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必要嗎?胡萬里瞥了薛良輔一眼,他如今可說是簡在帝心,即便張璁失勢,對他的影響也應該不是很大,農學院和彩票這兩份差事抓在手上,嘉靖就不可能對他視而不見,況且,他也不會僅僅只停留在這兩份差事上,對他而言,吸引嘉靖的興趣和注意,並不是什麼難事,當然,張璁若能聖眷深隆,那自然更好,那無疑是在朝中多了一顆能夠遮風擋雨的大樹。
薛良輔彷彿能看透胡萬里的心思,見他半晌沉吟不語,便微微笑道:“東翁外放以來,頗有建樹,深蒙張閣老垂青,皇上對東翁想來亦是賞識有加,不過。”
微微一頓,他才頗爲婉轉的道:“東翁倡議推廣北方官話,創漢語拼音,上言錢法革新,籌建農學院,這些都是善政,而且與人無爭,極少觸及官員的利益,但是倡議革除驛站弊端,卻是有斷天下官員財路之嫌,如今又發行慈善彩票。
彩票雖名慈善,實則是一特大賭檔,於國於民,彩票皆不能稱之爲善政,若是張閣老失勢,立時便是牆倒衆人推的局面,覆巢之下無完卵,東翁與張閣老的關係,天下皆知,他們自然不會放過東翁,屆時,彩票必然倍受攻擊。”
聽到這裡,胡萬里不由微微頜首,這話不是危言聳聽,他是張璁的得意門生,若是張璁因爲專擅而失去帝心,必然是會步楊廷和、楊一清的後塵,他的一衆政敵諸如夏言之流爲防張璁東山再起,是絕對不會允許張璁的得意門生得勢,相較於權力爭奪,農學院和彩票又算得了什麼?屆時,嘉靖也未必會保他!
薛良輔淺啜了口涼茶,才接着道:“柴奇堅決反對彩票發行,是一次難得的試探機會,張閣老登科八年,便榮登首輔之位,大明百餘年來,可謂是罕見,但也正因爲升遷太快,他不得不專擅結黨以鞏固首輔之位,平步青雲背後的艱辛,張閣老最爲深知,因此,他必然會竭力阻止東翁升遷太快,步其後塵。
如今東翁未能遷升應天府府尹,足見張閣老聖眷未衰,不過,即便如此,東翁亦須儘快將彩票轉交給朝廷或者是皇室去打理,如此,則可免除後患。”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道:先生所慮甚是,彩票圈錢不過是給朝廷出的一個圈錢的法子,於咱們並無絲毫益處,沒必要因此而將咱們陷於不測之地,在南京首發成功之後,略微規範總結,咱們就擱開手,回漳州去,還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舒坦。”
一眼瞥見薛良輔的丫鬟端茶過來,胡萬里換了話頭,道:“先生家眷就在南京,這裡地方也寬敞,何不將家眷都接過來?”
聽的這話,薛良輔微微一笑,道:“各行皆有規矩,幕賓不得攜帶家眷,乃是鐵律,晚生可不敢壞了行規。”
胡萬里清楚,之所以有這條規矩是爲了防範師爺泄密,家眷隨行,進出頻繁,可以鑽的空子就多了,不過,長春堂不是衙署,薛良輔如今也不管錢糧,倒也無須如此認真,他本是隨口一提,見薛良輔堅持,自然也不好多說。
當下他便指了指薛良輔手中的邸報,道:“先生看後面,尚有一條重要消息。”
還有重要消息?薛良輔忙低頭快速的瀏覽了一遍,並未發覺與胡萬里與彩票、農學院有關的諭旨,微微默神,他便明白過來胡萬里所指的,應該是兩廣巡撫陶諧報捷,剿平廣東海賊許折桂的奏疏。
待的丫鬟奉上茶水離開,胡萬里才沉聲道:“海賊許折桂挾數千之衆攻虎門,進逼省府廣州,不獨兩廣爲之震動,京師亦爲之震驚,如今被剿平,我意乘此機會上書,懇祈允准月港開海,先生代寫篇奏疏罷。”
月港開海的事宜,薛良輔聽的胡萬里提及過,原本以爲不過是胡萬里爲了籠絡月港的望梅止渴之策,不料他竟是真有此意,略微沉吟,他才道:“且不說國朝禁海百餘年,就說皇上御極之初,東南沿海不靖,厲行海禁之後,這才太平了幾年,如今廣東海賊方纔剿平,朝廷正應該厲行海禁,此時提出月港開海,是否有些不合時宜?不如待慈善彩票之事完結之後再上書,東翁以爲然否?”
“此一時,彼一時。”胡萬里含笑道:“皇上御極之初,東南沿海不靖,是因爲外患,是弗朗機和倭寇妄起戰端,如今卻是大明的海商做亂,海商爲何要做亂?自然是爲了生存!朝廷若是繼續禁海,所謂的海賊,必然還會頻頻鬧事,懇祈月港開海,不僅是給海商一條生路,亦是爲朝廷省錢,爲朝廷創收,剿海賊需要軍餉,開海則可以收稅,一進一出,不是小數。”
“月港開海難道就能杜絕海賊?”薛良輔頗爲不解的道:“月港走私,海商豈有不知之理?海賊許折桂挾衆暴動,是難以生存?”
胡萬里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是,他們是爲了逼迫朝廷在廣州開海,不過,月港一旦開海,廣東之海商則沒了鬧事的由頭,否則,他們真會斷絕生路。”
微微一頓,他便接着道:“就按這個思路寫,這一時半會也開不了海,我要的是這個名頭,不獨是東南沿海,即便是北方以及內陸,亦不乏海商,皆是勢大財雄的主。”
聽的這話,薛良輔總算是明白過來了,所謂勢大財雄的主,無非是官紳罷了,胡萬里這是要培養自己的勢力,他在龍溪知縣任上三年,熟悉月港情況,爲月港開海呼籲可謂是名正言順,即便朝廷不開海,這份奏疏也必然引起與海貿有利益關係的官員密切關注。
這份奏請開海的奏疏,無異於是表明了胡萬里的立場,支持海貿,支持朝廷開海!以他如今的官位,自然無法聚攏人心,不過,一旦等他身居高位,立刻就能形成一股不小的勢力,這幾年海商的數量日益增加,再過三五載,怕是有不少的官員會涉及海貿,屆時,還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
想到這裡,薛良輔既是興奮又是歎服,他的這位東翁果真是野心勃勃!而且眼光獨到,官場中的這股勢力,如今怕是還沒人留意到,或是說沒有引起當朝大大佬們的重視,三五年之後,待的她妹妹察覺到,胡萬里早已成了領軍人物,他當即微微笑道:“晚生知道如何寫了。”
時間一晃便進入了八月,八月丁丑,胡萬里奏請允准月港開海的摺子進了京,張璁看過之後,不由暗自嘀咕了一句,還真沒這小子不敢想的,大明立國以來便推行海禁,他居然公開提出開海,不過,在仔細的看了他開列出來開海的理由之後,他不覺猶豫了半晌,隨後還是決定暫將摺子押下來。
他心很清楚,胡萬里與月港的關係必然不簡單,否則上次亦不會讓月港那姓謝的書生來京師見他,雖然他列出開海的理由不無道理,但開海之事着實太大,這摺子呈上去必然引起極大的爭議,還是等嘉靖過了萬壽節再送進去。
八月乙酉日便是萬壽節,新上任的禮部尚書夏言早就籌備好好慶賀熱鬧一番,京師上下亦是一片喜慶,誰也料想不到,距離嘉靖生日僅只六日,去年令張璁致仕的彗星又見於東井,芒長尺餘,東北行。
次日早朝之後,聽的欽天監稟報,嘉靖不由大爲鬱悶,這事瞞是瞞不住的,尺餘長的光芒,不到萬壽節,便是數尺長,如何瞞得住人?這是他御極以來第三次見到彗星了,不說精於星象的,就是不精於星象的文武大員如今對彗星已是相當熟悉了,況且欽天監就跟篩子似的,根本就沒法隱瞞。
他也不明白這彗星究竟是怎麼回事,還真是跟他扛上了,難道真是國有大亂?冒出這個念頭,他不由一陣心煩意亂,將欽天監監正打發了出去,他便擱下筆,拂袖起身在殿內疾行了起來。
疾行了約莫盞茶時間,出了一身大汗嘉靖才停下來,洗浴之後剛回到乾清宮,便聞報張璁在外求見,他此時根本就沒心情見人說事,微微沉吟,便道:“就說朕稍有不適,着他將摺子留下。”
微微一頓,他便接着道:“擬旨,朕聞彗星又見於井宿之間,朕御極以來,已然三見,彗星三見,妖必有由,上天垂愛,朕敢不祗承,夙夜思省,未自逸寧,卿等文武臣工皆有輔贊之責,着九卿六科十三道各條列時政得失以聞,並諭禮部,一應生辰慶賀俱免。”
默然半晌,嘉靖才輕聲道:“用印,一併交給張閣老。”
乾清宮外,接到嘉靖的這道諭旨,張璁不由一呆,彗星又現於井宿之間?他臉上的神情立刻就凝重起來,他身爲首輔,時政得失,他都脫不了干係,出掌內閣三年,兩見彗星,他這個首輔難辭其咎,新入閣的李時、方獻夫也難逃攻訐,又有得亂了。(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