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璁不表態卻總是追問他的想法,胡萬里不由有些緊張起來,說實話,他是真不想留在京師,對大明他還不是很熟,他可不想每日裡都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的過日子,另外,留在京師各部院做主事,雖說是正六品,但每日裡唯唯諾諾的,實是無趣的緊。
做御史、給事中倒是清貴,但風險太大,大明的這些個言官風骨太硬,動不動就彈劾首輔、次輔,更遑論各部院的尚書侍郎了,他要留在京師做給事中,那鐵定是張璁的打手,張璁是什麼人?仇敵遍京師,他可不想去蹚這趟渾水,還是外放的好。
微一沉吟,他便沉聲道:“回恩師,門生年輕,外放地方能更好是瞭解地方民情,洞察民間疾苦,磨礪性情,歷練才幹,不過,八品的縣丞不過是知縣之佐官,實難起到歷練效果,若能爲一縣之主印官,餘願足矣。”
只要求一個知縣?張璁這下是真有些詫異了,他本身就是進士出身,一般進士誰個不是削尖了腦袋想留在京師做御史、給事中,至不濟在各部院做個主事也比外放強上數倍,偏偏這小子還願意外放,他着實有些摸不清這番話是真是假。
對於胡萬里這個門生,他是極爲賞識的,年紀輕,有膽識,有魄力,有眼光,而且善於把握機會,完全值得他用心培養提攜,對他而言,提攜門生,既是爲擴展勢力,亦是爲自己留條退路,象他們這類高官,子孫一般不會有出息,要想安度晚年,福廕後代,必須得靠門生,再說,他在朝中豎敵太多,若是後繼沒有得力的門生,子孫後世怕是會相當悽慘。
微微沉吟,張璁才道:“外放益處固然不少,但就前程而言,卻是遠及不上留在京師,你可曾考慮清楚?”
聽的這話,胡萬里心裡不由一緊,張璁是真打算留他在京師?他忙躬身道:“恩師拳拳迴護之心,門生感激不盡,不過門生年輕,閱歷淺,見識少,年少高位,非是幸事,恐有傷恩師識人之明,還是在地方歷練幾年,如此既能開闊眼界,磨練性情,又能積累經驗,增長才幹,還望恩師明鑑。”
見他確實是想到地方歷練幾年,張璁不由微微點了點頭,這個門生行事處處與衆不同,難可貴的是他年紀輕輕卻不貪戀京師的繁華,不一味的追逐官位遷升,能夠清楚認識到自身的不足,日後或許能有一番大作爲也說不定。
略一沉吟,他才微微點了點頭,道:“你年紀輕,去地方磨礪一番亦未嘗不是件好事,爲師支持你。”
見張璁如此表態,胡萬里心頭不由一鬆,看來,這身綠皮有希望換成青皮了,他忙躬身道:“恩師提攜之恩,門生必終生不忘。”
還沒提攜呢,這小子就拿話先將他,張璁微微笑了笑,卻也不以爲意,這三個門生因爲自己送行而遭受報復,他回京之後必然是要伸手相助的,否則會令一衆門生心寒。
見張璁神情親和,胡萬里壯起膽子道:“恩師,門生。”
見他欲言又止,張璁含笑鼓勵道:“有話但說無妨,無須太多顧忌。”
“恕門生斗膽。”胡萬里微一沉吟,便道:“皇上以藩王即皇位,以旁支小宗入繼大統,孤身入京師,打壓楊閣老,鞏固皇權,權謀無雙,實是一代英主,最忌諱者,便是閣臣結黨營私,恩師之所以聖眷不衰,便是因爲恩師乃是一孤臣。
此番恩師回閣,首輔之位乃探囊取物,京師官員不乏蠅營狗苟,見風使舵之輩,門生懇祈恩師保持孤臣本色,如此恩師方能一展胸中抱負,徹底推行新政,濟度天下蒼生。”
孤臣!張璁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他之所以聖眷深隆難道是因爲孤臣的緣故?不,應該是投嘉靖帝所好的緣故,沒有大禮儀之爭,他如何能脫穎而出?不是嘉靖帝在京師根基淺薄,他也不至於青雲直上,入閣爲相。
但孤臣之說,卻也不是沒有道理,他與朝廷百官爲敵,不是孤臣是什麼?嘉靖帝忌諱閣臣結黨營私亦是理所當然之事,嘉靖即位之初,首輔楊廷和糾集百官壓制皇權,嘉靖對此可謂是深惡痛絕,又豈有不嚴加防範之理?
有嘉靖如此一個深諳權謀之道,不容皇權有絲毫旁落的年輕天子,大明的首輔要想聖眷不衰,要想長久保住首輔的位置,做孤臣或許是個不錯的法子,不過,身爲首輔,能做孤臣嗎?那還叫首輔嗎?
想到這裡,他意味深長的瞥了胡萬里一眼,這個門生還未算正式踏入官場,還未嘗試到權力的滋味,有此見識亦算是難得,等他在官場歷練幾年,或許會是個難得的幫手。
見張璁半晌沒吭聲,胡萬里不由大爲緊張,他之所以刻意提出做孤臣的建議,無非是希望張璁能夠在首輔的位置上多呆幾年,有個賞識他的首輔恩師,他在地方的日子自然會好過的多,升官這方面,根本就無須他去費盡心機盤算。
不待胡萬里多想,張璁已是緩緩開口道:“你還有什麼想法?”
見張璁未出言斥責,胡萬里不由稍覺安心,微微一頓,他才道:“皇上以禮儀鞏固了皇權,恩師亦是因禮儀獲取皇上信任,若是皇上再提出禮儀革新,朝中定有不少大臣會極力附和,以期獲取皇上寵信,門生懇祈恩師對此多加防範。”
張璁微微點了點頭,這個醒提的好,他因禮儀之爭而平步青雲,數年之內便入閣爲相,難免不會引起朝中衆臣仿效,確實要嚴加防範,略微沉吟,他便含笑道:“此議甚好,可還有建言?”
胡萬里哪裡還敢多話,之所以壯着膽子提出這兩條建言,一則是期望張璁首輔之位能多坐幾年,二則是爲了給張璁留下一個好印象,便於日後的升遷,再說下去,就有言多必失之慮,畫蛇添足之嫌,當下他便躬身道:“門生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在恩師面前班門弄斧,還請恩師恕罪,門生如今赴任在即,懇祈恩師不吝指教。”
孺子可教,見胡萬里並不持寵而嬌,反倒是見好就收,張璁不由暗自讚許,微微沉吟,他才道:“國朝立國已經百五十餘年,如今社會風氣已是由儉入奢,民間皆以財取人,崇尚奢侈之風,官場亦不例外,貪腐成風。
爲官之道,以清、慎、勤爲原則,慎、勤爲師並不擔憂,獨‘清’這一條,你務須謹記,若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爲,清廉乃第一要務。”
胡萬里忙肅然躬身道:“門生必定終身謹記恩師訓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