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茫茫大海上沒有定位,也沒有無線電通訊,艦隊出了海,就等若是斷了訊息,朝廷兩支艦隊既然是意在牽制東興港,必然是要隱匿行蹤,遠離海岸,那是無論如何也收不到任何訊息的。
而且在東興港大軍未動之際,朝廷艦隊顯然不會靠小琉球太近,他們的防着被東興港艦隊發現蹤跡,一戰而殲,滯留在東海的可能確實是最大,此時,東興港不理會朝廷艦隊的威脅,悍然按原計劃出兵倭國,速戰速決,攻打倭國京都,殲滅足利義維,而後不戀戰,不糾纏,迅速收兵回援,這個設想,雖然膽大,也確實有可行性。
劉思武、李健二人卻是沒有吭聲,這法子雖說有可行性,但冒的風險卻不是一般的大,書房裡靜的落針可聞,靜的能夠聽見幾人的呼吸聲,半晌,劉思武纔開口道:“朝廷艦隊若是在倭國附近,咱們征伐倭國的兵力就不能少,否則就有被圍殲的可能,但若兵力太盛,又擔憂朝廷水師轉而南下,攻擊本土。”
“不是說了朝廷艦隊訊息不通。”胡萬里不滿的皺了皺眉頭。
聽的這話,李健心頭一亮,沉聲道:“少爺,朝廷艦隊既然無法及時掌握咱們出兵的情況,何不將他們吸引在倭國,一舉殲滅。”
殲滅朝廷的兩支艦隊?哪有如此容易,嘉靖東拼西湊好不容易纔籌建起的兩支艦隊可不是衛所的水師,武定候郭勳、陽武侯薛翰兩總兵官哪會輕易上當?不過,敢想總是好事,胡萬里看了他一眼,尚未開口。
劉思武卻跟着道:“少爺。朝廷艦隊離港出海,去向不明,對咱們是不小的威懾,若是咱們東興港艦隊也離港出海,去向不明。對朝廷艦隊而言,同樣是不小的威脅,在未探明咱們的去向之前,朝廷艦隊未必敢動咱們的港口。
前幾年吳家船隊未探索東興港至倭國的航線,曾經從小琉球東部海域前往倭國,雖無黑潮海流。但一路北上倭國沒有任何海島海礁,如今仍是西南風,咱們艦隊可以不走現有的航線,如此,朝廷艦隊便無法探知咱們艦隊的去向。”
“凡事都是逼出來的,不要輕言放棄。”胡萬里頜首道:“鑑於朝廷艦隊的變化。從漢武艦隊抽調二十艘戰艦併入南洋艦隊,由李健統一指揮,防守小琉球各港的安危,東興港存儲的新型後膛炮能夠裝備二十艘戰艦,分給漢武艦隊十艘,記住,東興港、漢武港斷不容有失。”
“劉思武隨我徵倭。”胡萬里接着道:“給你們三天時間。將作戰防守方案修改一下,五日之內,大軍起航北征!”
“屬下遵命。”劉思武、李健連忙起身應道。
待的幾人退下,薛良輔才含笑道:“少爺似乎是胸有成竹?”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早在制定征伐計劃之時,便制定了防守計劃。”胡萬里說着呷了口茶,看了他一眼,這才緩聲道:“這一戰事關東興港的前途和命運,劉思武、李健感覺壓力大。驟聞朝廷與倭國聯盟,小心謹慎,無可厚非,只給他們三五日時間,是怕他們想的太多而心生恐懼。很多事情,都是想起來倍覺艱難,一旦真正做起來,反而沒有想象的那樣艱難。”
薛良輔猶豫了下,才道:“但這一戰,確實事關重大,能算無遺策自然最好。”
“佐卿不知兵事。”胡萬里含笑道:“戰場上瞬息萬變,豈能算無遺策,再好的計劃,到了戰場上,大多也是不能執行的,戰前計劃,無非是一個大致的方案罷了,這一戰,我只敢肯定一點,朝廷的兩支艦隊不可能爲了倭國而孤注一擲,跟咱們拼命!
至於攻擊小琉球,最有價值的是東興港和漢武港,這兩地不僅是重兵駐紮,防禦體系也完善,有南洋艦隊在,被攻陷的機會很小,其他的港口都無所謂,朝廷敢打咱們一個港口,咱們騰出手來,至少十倍報復之,看誰狠!”
說着,他略微頓了頓,才道:“不過,凡事沒有絕對,打仗的事情更有幾分氣運,若是城破,第一要務便是組織軍工作坊的工匠撤離,炸燬作坊,不得有絲毫猶豫,撤離路線要先勘測好,準備好接應以及補給事宜。”
“少爺放心。”薛良輔忙沉聲道。
倭國,鹿兒島,薩摩半島的海灣入口處,一隊身着大明號衣的兵丁站在山頭眺望着南邊的海面,小山頭就聳立在東興港商船前往倭國的主要航線不遠處,東興港艦隊不論是前往大內義隆,還是足利義維的領地,都會經過這裡。
因爲清閒,一隊官兵顯得的頗爲輕鬆,有一句無一句的閒聊,“黑皮,咱們呆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已經快半月了,這可不象是出海訓練。”
“是不象。”身形健壯的黑皮吐出含在嘴裡的草根,道:“我昨晚從當地漁民那裡聽說。”
聽的這話,一個靠在樹上假寐的兵丁登時就來了精神,道:“你小子昨晚又溜號了?”
“噓,想讓我吃軍棍不成?”
“得手了?那小娘兒們怎麼樣?”
“一塊銀元,晚上我帶你去。”
“得,又不是鑲金帶銀的,一塊銀元,去。”
“別打岔,當地漁民說什麼?”
“對面海域是東興港商船來倭國的必經之路。”
“哪有如何?”
“哪有如何?”黑皮瞥了他一眼,道:“咱們這次根本就不是什麼出還訓練,可能是要與東興港開戰。”
與東興港開戰!聽的這話,幾個兵丁都是一呆,隨即便有人道:“不可能吧?不是說在這裡守商船隊?”
“這次出海,不就是爲了避免與東興港開戰?”
“商船隊?守了這麼些日子,一艘海船沒看到。你們不覺的奇怪?避戰,我看倒象是準備伏擊東興港。”
伏擊東興港?一衆兵丁心裡都有些發怵,如今東南沿海誰沒聽說過東興港的威名,東興港艦隊自亮出旗號以來,七八年時間。大小數十仗,未嘗一敗,即便是征伐令大明頭痛的安南,也是連戰連捷,風頭之盛,一時無二。聽說整個南洋如今都在東興港的掌控之中。
雖說一衆人等都清楚,朝廷創建水師艦隊就是針對東興港,但誰也沒料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快,半晌,纔有人怯怯的道:“東興港艦隊會來嗎?”
小山背後的海灣中的一艘風帆戰艦上,陽武侯薛翰亦是沉聲問道:“東興港艦隊會來嗎?”
一名身形健碩。容貌頗爲英武,不過三十出頭的年輕遊擊篤定的道:“回大帥,東興港艦隊必然會來。”
這位年輕的遊擊名叫俞大猷,字志輔,泉州衛所下級軍官出身,嘉靖十四年武進士,以一篇名爲《安國全軍之道》的策論。獲的兵部尚書毛伯溫的賞識,由承襲百戶世職,升署正千戶,朝廷成立水師艦隊,他便被毛伯溫舉薦進入。
俞大猷武進士出身,又有毛伯溫賞識,加上勇於任事,嚴於治軍,對火器運用甚爲得法,也頗受陽武侯薛翰器重。幾年時間,便累遷至遊擊,在海州艦隊裡,頗有聲望。
聽的俞大猷如此肯定,薛翰的神情顯的有些陰鬱。東興港若是不受朝廷威脅,一意孤行,征伐倭國,對朝廷,對海州艦隊都不是一件好事,身爲海州艦隊的總兵官,他心裡很清楚,海州艦隊如此根本不是東興港艦隊的對手,不論是火炮、實戰經驗、兵丁素質還是士氣,各方面都及不上東興港艦隊,此時與東興港開戰,實爲不智。
半晌,他才道:“志輔何以如此肯定東興港在這種情況下還會繼續征伐倭國?”
俞大猷卻是答非所問的道:“末將一直不解,東興港何以不大舉征伐暹羅、安南、緬甸,卻反而大舉征伐倭國。”
“倭國盛產金銀。”薛翰淡淡的道。
“暹羅、安南、緬甸是魚米之鄉,氣候適宜、土地肥沃,而且是大陸。”俞大猷緩聲道,他自幼在泉州長大,對南洋海貿可謂是耳濡目染,相當清楚,略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就戰略價值而言,暹羅、安南、緬甸遠勝於倭國,倭國雖是盛產金銀,但東興港通過海貿和火器貿易,同樣能夠輕易獲得倭國的金銀。
胡長青眼界開闊,眼光獨到,並非是目光短淺之人,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可東興港爲何要先征伐倭國,他難道不清楚暹羅、安南、緬甸更適宜立國?”
聽的這話,薛翰也是不解,要說暹羅、安南、緬甸難打,也說不過去,東興港徵安南,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區區幾千人就在安南耀武揚威,打的安南沒有絲毫還手之力,略微想了想,他也是沒有絲毫頭緒,看了俞大猷一眼,他才道:“志輔想說什麼?”
“末將只是琢磨不透。”俞大猷斟酌着道:“東興港若是打暹羅、安南、緬甸,朝廷根本連插手的機會都沒有,東興港爲何偏偏要來征伐倭國?”
聽的這話,薛翰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南洋根本就是東興港的天下,東興港若是打暹羅、安南、緬甸,朝廷就算再忌憚,也不敢派艦隊南下牽制東興港,但東興港卻偏偏來打倭國,爲什麼?
沉吟半晌,他才神情峻然的道:“難道東興港征伐倭國,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是衝着咱們兩支艦隊來的?或是說,這根本就是東興港與倭國聯手給咱們下的一個套?”
說到這裡,他後背不由沁出一身冷汗,真要如此的話,海州艦隊的處境就岌岌可危,他們艦隊躲藏在這僅有一個出口的狹長海灣中,若是倭人將情報送與東興港,東興港艦隊只需堵住海灣出口,就可輕輕鬆鬆的一舉全殲海州、天津兩支艦隊。
原本艦隊停泊在這個海灣是因爲這裡隱蔽,不容易被發現蹤跡,東興港在查探不到艦隊具體位置的情況下不敢輕易征伐倭國,而且就算東興港前來征伐。他們還可以擇機尾隨,乘東興港攻打京都之時從後面偷襲,如果真是一個陷阱,那這裡就是一條絕路!
就在這時,一名千總快步而來。躬身道:“稟大帥,海面發現一艘快船!”
“快船?一艘?”薛翰正自被俞大猷的提醒嚇的不輕,聽的發現快船,登時大爲驚慌,東興港艦隊到了?
那千戶忙躬身道:“確實只有一艘,是風帆船。速度很快,身形瘦長。”
一聽描述,俞大猷便沉聲道:“是東興港新出的快船——飛剪船,速度是一般風帆戰船的兩倍,逆風速度亦相當快。”說着,他便沉聲道:“沒有發現船隊?”
“沒有。”
一聽果真是東興港的快船。薛翰連忙吩咐道:“升帆,升滿帆,回營。”
海灣是個弧形,從外面的海面根本看不到海灣的裡面,薛翰並不擔心被東興港的快船發現蹤跡,俞大猷也隨即吩咐道:“東興港有望遠鏡,能夠看清楚很遠地方的景物。命令岸上兵丁隱藏好,不得暴露行跡,一旦發現船隊,馬上快船回報。”
說完,他轉過身來,看向薛翰,道:“大帥,末將先前只是猜疑。”
“兩軍交戰,又不是斷案,事事得講究真憑實據。”薛翰擺了擺手。道:“志輔雖是猜疑,卻是不無道理,回營再說。”說着,他輕嘆了一聲,道:“朝廷籌建這兩支水師艦隊不易。這也是目前唯一能夠牽制東興港的力量,東興港想方設法消滅咱們這兩支艦隊也在情理之中,萬事都的謹慎,否則,如何對得住皇上和朝廷?”
“大帥。”俞大猷沉聲道:“既是發現了東興港的飛剪船,東興港艦隊估計也就距此不遠,如今東興港征伐倭國是真是假,尚難以確定,不若出了這海灣,在這片海域稍做停留,有意讓東興港發現蹤跡,再根據東興港艦隊的反應決定下一步。”
“有理。”薛翰微微頜首道。
飛剪船一路乘風破浪快速而來,船首甲板上,營長韓奇偉舉着望遠鏡仔細的搜索着海面附近的島嶼,當越過幾個小島之後,副營長唐順民走上前來道:“營長,天色已經不早,返航吧,這一帶海域地形複雜,明日一早再來仔細堪察。”
韓奇偉知道他是擔心這片海域有問題,飛剪船速度快,但火力差,這裡地形複雜,已經是倭國海域,要被伏擊,還真是個麻煩,船隊此時已經被遠遠的甩在了後面,根本無法救援,
這可是東興港第一艘飛剪船,他也不想出事。
連長吳秋水在足利義維的兵營見習過,對這片海域很是熟悉,當下便一指前面的海灣道:“韓營長,天津、海州艦隊規模不小,若要藏身這片海域,前面那個正對着咱們的海灣是個極好的藏身之所,再就是長崎那邊了。”
一聽這話,唐順民連忙沉聲道:“不行,那海灣海面不闊,不能冒險,明日讓小號偵查船過來撒網偵查。”
微微笑了笑,韓奇偉才道:“既然來了,就在這片海域轉一圈再返航,不進海灣。”
海灣內,薛翰的座艦一回大營,便連忙上岸,來到武定候郭勳的帳篷,不等通報,他便直接進帳,見的郭勳在悠閒的看書,他微微拱手一揖,便直接道:“海上發現東興港的快船,是那艘飛剪船。”說着,便將俞大猷的猜疑細細說了一遍。
凝神聽完,郭勳臉色亦是一片凝重,略微沉吟,他便道:“事關艦隊存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飛剪船速度奇快,既然只有一艘偵查船,說明東興港艦隊距離這裡還遠,馬上傳令,啓航,出海灣西行,到西邊開闊海灣停泊,另派幾艘快船,查探東興港艦隊的規模。”
飛剪船繞了一圈,沒發現任何異常便快速的沿原路返回,當在海面上變成一個小點時,天津、海州兩大艦隊的風帆戰艦便從狹長的海灣口一涌而出,緩緩的轉移到距離不遠的西邊一處完全開闊的海灣。
次日上午,當東興港龐大的艦隊遠遠的出現在海面之時,飛剪船帶着十餘艘五百料的偵查快船就趕到了薩摩半島海域,船隊才展開搜索隊形,西邊海面就傳來了示警的炮聲,沉悶的炮聲中,黑壓壓一片桅頂飄揚着紅色戰旗的風帆戰艦緩緩從半島西邊列隊而出。
東興港艦隊,二千料的旗艦上,胡萬里舉着望遠鏡望着那片黑壓壓的艦隊,臉色有些陰沉,飛剪船昨天就在這片海域轉了一圈,對方肯定是發現了,但卻沒有走,反而是停留在這片海域,不知是什麼意圖?威懾?牽制?還是準備象塊狗皮膏藥跟在後面?
從戰艦數目看,天津、海州兩支艦隊都應該在這裡了,放下望遠鏡,胡萬里便沉聲下令,“給後面船隊發旗號,派後膛炮船隊往西,做出攔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