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興港,港灣裡密密麻麻停泊了大大小小上百艘海船,新開闢出來的幾個碼頭的舶位早已停滿船隻,後來的海船隻能環着港灣下錨停泊,自打在月港實彈演習之後,東興港之名已在海商中傳揚開來。
最近一段時間,每天都有海船聞風而來,有的是想加入對滿刺加的海貿,有的是前來領東興港的海魂旗,還有的純粹就是來拜碼頭,拉交情,不過到了東興港,一衆海商都是大失所望,東興港實在太小了,而且規矩極嚴,不準上岸,這讓所有的海商感覺憋屈,不過,儘管心裡不滿,卻是沒人願意離開,都老老實實的在港灣等候着召見。
日頭西斜,港灣東北一個較爲偏僻的角落裡,一溜五艘海船靜靜的停泊在海面上,居中一艘海船的甲板上,鄧達、盧子燦、許明軍三人百無聊賴的喝茶閒侃,他們來東興港已經六天了,一直也沒人來通知他們上岸。
“鄧兄,這都已經六日了,咱們要等到何時才能見着東興港大當家。”盧子燦伸了個懶腰,沒精打采的道:“要能上岸也好,悶在船上都快悶出病了。”
“上岸你就甭想了,這是東興港的規矩。”鄧達輕輕呡了口手中的酒葫蘆,眯着眼睛道:“應該快了,澎湖距離這裡不遠,按理早就應該到了。”
“鄧兄不會是判斷錯了吧。”盧子燦輕聲道:“會不會是東興港敗了?”
“敗?開什麼玩笑?”鄧達撇了撇嘴,不屑的道:“如今這海面上還有誰是東興港的對手?”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從二日前凌晨的炮聲和火光的方位來看,絕對是澎湖,這不可能錯。那麼大的陣仗,也唯有可能是東興港與永寧衛或者是鎮海衛交手。”
話未說完,山頭便傳來一陣有節奏的鐘聲,三人不由面面相覷,許明軍詫異的道:“這鐘聲是什麼意思?不象是報警。”
“不是報警。就是東興港艦隊回來了。”鄧達頗爲興奮的站起身來,望向碼頭,不多時,就見從內城跑出一隊隊形齊整的兵丁,徑直向那兩個空碼頭而去,一見這情形。許明軍不由笑道:“鄧兄猜的不錯,應該是東興港艦隊回來了。”
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東興港的風帆戰艦才列隊緩緩駛進港灣,第一艘戰船上,看着港灣裡停泊着如此多的海船,胡萬里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如此多海船聚集在東興港可不是什麼好事,看來,有必要另建一個商港了。
一上岸,薛良輔、趙長福、李健、楊小毛等人便連忙迎了上來,見禮之後,李健便詢問道:“少爺,澎湖一戰。可還順利?”
“不錯。”胡萬里含笑道:“得感謝永寧衛,花錢讓咱們實彈演練,澎湖一戰,對提高夜戰以及如何有效防止火攻有很大的幫助,回頭讓劉思武好好總結一下經驗,大家都好好琢磨一下。”
李健擔心的是戰船損耗和人員傷亡,畢竟護衛隊沒經歷過夜戰和火攻,那天晚上澎湖火光沖天,炮聲不絕,他着實有些擔心。見胡萬里、劉思武二人語氣輕鬆,不由放下心來,心知就算有損傷,應該也不大。
胡萬里掃了衆人一眼,才道:“吳亦有還沒來?”
聽的這話。楊小毛忙回道:“回少爺,他們已經在海上了,明日應該就能到。”
聽的這話,薛良輔不由一愣,怎麼問起吳亦有了?這節骨眼上,少爺難道還要派船隊去倭國?他和趙長福二人這幾日忙着接待前來的海商,登記審覈,輪番的見人說事,忙的連抽轉,也沒心思多想,當下便指了港灣一下,道:“少爺,這幾日來的船越來越多,得放出風聲阻止一下,否則這港灣都容不下了。”
“明日再商議。”胡萬里說着指了指碼頭,道:“船多人多,難免龍蛇混雜,港口的警戒要做好,要讓人在碼頭放一把火,東興港可就名聲掃地了。”
“是,屬下遵命。”李健、劉思武乾淨利落的敬禮道。
次日一早,辰時二刻,胡萬里走進廳堂坐下吃早點,李風烈便進來稟報道:“薛良輔、趙長福、楊小毛在外候見。”
微微沉吟,胡萬里才道:“讓他們一塊在書房候着。”說着便低頭用餐,吃過早點,他纔來到書房,待的三人見禮之後,他才落座道:“都坐。”俟三人落座,他便看向楊小毛,道:“有什麼消息?”
“回少爺。”楊小毛忙正身道:“福州傳來消息,永寧衛、鎮海衛、泉州衛三衛戰報已經送抵福州,澎湖一戰,三衛報戰損,共計傷亡兵丁一萬一千餘,戰船三百多,另外,鄧達、盧子燦、許明軍三人已在六日前抵達東興港。”
“叫他們三人在外候着。”胡萬里隨口吩咐道。
“是,屬下這就去傳三人。”楊小毛說着便敬禮轉身而出。
“澎湖一戰,竟然是三衛聯手,難怪那麼大的陣仗。”胡萬里微微一笑,道:“如此大的戰損,朝廷會否震驚?”
“不好說。”薛良輔含笑道:“衛所兵丁逃亡之風,早已有之,宣宗之時便已蔚然成風,衛所缺額,朝野上下鮮有不知者,不過無人點破而已,三衛一戰報損一萬一千一餘,一衆官員皆是心知肚明,就看朝廷是何態度了,若是傾向於圍剿,自然是以此爲藉口,若是不願開戰,無非是下文申斥而已,不在金門開戰,畢竟給朝廷留下了迴旋餘地。”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見招拆招便是,朝廷真要敢派兵圍剿,咱們也不在乎給他點顏色瞧瞧。”
“話是如此,不過,咱們還是要做好充分的準備。”薛良輔沉聲道:“正所謂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東興港鋒芒太露。又盤踞在小琉球,朝廷未必咽的下這口氣,也不會眼睜睜看着東興港壯大,派大軍圍剿的可能更大,少爺的想好對策。朝廷圍剿月港,咱們如何應對,圍剿東興港,又如何應對?”
胡萬里看了他一眼,道:“佐卿有何想法?但說無妨。”
“東興港如今最迫切的是需要時間發展壯大。”薛良輔也不藏着掖着,徑直道:“上策自然是以和爲貴。威懾恐嚇或是逼迫朝廷不敢開戰,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用西北俺答部牽制朝廷,使朝廷無力南顧,不過咱們與西北俺答沒有聯繫,不能海陸呼應。
中策是放棄月港,另建私港。此舉損失太大,也有損東興港的聲譽和威信,下策自然是開戰了,結果極可能是兩敗俱傷,不僅會丟失月港,東興港的實力也會大損,甚至有可能不得不放棄小琉球。轉而去南洋。”
“如今跟朝廷硬磕,殊爲不智,不到走投無路,東興港不會,也不能與朝廷硬拼,因爲,咱們不可能拼的贏大明,說白了,打仗,拼的是實力。拼的是錢糧,東興港如今毫無根基可言,以一隅之地硬抗大明,實是自取滅亡。”
胡萬里緩聲說道:“建立私港,廣東、浙江都有好地方。不論是港口還是地理位置都要遠勝於月港,不過,廣東、浙江朝廷防範甚嚴,禁海措施也甚爲得力,若想在此兩省建立私港,避免不了與朝廷開戰,一旦開戰,這規模就不是咱們能夠控制的住的,勝敗之數,也難以預料。
再則,東興港要發展,南洋要發展,都需要極大的人口,人口從哪裡來?只能從大明來,開戰,人口損耗太大,不僅對大明不利,對咱們也不利,而且,還要考慮一點,朝廷海戰屢屢戰敗,會否惱羞成怒,加大禁海力度?這對東興港,對所有海商都不利。
因此,咱們眼前下唯一的辦法,只能是採取上策,威懾拉攏朝廷,至少要讓朝廷在近年內,不會圍剿月港和東興港,辦法,仍然是軟硬兼施。”
又是軟硬兼施?不知道海外會採取何種措施,薛良輔有些好奇的道:“還請少爺明示,何謂軟?何謂硬?”
“我想將月港送給朝廷,以此來換取月港的開海,保證東興港的補給,特別是戰略物質的補給。”胡萬里沉聲道。
將月港拱手送給朝廷?趙長福微微一愣,便開口道:“少爺,月港一年的收入可不是小數目,東興港如今兵丁漸多,開支不菲,失去了月港的收入,怕是難以支撐。”
薛良輔卻是含笑道:“不知少爺是如何個送法?”
“按年給朝廷上繳關稅。”胡萬里含笑道:“主要是承認朝廷對月港的統治,懇祈朝廷派官員管理月港,關稅不過是形式,派遣來管理的官員也不過是傀儡,月港一年打通關節的銀子不下數萬,將這筆銀子送給朝廷,朝廷既得名又得利,還會冒着雞飛蛋打的危險來征剿月港?”
這法子不錯,比起放棄月港或者是開戰,徹底丟失月港而言,這法子強的不是一星半點,一衆海商很快就會發現,月港仍然是東興港在當家,無損東興港的威信,微微沉吟,薛良輔才道:“若是朝廷在月港設立千戶所,駐紮兵丁,又該如何應對?”
“朝廷若真是如此不識趣。”胡萬里眼中寒芒一閃,冷聲道:“那咱們就寧爲玉碎,不爲瓦全,東興港有能力讓朝廷付出數倍的代價。”
“少爺大才。”薛良輔由衷的嘆道:“這法子實是深的中庸精髓,朝廷必然應允,這是軟,硬又如何?”
“倭國。”胡萬里毫不含糊的道:“讓倭國遣使稱臣。”
聽的這話,薛良輔不由一愣,道:“少爺,大明立國之初,倭國的便已向我大明稱臣,永樂年間,已然接受‘日本國王’的稱號,如今,再讓倭國遣使稱臣,豈非毫無意義?”
胡萬里微微一笑,道:“嘉靖二年,寧波爭貢之役,佐卿應該知道吧?倭國的元兇,大內氏的宗設謙道仍然逍遙法外,這是朝廷當年欽定的元兇。若能逼迫倭國的大內氏、幕府將軍、天皇綁縛寧波爭貢之役的元兇,幫兇赴大明請罪,能否起到威懾作用?”
薛良輔微微一笑,道:“真要如此,必然朝野震驚。東興港也將名揚天下,只是,少爺可有此把握?”
“這不難。”胡萬里含笑道:“先大炮轟擊揚威,隨後是火器貿易,不論是倭國的國王、將軍,還是大內氏。都受不住這個誘惑,還有,咱們手上可是有大內氏的俘虜。”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道:“朝廷若真是油鹽不進,一意孤行。我也不介意率艦隊攻打江浙沿海城鎮,沒有城鎮能夠經受的住東興港的進攻,讓東南沿海烽煙四起,可不只是一句虛言,一旦發現朝廷集結水師,咱們就先下手爲強!”
聽的最後這句話,薛良輔心裡不由一顫。這纔是東興港真正的硬招,朝廷若敢動月港,東南沿海真的會不得安寧,微微沉吟,他纔有些擔憂的道:“少爺,眼下出兵倭國,會否有分兵之嫌?兵力少了,不足以威懾倭國,兵力多了,東興港的防衛未免空虛。”
“佐卿太高估大明朝廷的辦事效率了。”胡萬里不以爲意的道:“一旦將月港上繳朝廷的摺子上報朝廷。朝廷必然猶豫,即便朝廷最終下定決心要圍剿月港、東興港,從下令到調動兵馬,到進攻開戰,至少要半年時間。足夠咱們從倭國打個來回了。”
微微一笑,他才接着道:“佐卿應該不知,如今倭國鍊金煉銀的工藝大有長進,奧羽的金礦,對馬的銀礦,但馬、備前、備中、美作的銅礦產量都相當不錯,大名中大內、尼子、毛利諸氏經營的甲斐金礦尤其有名。
東興港如今不僅急需大量的金銀,也需要倭國的工匠,尤其是鐵匠、造船工匠,當然,更需要大量的奴隸和女人,我準備將東興港作爲純粹的軍港,另外開闢商港,就是北面的那個天然深水港,名字都想好了,就以我的名字命名,叫萬里港!”
新開闢商港!薛良輔、趙長福不由一喜,東興港終於在小琉球邁開了擴張的步伐,趙長福當即笑道:“少爺思慮的甚爲周全,東興港確實不宜有太多外來商船停泊,另闢商港,東興港就單純多了。”
“萬里港是咱們在小琉球擴展的第一步,意義非同小可。”胡萬里含笑道:“萬里港的建設事宜就由趙總管全權負責,你先帶人去堪查萬里港的情形,尤其要注意的是萬里港的西南方向,不過五十里,就是廣闊的平原,那個地方將是新的移民區,以後也將成爲咱們在小琉球的中心。”
聽的這話,趙長福不由暗自振奮,忙躬身道:“少爺放心,屬下必定不會辜負少爺的重託。”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道:“東興港不宜停泊如此多的外來海船,就這兩日,帶領他們去萬里港,放出風聲,着後來的海商裝載開闢萬里港所急需的物質,不佔他們便宜,按價購買,萬里港完全開放,不受任何限制,東興港承諾,保證進入萬里港所有海商船員水手、船隻、貨物‘銀錢的安全。”
聽的這話,薛良輔沉聲道:“少爺,是否太急了,如今朝廷態度不明,若是發兵圍剿小琉球,萬里港投入的銀子豈非扔進了海里?”
“佐卿太謹慎了。”胡萬里輕笑道:“萬里港前期不過是建設碼頭房舍而已,損失不了多少,無須擔心,不是我心急,此番造訪倭國,還有個重要任務,就是開通倭國與萬里港的商貿,萬里港的建設,不能再拖了。”
說着,他話頭一轉,道:“對於前來要求加入滿刺加商貿的各省海商,一定要要求實名,要派人去海商籍貫地瞭解實際情況,而且要求他們至少派遣一房子弟家眷入駐小琉球,否則不要,對於申領海魂旗的,倒無須實名,不過,所有船隻皆要烙印號碼,方能發放勘合。”
“是,屬下明白。”薛良輔、趙長福忙躬身道。
“好了,都去忙吧。”胡萬里說着便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薛良輔站起身來,略微猶豫了下,才道:“少爺,東興港如今已經從暗處走到了明處,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除了防備朝廷的圍剿,還要防備朝廷的滲透,東廠、錦衣衛的番子可是無孔不入。”
“這醒提的及時。”胡萬里含笑點了點頭,道:“商港一開,難免泥沙俱下,此事確須警惕。”
薛良輔二人躬身退出,李風烈便領着鄧達、盧子燦、許明軍三人走了進來,胡萬里掃了三人一眼,待的三人躬身見禮,他才含笑道:“累三位久候,無須拘束,都坐罷。”
鄧達三人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東興港的大當家,見他如此年輕,且一身長袍,態度親和,都是暗自詫異,心裡暗自嘀咕,不知這位是不是東興港的大當家,東興港如今名聲在外,大當家竟是如此一個溫和的書生,着實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三人也不敢造次,微微一瞥,鄧達便拱手道:“謝大當家體諒。”(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