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開上疏支持武勳重返朝堂!嚴嵩不由一呆,身爲進士出身的文官公開上書支持武勳重返朝堂,那將是什麼後果?那跟大禮儀之爭時支持追尊嘉靖父母沒什麼區別,必然要被絕大多數文官口誅筆伐,而且嘉靖還未必象大禮儀之爭時那樣鼎力支持。
不過,這好處也是明擺着的,胡萬里這一公開上疏支持武勳重返朝堂,就不會有人再去追究他與魏國公往來之事,不再會影響張璁的起復,也不會失去聖眷,說不定還更爲嘉靖賞識,畢竟武勳重返朝堂對嘉靖是大有裨益的,雖則如此,此舉還是風險太大。
不過,這小子卻有一個最大的優勢——年輕,如今也才二十七八,這纔是他敢於冒險的本錢,他即便因此而暫時受些挫折也無須擔憂,有嘉靖和張璁這個首輔的賞識,起復和遷升都是遲早的事,想到這裡,他不由暗歎了一聲,宦海沉浮年紀纔是最大的優勢,他即便是看的透這點,也沒膽子去搏。
微微沉吟,他才頗爲讚賞的看了胡萬里一眼,含笑道:“長青膽識過人,此舉看似風險奇大,卻不失爲一着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妙棋,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胡萬里拋出這個想法可不是想聽他這些個讚譽之詞,而是想讓他幫着剖析一下此舉的利弊,嚴嵩宦海沉浮二十餘年,可不是白混的,他既有心籠絡自己,想來是不吝點撥的。至於透露風聲,他倒不擔心。既然決定公開上疏,這事就不宜耽擱,得乘熱打鐵,若是雨後送傘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當下他便正容道:“勉庵公謬讚,實令晚生慚愧,此舉純是情非得已,迫於無奈之舉,晚生初入仕途。不識宦海險惡,此舉風險奇大,正所謂不慮勝,先慮敗,還望勉庵公爲晚生權衡一二,”
權衡?這小子是不是早就有這想法?否則倉促間也不可能做出此等重大決斷,嚴嵩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不慮勝,先慮敗,此子不僅勇於進取,而且不急功近利,這就難能可貴了。說不定日後會有一番作爲。
微微沉吟,他才沉聲道:“武勳重返朝堂,必然提高武人地位,也必然侵佔文官權益,文貴武賤的局面亦會遭受衝擊。長青乃科甲出身,若是公開上疏支持武勳。不僅是文官,便是天下士子都將對長青大力聲討,屆時,不論是皇上還是張閣老都將無法護的長青周全,遠貶、罷官皆有可能,這些皆是明面上的,想來長青亦有所料,不過。”
微微沉吟,他才接着道:“從長遠來講,這會影響長青的名望和人脈,會影響長青的仕途,特別是入閣,將會倍受刁難,而且就算能夠青雲直上,亦將面臨重重阻力,張閣老便是前車之鑑,要想有所作爲,則必須結黨,然結黨又爲皇上所忌,張閣老如今便是在此進退兩難中苦苦煎熬,還有一點亦須顧及,長青之榮辱盛衰定然會波及家人家族,還望長青三思而後行。”
這話確實中肯,並非是虛言,但胡萬里卻是頗不以爲然,就算他成爲衆矢之的,嘉靖難以保全,最多也就是將他打發去漳州農學院,還能遠貶去哪裡?至於罷官,嘉靖怕是捨不得,不過,真要到了那地步,他倒是想主動辭官去東興港埋頭髮展一下小琉球。
名望和人脈,他也不在乎,名望重要,利益更重要,只要有利益,還怕沒人脈?至於說入閣,那實在是太遙遠了,他根本就沒考慮過,真要有那一天,結黨又如何?嘉靖朝是不可能避免黨爭的。
至於說影響家人和家族,他就更不放在心上了,倒不是不管他們死活,就算是對他們有所損害,他一自信有能力補償他們,他沒這方面的顧忌。
雖說對這番話不以爲然,但情還是要領的,胡萬里當即微微一揖,道:“勉庵公金玉良言。”
“篤篤。”兩聲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話頭,不消說,定然是水燒好了,嚴嵩對他微微一笑,這才道:“進來。”
話音一落,嚴世藩帶着一個丫鬟一個小廝走了進了,胡萬里略微瞟了那丫鬟一眼,年紀約莫十七八歲,姿色也不賴,算的上是中上之姿,他不由暗笑,這嚴世藩倒是好眼力,不知是從何處物色來的。
那丫鬟朝二人微微一福,便上前收拾桌上的茶具,隨後從小廝手中接過一套深口白瓷蓋杯在桌子上擺弄起來,嚴世藩卻是稍稍瞥了二人一眼,見兩人神情平和,便知談的不錯,當下便微微一笑,道:“茶是等閒難得的帝王茶,水是棲霞寺的品外泉,初冬雨夜,秦淮畫舫,長青兄可有詩意?”
嚴嵩瞥了他一眼,暗笑這胡萬里如今怕是連喝茶的心情都沒有,還有詩意?當下他便插開話題道:“這水可是二沸?”
“回老爺。”那丫鬟稍稍放緩了動作,道:“奴婢聽師傅說過,蒙頂石花不宜用二沸之水,一沸尚且要放上片刻。”
聽的這話,嚴嵩微微點了點頭,伸手示意她繼續,嚴世藩精明過人,見嚴嵩插話,自然知道自個的話說的不合時宜,當下便不再吭聲,胡萬里見狀不由自失的一笑,道:“如今瑣事纏身,滿腦子銅臭,哪裡還有做詩的雅興,賑濟西南兩城百姓還差着蠻大的缺口,如今是對如何賺銀子更感興趣。”
見他提及這事,嚴世藩不由含笑道:“長青兄對西南兩城百姓的賑濟可謂是亙古未聞,合城百姓皆是交口稱頌,官場卻都等着看長青兄的笑話,長青兄可不能讓他們看了笑話去。”
聽的這話,嚴嵩不由看了胡萬里一眼,倒是忘了這茬,西南兩城的賑濟事關朝廷的聲譽嘉靖的名聲,胡萬里擺出如此大的架勢,而且還牽帶着應天府和江寧縣,自然是不可能再次失信於民,如此大的缺口,誰敢來接手?難怪這小子有恃無恐。
說着話的功夫,那丫鬟已是將茶送了上來,但見湯色黃碧,清澈明亮,看着便令人舒坦,輕輕一嗅,芬芳鮮嫩的茶香沁人心脾,他不由輕讚了一聲,“果然是不負勝名。”
嚴嵩淺呷了一口,才嘆道:“不愧是天下第一茶,綠茶之中鮮見如此霸道的香氣。”
那丫鬟侍立一旁,輕聲道:“要泡上一分香左右,方纔有苦味,茶味更甚。”
一時間幾人皆不說話靜靜的品茶,三泡之後,嚴嵩才擺擺手屏退丫鬟小廝,隨後看向胡萬里,道:“長青放才所言之法雖有風險,仍不失上策,老夫方纔尋思良久,實無萬全之策,長青既是漳州農學院祭酒,又獨自兼着兩處賑濟,即便被羣起攻訐,罷官的可能亦是微乎其微。”
稍稍一頓,他便接着道:“既是如此,那便宜早不宜遲,儘快將奏疏呈上去,不過,最好是能想法子直達御前。”
直達御前?胡萬里眉頭不由一揚,這法子好,直達御前比起公開上疏的風險無疑要小的多,這等若是將球踢給嘉靖了,嘉靖若是留中不發,他則可藉此消除嘉靖的疑心,嘉靖若是明發出來,無疑是表明了對武勳的支持,他即便被攻訐,攻訐的力度至少也會輕許多,嘉靖的態度,一衆文臣不可能絲毫不顧及。
轉念他又覺不對,微微皺了皺眉頭,他才道:“即便是直達御前,知道晚生與魏國公府往來的官員亦會藉機攻訐,這等大好的攻訐恩師的機會,他們豈會放過?”
嚴嵩微微一笑,道:“長青的摺子即便是直達御前,皇上亦定然會明發,這是毋庸置疑的,如此做自然有好處,皇上將長青的摺子明發出來,無疑是表明了他對武勳的支持,這對勳臣而言無疑是鼓舞人心的事,文武之爭亦會因此更爲激烈,如此,則有利於張閣老的起復,朝局越亂,張閣老起復的機會就越大。
當然,對長青亦是大有益處,至少能減輕百官對長青的攻訐,大禮儀之爭,可謂是兩敗俱傷,百官膽寒,皇上心寒,文武之爭事關朝廷格局,如此大事,京師百官豈能完全不顧及皇上的態度?老夫琢磨着,這種情形下,應該有不少人官員會觀望。”
既能有利於張璁起復,又能減輕一分風險,自然是何樂而不爲,況且他要想法子將摺子直達御前也不是太費勁的事情,胡萬里當即點頭,道:“勉庵公點撥之恩,晚生必定銘記於心。”
嚴嵩撫着長鬚輕笑道:“長青何須如此客氣。”能的胡萬里這句話,他今晚上這趟總算是沒白跑,正想着寒暄兩句收場,不想胡萬里卻又問道:“勉庵公對武勳重返朝堂是何看法?”
聽的這話,嚴嵩不由微微一愣,這個態可不好隨意表,胡萬里是明擺着支持武勳重返朝堂的,若說反對,難免又是一番爭辯,若說支持,他一傳揚出去,那就是天大的麻煩,微一沉吟,他纔看向嚴世藩,道:“東樓,你說說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