令人望而生畏,我在想自己獨自一人墜入這龐大體系中究竟爲什麼,他們找我的理由我也不想多想,甚至不敢多想,我很喜歡從海海平後回來到他們來找我之前的狀態。
如今的情況,行動是必須得和他們在一起的了,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眼前的山與腳下的湖,感覺無數絲線正在將我細細纏繞,每寸肌膚都是這些絲線的佔據點,不知以後是會勒得發疼發辣截絲斷縷還是嵌進皮肉融爲一體。
餘光裡我看到一個銀晃晃的東西,我轉頭看到那隻銀色的雙尾猴子正站在我左邊的紅楓上,它緩緩搖着雙尾,看向前方,雙眼深邃,銀猴子至始至終沒有看我,感覺它在深思着,在悵然着。
我轉身離去懸崖邊緣,回頭看它,不知是角度的關係還是幻想,感覺它就站在那堵洪荒巨牆上面,頭上落暉餘陽,夕照下毛髮銀亮,流光熠熠,逐漸的身影重合,變成了那老頭,他凝望着下方的一切,睥睨着前方的一切,背影寂寥而威嚴。
我走過去問小熊他們爲什麼不盡快出發,他說這個事情想急也急不了,必須要準備好很多東西,他們在儘快的縮短這個時間,如果二斷身亡就肯定在蘇文感覺不到他的望的那一刻就身亡了,這次去只是確定他身體還存在與否,而探靈時局動盪,所以穩妥一點比較好。
閒談之餘我瞭解到他們三人是同在幼時的同一天的不同時段的不同地點進探靈人的世界的,老五是晨光初現,大頭是正晌午時,小熊是落日餘暉。年齡來說幾人都相差不大,就一個大一個幾個月的樣子,後來三人由前四斷、五斷以及前十斷教導,到十四歲時出山,在外歷練直到現在,幾人都是十八出頭。
小熊說外界人們追求極度奢侈品——自由,僅是探靈人生活的一部分,而很多人在非自由的環境裡竟還毫無意識的爲非自由做他們所謂觸碰規則的事,這在小熊看來是一件很可笑的事,甚至連那個體制都很可笑,連創造自由的機會都極其之少,要是再加個人的慾望怨念,那基本已經不可能出現了。
他們還提到了天外天的事,帶着一種評判的語氣,既不追求也不崇尚。
他們覺着探靈人裡有大作爲的就一個天外天,他具備無視規則的所有條件,不然就不會成功的推翻整個前探靈體系,這種條件只有一個:極強的實力——腦力、體力加運氣。
而且就當時的情況來說,絕對所有探靈人都竭力抵制,所有有隱患僱主都在圍殺。而羣體生活的生物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們必須是羣體,可人這種羣體本身特殊,性情複雜多變,慾望爲先。當你羣體裡的個體都有了某種特質,或者說某種威脅,領導階層不可能將一個龐大羣體完全抹殺,因爲這樣他們的領導就沒有了意義,他們的慾望也就無處釋放,尷尬的是這些慾望已然釋放了多年成了習慣。所以他們必須得被動服從羣體,再重新找份規則來牽制所領導的羣體。
當年前探靈時代的探靈人本就鳳毛麟角,非富即貴纔可僱用,並且受到領導階級壓制,不然若是誰包藏禍心,遇到合適地點,訓教個幾十萬兵的軍隊,皇室統治岌岌可危。
所以基本所有探靈人都要受嚴密管轄,無論傳宗還是接代,都要全部記錄,不得有半分虛假。
天外天直接把探靈法廣佈天下,使得普通人也可具有這種能力,或者說一些對自己能力尚迷惘甚至遭受折磨的人能有一些清晰認知,雖不說全部人民都會去做,但做的人還是不少,重要的是這些人分佈得都很散,有些聰明的還會隱匿,躲了這陣風口。
由斷靈的傳承來說,天外天之前的探靈時代是沒有望、瀆、通的說法的,而這三脈斷靈的鼻祖則是最開始的天外天所收的三名弟子,也就是爲將探靈法遍佈天下的實施者。其間最精妙的點是這種方式並非是把人立即變成探靈人,而是它會變成一個菌種紮根民間,隨着時間的發展總會慢慢發酵,而皇室又得知了這個消息,民間就誰都看着像探靈人,進退兩難。
若想把這事平定皇室有三個選擇:其一爲通力把所有有嫌疑的都滅掉;其二爲培養另一批探靈人來阻止這羣探靈人;其三隻能合作。
第一種完全不可選,人員不確定,勞兵又傷財,大面積殺戮更會激起民憤;第二種更難受,又得投入大量精力,且不能保證還有沒有天外天這種人物出現,畢竟這是一個以時間爲運作基底的選擇;第三種也不可行,人都找不到,何談合作。若以天外天的性格,想來也不會合作。
最後皇室的選擇只能把那波前探靈時代的人全部抹殺,其餘的只能放任不管。
可我在想就算散佈於人海,最受用的就僅有用探軾這一招,其他的東西如果沒有人引導,無師自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特別是‘望’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至於搗鼓頭骨,接觸生物這些更不可能。
之前的望、瀆、通是斷靈的特質,現在卻有非斷靈的探靈人存在有這些特質,這三種特質肯定不會是當年隱匿的三斷靈所散播的,他們的時間不夠。
我記得最開始時他們給我說天外天是失蹤了的,是探靈人的一個歷史遺留問題,三徒弟都現世了,天外天去哪了?還有就是爲什麼會一直有這種羣體的存在,改朝換代難道不會磨滅他們的作爲?
不過這歷史中的事,沒人能說清楚,千年下來,掩土蓋沙的人數不勝數,很多事已經爛在了就算是探靈人也難以接觸的地方,沒得尋找的門路,很多時候就算有人嗅到了爛味,甚至吃到那些腐肉被噁心得吐出膽汁,他們也忍了下來。
只是我覺得前探靈時代的探靈人應該還有存在,而且現如今存在得不少。
小熊說完後我遞煙給他,他說他不抽,我又遞給老五,老五接了。我們倆抽菸之際,看到銀猴子掛在紅楓樹枝上我們這邊跑,感覺很急的樣子。
我向着小熊問:“這是咋了?”
看他面布疑慮,往着周圍看。
“看那邊。”
小熊指着銀猴子前進的相反方向,一隻體型更小的金猴子也是掛樹枝上往銀猴子那邊趕,速度很快,不一會兩猴在我們斜上方相遇,小金猴向銀猴子顫着身體低叫了幾句,銀猴聽完點點頭,一步跳到小熊肩上,向着小熊耳朵低語幾句。
小熊臉上愈現陰沉,小金猴已消失不見,小熊向我要了支菸,他點着抽了一口。
“望虧猿傳來消息,屍老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