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的早,加上又是大雪天,還不到酉正時分,天色便已黑盡,風大雪大,天一黑,京師大街小巷便行人稀少,不過,南城的東、西長安街卻是例外,不時可見一頂頂暖轎、馱轎打着沒有任何標識燈籠匆匆而過,經驗豐富的番子一看就知道這些都是前往朝中各位大員府邸拜訪的官員。
因爲早朝的時間早,但凡要參加早朝的大員以及一衆‘京朝官’大多都在南城擇屋而居,尤以東、西長安街最爲集中,翟鑾的府邸便是在東長安街中段,雖是坐在遮掩嚴實的暖轎之中,但一進東長安街,翟鑾便留意到一路上有不少爲他讓路而停靠在街邊的轎子,他自然清楚這些人的身份,而且也知道這時節已有不少官員在他府中恭候。
他祖籍是山東諸城,洪武初年便移居京師,是地道的京師人,弘治十八年中進士,授庶吉士,正德初年改編修,繼爲刑部主事,進而爲侍讀,嘉靖初年,升爲禮部右侍郎,嘉靖六年以吏部左侍郎入值文淵閣,升爲內閣大學土。
在京師,他不僅親朋好友衆多,同年同僚同鄉亦是數不勝數,每逢朝中有大動靜,他府中來訪者皆是絡繹不絕,雖然明知這不是好事,但他卻抹不開臉面驅逐或是拒見,如今他雖然貴爲閣臣,但卻聲望不隆,所倚仗者便是這份人脈。
不過,這次卻令他隱隱有些不安,不管嘉靖是否有意推行三權分立,滿朝文臣一致上疏駁斥,都有可能惹惱嘉靖這位年輕的天子,說不定又會再上演一次左順門哭諫的慘劇,他府上人來人往是瞞不了廠衛的耳目的。而內閣三個閣臣,李時、方獻夫都是快速擢拔的禮儀新貴,在京師人脈並不廣,若是嘉靖震怒,首先便會遷怒於他。
一路想着,大轎已經穩穩的停了下來。翟鑾步履穩重的哈腰出轎,便見府中馮管家快步迎了上來,待其走近,才見其一臉的焦急,他不覺稍稍有些詫異,難道府中出了麻煩事?不及他張口詢問,馮管家利落的躬身一禮之後,便略顯急促的道:“老爺可回來了,太夫人痰症發作皇女之金牌棄妃。已然昏迷不醒。”
一聽母親昏迷不醒,翟鑾也顧不上什麼穩重不穩重了,一撩前袍便快步疾行,一路走一路問道:“可請了郎中?”
馮管家亦趨亦步的跟着回道:“回老爺,已經着人去請南城的方郎中,應該快到了。”說着,他微微一頓,才接着道:“老爺。東西廂房來了不少老爺的同年和故交,您看。”
“不見!”翟鑾此時哪裡還顧得上見人。話一出口,他卻是猛然想到,母親病危,這是最好的抽身事外的機會,當下他便停住腳步,微微沉吟。才道:“轉告他們,就說太夫人病危,感激他們前來探望,不過,如今太夫人仍然昏迷不醒。病情不明,請他們改日再來。”
“是,小的這就去轉告各位大人。”馮管家忙躬身道。
“等等。”見他轉身要走,翟鑾忙叫住道,略一沉吟,他才道:“拿我的名貼去請許紳許太醫前來。”說完,轉身便急步進了大門。
次日一早,雖然風雪已停,但循例雨雪天是不用上早朝的,難得的偷懶的機會,卻沒有幾個官員肯偷懶,一個個都是早早趕到各自的衙署互相探問虛實打探情況,說實在的,他們心裡都有些發虛。
嘉靖雖然年輕,卻不是什麼善茬,所謂法不責衆的規律在他面前是不起作用的,嘉靖三年大禮儀之爭的左順門事件中,被杖擊的官員就有一百五十餘人,杖死十七人,被捕入獄,罷官流放的更是不知凡幾,這事情相隔並不久,他們至今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此番文臣又是一體上疏反對三權分立,焉知是否會再次上演一次左順門事件?
一晚上沒什麼消息傳出,倒是翟鑾母親病危的消息引起了不少的關注和猜疑,這病的也太是時候了,猜疑歸猜疑,事關文官集團的集體利益,誰也不敢有所退縮,有資格上疏的官員,誰不愛惜自己的名聲?這年頭,名聲壞了,仕途也就艱難了。
文淵閣,內閣值房,李時進屋方解下披風,便聽的中書輕聲稟報道:“翟閣老家太夫人昨晚突發痰症,昏迷一夜未醒,今日不能到衙署事,特遣人送來摺子。”說着便將一份摺子呈了上來。
李時聽的不由一愣,連忙接過摺子,翻開一看,竟然是乞休盡孝的摺子,他心裡登時一沉,這節骨眼上翟鑾撂挑子了?微微沉吟,他才道:“馬上去太醫院,着他們派幾個太醫去翟閣老府上爲太夫人診治。”
“回相爺,翟閣老昨晚就已經遣人請太醫院許紳過府診治。”那中書忙躬身道。
微微點了點頭,李時才沉聲吩咐道:“將各部院送來的摺子儘快整理出來,小心留意有無乞休乞罷的摺子,儘快統計呈報上來。另外,請方閣老過來。”
那中書忙躬身道:“小的謹尊相爺鈞令。”
待的中書退下,李時不由暗歎了口氣,翟鑾這一乞休,不定有多少官員跟風,如今的官員明哲保身的是越來越多了,左順門一頓杖擊,將百官的心都打寒了,緩緩踱了兩圈,他才踱到案桌後坐下扯過一份摺子來看,見他落座,兩個中書忙躬身進來,一個奉茶,一個磨墨。
方獻夫此時卻一步跨了進來,劈頭便道:“翟府太夫人病危,此事是真是假?”
李時看了他一眼,微微擺手屏退兩個中書,這纔開口,道:“千真萬確,太夫人至今仍昏迷未醒,太醫已去看過,仲鳴已上摺子乞休盡孝。”
聽聞這話,方獻夫不由苦笑了一下,翟鑾這明擺着是不想趟這趟渾水,偏偏這理由還充分的很,大明以孝治天下,誰也不敢就此事指責他,緩緩落座,他才道:“翟府太夫人已七十高齡,仲鳴這一乞休,預計的有幾年,他倒是好福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