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派到各縣去傳授漢語拼音?這撐死了也就是個教諭?胡萬山不由微微皺了下眉頭,雖說是官身,但縣教諭本身就的個不入流的官兒,況且以他秀才的身份根本就做不到教諭,很可能就只一個訓導,這可不是好差事。
微微思忖,他便擡起頭道:“大哥,入農學院會是何光景?”
胡萬里微微一笑,道:“農學院入學三年或是四年,考覈優異,授予的可能也只是不入流或是九品雜官,再則,進了農學院很難有機會再考科舉,因爲農學院所學皆是農學。”
說着,他輕嘆了一聲,道:“二弟若是有意於仕途,至少也要考取一個舉人功名,若是想走捷徑,就先獲得官身以爲晉身之階,推行北方官話,皇上甚爲重視,此番進京,極可能遣你們分駐兩京以及江南各省省府傳授漢語拼音,是次極爲難得的機會。”
一聽可能分駐兩京以及江南各省省府,胡萬山登時便心動不已,管他入流不入流,先混個官身再說,何況兩京以及江南皆是繁華都會,何樂而不爲?
當下他便起身一揖,道:“小弟謹尊兄長安排。”
見他同意去京師,胡萬里不由暗鬆了一口氣,當下便笑道:“爲兄給在京師的幾個同年寫封信,真若是將你們分赴各地傳授漢語拼音,讓他們從中斡旋一下,將二弟派往南京,再想法子爲二弟捐個監生。”
一聽這話,胡萬山不由心花怒放,南京堪稱天下第一大都會,繁華更勝京師,而且有了監生的身份,混跡官場也就有了身份,他忙躬身一揖,道:“小弟不才,有勞兄長費心了。”
“跟大哥客氣什麼?”胡萬里笑了笑,道:“近幾日就要啓程,二弟稍稍準備一下。”說着,他便轉身從案頭拿過幾張銀票遞了過去,道:“出門在外,要小心謹慎,這是漳州、南京、北京三地的銀票總計一千兩,你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另外,到了京師,記得來信,給父母弟妹也報個平安。”
一千兩銀子!胡萬山不由嚇了一跳,大哥什麼時候出手那麼大方了,他忙推辭道:“大哥,何須如此多銀兩。”
胡萬里微微一笑,道:“兩京皆是繁華之地,多帶點銀子有備無患,再則,這事情變數頗大,多帶點銀子亦是爲防意外,到了京師,若是事情有變化要隨時來信。”
“小弟記下了。”胡萬山忙點頭道,心裡卻是樂不可支,一千兩可不是小數目,足夠他領略兩京的風情了。
微微點了點頭,胡萬里才含笑道:“二弟此番乃是擠佔龍溪縣學的名額,不宜聲張,我就不留你了,臨行前,爲兄再爲你餞行。”
嘉靖十一年三月初,復任首輔的張璁終於在暮春時節回到了京師。
嘉靖隨即召見,並下詔着原任太傅兼太子太傅謹身殿大學士張璁進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仍兼吏部尚書!謫戶科給事中孫應奎爲山西高平縣縣丞,巡按直隸御史張寅謫雲南富民縣典史。
諭旨一出,京師百官盡皆側目,嘉靖這道諭旨無疑是告之朝野上下,他對張璁依然恩寵如顧!給事中孫應奎、御史張寅皆是彈劾張璁的言官,皆連降幾級並貶至邊遠之地,擺明了是殺雞儆猴,警戒言官!
最高興的莫過於張璁的一衆門生了,留在京師的周志偉、魏一恭、趙文華等皆是彈冠相慶,然而,當事人張璁卻高興不起來,離京半年,京師已是物是人非,六部大員差不多全換了一遍,內閣也增添了個李時,而且等待他的是一個比他離開之前更爛的爛攤子!
次日早朝之後,回到內閣值房,張璁還未來得及喝口茶,中書便進來稟報道:“瞿閣老、李閣老,兵部尚書王憲、右都御史汪鋐、戶部尚書許贊、工部尚書蔣瑤等在外求見。”
一聽是這幾個人,張璁便知這是扯皮的來了,微微沉吟,他才道:“讓他們都進來。”
翟鑾、李時等一衆人隨即魚貫而入,待衆人見禮之後,張璁也不廢話,乾巴巴的道:“公務繁忙,諸位也無須客氣,有事就直說吧。”
翟鑾、李時本是前來恭賀的,一見這情形自然不肯開口,工部尚書蔣瑤率先說道:“下官是來要銀子的,皇上命工部增造佛朗機銃二千杆頒十二團營演習,再有,天津迤北一帶耍兒渡、黑龍口、桃花口等處決口,修河堤的銀子也遲遲沒有劃撥下來,這些都是要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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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開了口,兵部尚書王憲也跟着道:“下官也是來要銀子的,三邊總制唐龍懇請撥太倉銀十三萬五千餘兩增修補損壞邊牆,這是皇上已經準了的。另外,兵部剛接到唐龍的快報,俺答小王子遣使乞請通貢,此事準是不準,還請諸位閣老儘快拿個主意。
再有,廣東陽春西山賊趙林花、黎廣深等攻陷高州府大掠而去,總兵官咸寧候仇鸞,巡撫都御史林富懇祈增兵撥餉,以督兵剿捕殄除以靖地方。”
聽的二人說完,張璁不由看向戶部尚書許贊,見他往過來,許贊微微欠身道:“張相,戶部沒錢,太倉庫也沒銀子,下官實則也是來要銀子的,二月以來,山西平陽地震,太原府地震,湖廣武昌府地震,甘肅莊浪雪災,大同饑荒,保定河間等府災傷,遼東災傷,畿輔荒歉,都在盼着賑濟。
另外還有歷年欠下的宗祿糧,自嘉靖五年以來積欠的宗祿糧已高達三十餘萬石,如今也在催要,處處皆在向戶部要銀子!太倉庫銀早就已經一乾二淨,去年的秋糧又尚未入庫,戶部從哪裡來的銀子?”
聽的他這番話,滿堂登時一片寂靜!
張璁亦是半晌無語,許贊說的確實是實情,這些個災荒在邸報上皆有刊載,他也早留意到了,也清楚回到京師將面臨什麼情形,各地秋糧解送進京,要從三月持續到五月,等是等不起的。
微微沉吟,他才沉聲問道:“截止目前爲止,兩京鑄造銀幣的利潤有多少?”
聽的這話,許贊不由眼睛一亮,忙欠身道:“回張相,因皇上禁止動用這筆銀子,下官一直未過問,估計至少在百萬兩以上。”
“這是錢法革新,用於收購銅錢的銀子。”張璁輕聲說道:“事有輕急緩重,先挪過來度過眼下這道難關再說,皇上那裡,我自去解說。”
聽的這話,衆人皆是一喜,有這一百多萬兩,再加上陸續解進京的秋糧,眼前的難關應是沒有問題了,許贊忙欠身道:“下官尊命。”
微微沉吟,張璁才道:“去年王瓊請修榆林邊牆劃撥了十萬,今年唐龍又要十三萬餘兩增修補修邊牆,不知明年又會要多少?”
聽的這話,幾人心裡都是一驚,難不成張璁一上臺就要拿嘉靖剛提拔的三邊總制唐龍開刀?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就在衆人忐忑不安之時,張璁接着又問道:“俺答小王子遣使乞請通貢一事,唐龍是何意見?”
“回首輔大人。”兵部尚書王憲忙欠身回道:“唐龍建議拒絕,下官也建議拒絕,俺答小王子狼子野心,豈會俯首進貢,所謂的通貢,實則是互市,與俺答互市,實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此事皇上必然要過問,諸位先商議一番,統一意見。”張璁斟酌着道:“另外,積欠的那三十餘萬石宗祿糧暫時不要理睬,催的急了,推給皇上。”
長安西門,張璁府邸、
東跨院西廂一間位置較爲偏僻的偏房裡,謝文昌、胡萬山兩人一身瀾衫一邊閒聊一邊等候着張璁回府,一般官員皆在花廳和外院偏房等候,他二人能有此待遇,實是沾了胡萬里的光。
來這裡等着張璁接見的皆是品階不低的官員,他二人一身瀾衫自然是不便混雜其中,管家張福貴聞知二人拿的是胡萬里的名貼,稍少詢問,便爲他二人單獨尋了一間偏房。
謝文昌二人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見張璁回來,張府向來不管飯,二人皆餓的前胸貼後背,只得一杯接一杯的喝茶灌水。
一直到下人進來爲他們掌燈,二人才聽到大門口傳來一聲接一聲的”老爺回府了。”二人不由一喜,謝文昌含笑遞給那掌燈的下人五兩銀子,才問道:“張相回府之後,何時纔會接見咱們?”
那僕從笑道:“這可說不準,若是老爺乏累,不見人的情形也是有的,就是見人,外面還有那麼多官員等着呢,二位能否見上,還真是說不準。”
聽的外面還有很多官員等着接見,謝文昌心裡不由一涼,瞧這情形,今兒怕是見不着,胡萬山亦是眉頭一皺,不自覺的摸了摸胸口,那裡揣着胡萬里送給張璁的摺子,若是來年着幾日見不着,會不會誤事?
兩人忐忑不安的候了小半個時辰,管家張福貴腳步匆匆走了進來,對二人道:“讓二位久候了,跟我來吧,張相先見你們。”
二人聞言大喜,忙跟隨在張管家身後,一路低頭前行,謝文昌不由暗歎張璁對胡知縣的青睞,只是拿了胡萬里的名貼而已,張璁就撇下那麼多官員,先見他二人。”
一路穿廊過院,來到張璁的書房外,張福貴纔對二人道:“稍候。”說着便快步進去稟報,很快,他便折了出來對兩人招手,謝文昌雖然在南京見過一些官員,但想到對方是大明首輔,他不由有些緊張,胡萬山就更不堪了。
進的房間,二人忙跪下叩首道:“生員胡萬山、謝文昌叩見張相。”
聽到胡萬山的名字,張璁不由微皺了皺眉頭,略一沉吟,才道:“免禮,起來回話。”
“謝張相。”兩人叩了個頭,這才起身,卻是低眉垂眼,不敢看張璁。
略微一頓,張璁便道:“胡萬山,你與龍溪知縣胡萬里是何關係?”
“回張相,胡萬里乃是學生的家兄。”胡萬山忙回道。
胡萬山從進門起,一直就說的是北方官話,聽到這裡,張璁終於反應過來,當下便道:“你的官話是在漳州學的?用了多長時間?”
“回張相。”胡萬山躬身道:“學生今年八月才抵達漳州,學習漢語拼音,北方官話不過三個月時間。”說着,他便從懷裡掏出三個信封,雙手呈了上去,道:“這是家兄轉呈給張相的兩份摺子還有封書信。”
張璁早就料到胡萬里會有摺子,微微點了點頭,便伸手接過摺子,查看了一下封印,這才隨手拆開一封,翻看了一下,這個摺子裡寫的是漢語拼音的說明與教程,稍稍看了兩眼,他便拆開書信,這是一封短信,除了問安,信中只是說明了二人的身份。
看完信,張璁纔看向謝文昌,和煦的道:“你是謝文昌?農學院籌建是你負責的?”
一聽這話,謝文昌不由暗歎胡萬里厚道,這份人情送的大了,他忙躬身道:“回張相,學生不敢居功,只是三家合夥出了些銀子而已,農學院設計修建皆是胡縣尊之功。”
張璁微微點了點頭,胡萬里既然讓這人來見他,自然是要他給點好處的,不過胡萬里在信中沒明說,他也不知道謝文昌究竟捐了多少銀子修建農學院,瞥了兩人穿着的瀾衫一眼,他才道:“你二人皆是生員,既有功於朝廷,朝廷也不會虧待你們,我着南京國子監給你們兩個選貢生的名額,此間事畢,就去南京國子監,如何?”
選貢生!兩人聽的都是一怔,所謂選貢,是歲貢之外另行選拔年富力強、學行兼優的秀才入國子監,這種選貢生與靠捐納錢粟取得貢生身份的例貢生的待遇簡直是天差地別,更容易獲得官身。
謝文昌此番進京,並不敢奢望能爭取到張璁支持月港,他不過是想借此機會打探一下張璁的脾性嗜好,今年胡萬里龍溪知縣倒任回京選官纔是他最好的機會。
卻沒想到張璁竟然開口就送他一個選貢生的名額,這確實是有些意外之喜了,推辭掉顯然是不理智的,而胡萬山卻早就心花怒放,兩人當下忙又跪下叩謝,隨後便辭了出來。
待的二人退出,張璁才翻開胡萬里的第二份摺子,粗粗讀完,他一雙眉頭便擰了起來,張福貴拿着一疊名貼走進來,一見他擰眉沉思的樣子,趕緊就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
胡萬里的第二份摺子裡除了彙報北方官話的推廣、籌建農學院兩件事之外,着重的敘述了驛站的種種弊端,而且毫不諱言的指出驛站弊端的根源——州縣官員利用驛站費用不足而恣意攤派費用以自肥以賄賂上官,並且建言在福建全省試行根除驛站弊端。
最令他不解的是福建的布政使吳昂、按察司胡嶽、布政司右參議陳東潞、按察司副使張季才、漳州知府顧顯仁、都在摺子上署了名。
又將摺子細細的看了一遍,張璁才輕嘆了一聲,緩緩將摺子放下,驛站弊端的根源,大明的官員誰不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可以說大明的所有官員都是驛站的受益者,之前雖然在龍溪縣試行整治,但胡萬里並沒有揭穿驛站弊端的根源,所有官員都認爲那不過是胡萬里譁衆取寵的手段而已。
沒人相信他敢揭開這個蓋子,所有人都認爲,龍溪縣的驛站整治不過是換湯不換藥,最後會不了了之!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更何況是斷絕天下所有州縣官員的財路,那會是什麼結果?
就是用腳想,張璁也知道,這份摺子一送上去,必然在朝野上下掀起軒然大*,公然攻訐指責,倒是沒人有那個膽量,畢竟說的是實情,但絕對會被所有的地方官員恨之入骨!說是千夫所指,萬人唾棄,那是絲毫不誇張的!
如此淺顯的道理,明擺着的事情,胡萬里不可能想不到,福建的那些地方大員也不可能想不到,胡萬里爲何在對這個問題避重就輕了兩年之後,在他剛復任首輔的時候毫不諱言,尖銳的指出驛站弊端的根源?爲什麼又要讓福建的地方大員在摺子上署名?福建那些個地方大員爲什麼又願意在這摺子上署名?
擰眉思忖了片刻,張璁不由露出一絲笑容,這個門生還真是膽識過人,這是提醒他以革新務實接納黨羽,鞏固首輔之位,對抗夏言等一衆新貴!
福建的地方大員之所以在摺子上署名,一則是表示贊同在福建進行整治驛站弊端,這不僅能夠顯示他們的清廉,也能博取嘉靖的好感,誰都知道嘉靖對整治驛站弊端很有興趣,同時,此舉也是他們明確的表示願意依附他這個首輔,他如今儼然已經是革新的代表!
再有,從這點也可看出,地方大員對升官的機會的渴望,革新也好,黨爭也罷,對他們而言都是難得的機會!完全可以肯定,拋出這份摺子,還會有地方大員上疏支持他!對他們而言,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提議!不過,如此一來,嘉靖會是何反應?(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