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雲山山賊是東興港兵丁的消息迅速在建昌府傳開,且不說建昌府大小官員人心惶惶,益王府裡一衆屬官也是驚恐難安,誰都清楚,東興港兵丁出現在建昌府意味着什麼,他們琢磨不透的是,益王府與東興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是早就暗中勾結?還是東興港想要挾持益王?不管是哪種情況,對他們王府屬官來說都不是好事!
就在王府大小屬官惶恐不安時,王府承奉司的太監四出,分赴長史司、審理司、護衛司、儀衛司宣讀益王令旨,召集一衆主官前往中殿覲見。
一衆主官忐忑不安的在中殿外集齊之後才一道進殿,朱厚燁端坐受禮之後,掃了衆人一眼,這些王府屬官都是朝廷委派的,他今日召集衆人相商,就是要借他們之口,向朝廷表明心跡,略微沉吟,他便開門見山的道:“王府前些時日被捲入儲糧風波,今日又聽聞雲林山賊衆極可能是東興港海賊,不論傳聞真僞,王府都當謹慎應對。”稍稍一頓,他便直接道:“本王欲前往南昌城暫住一段時日。”
聽的這話,一衆屬官不由的暗鬆了口氣,朱厚燁既然要前往南昌避禍,那就足以說明益王府與東興港沒有勾結,他們最怕的就是這一點,若是益王有心造反,與東興港暗中勾結,他們這些朝廷派來的官員多半就只有一個下場——祭旗。
既然不是這種情形,他們也就輕鬆多了,當即便有人躬身道:“殿下,依祖制,殿下不能離開封地,雖說是事出有因。但目前只是傳聞,此時離開,恐朝廷降罪,還望殿下慎思。”
聽的這話,一衆屬官紛紛出言附和,不附和不行。要知道,藩王在封地是有着諸多限制的,諸如二王不得相見,不得擅離封地;即使出城省墓,也要申請,得到允許後才能成行;如無故出城遊玩,地方官要及時上奏,有關官員全部從重杖罪,文官直至罷官。武官降級調邊疆。
如今朱厚燁要到南昌避禍,倉促之間,定然是不可能申請,爲着自身的安危着想,一衆屬官豈能不出言相勸?
見的朱厚燁沉着臉不吭聲,左長史孫智霖躬身道:“殿下,朝廷分封諸王,既有親親之誼。亦有爲國藩屏之意,殿下棄國避禍。豈非有違建藩本意?”
朱厚燁早就料到一衆官員會反對,待的衆人不吭聲,他纔開口道:“事有輕急緩重,豈能一味遵循死理?就以王府區區一千多護衛兵丁能抵抗東興港兵丁?一旦本王爲東興港挾持,那是什麼後果?糜爛的不止是建昌府和江西一省,孰輕孰重?皇上豈能分辨不出?”
聽的這話。一衆官員都緘口不言,這話確實是實情,王府的護衛兵丁都是花架子,嚇唬嚇唬老百姓還成,上戰場。他們連建昌千戶所的兵丁都不如,指望這些個老爺兵抵抗東興港兵丁,那根本就是癡心妄想,人家東興港打廣州、福州等一省之會城也不要半天時間,何況這小小的建昌府城?
一旦東興港挾持了益王,必然是打着益王的名號造反,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嘉靖還真有可能因事而異,網開一面。
“這事無庸再議。”朱厚燁語氣強硬的道:“馬上收拾準備,前往南昌,不準攜帶家眷,長史府馬上草擬奏摺,五百里加急上報京師,另外,通知本王的三位王弟,一同前往南昌避禍。”
聽的不準攜帶家眷,一衆屬官都是面面相覷,總管蘇才明不由遲疑着道:“殿下就不擔心東興港攻打建昌府?”
朱厚燁看白癡一般斜了他一眼,暗忖這些官員都悠遊清閒慣了,暗歎了一聲,他才道:“東興港的目標是本王,本王不在王城,東興港會攻打建昌府?”
護衛司、儀衛司調動護衛兵丁,一衆屬官回家收拾,告別老小妻兒,這些動靜自然瞞不了人,很快,一個小太監就溜出了王城。
城東那處幽靜的院子裡,胡萬里在書房裡細細的揣摩着朱厚燁的字跡,不停的練習模仿着朱厚燁的筆跡,這活兒他是第二次做了,頗有心得,朱厚燁的字,剛勁不足,柔弱有餘,與之前胡萬里的字是同一風格,模仿起來不是太難,不過要完全寫的神似,卻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練習了半晌,他才擱筆,暗忖得將益王府一把大火燒個乾淨纔好,儘量燒燬朱厚燁的墨寶。
“篤篤篤。”輕輕的敲門聲響起,胡萬里也沒收拾桌子上的字,便吩咐道:“進來。”門外有親衛值守,除了伍子順,就連丫鬟和小廝都不可能悄無聲息的靠近,隨着話聲,伍子順推開房門進來行了一禮,便道:“少爺,益王準備離開王城,逃往南昌,可能明日一早便會啓程。”
“這個益王看樣子不僅有魄力,而且還很聰明。”胡萬里含笑道,對於藩王的限制,他自然很清楚,稍稍一頓,他便沉聲道:“水陸兩路都給我嚴防死守,不能讓他逃了,否則咱們就白忙活一場。”
說着,他又問道:“你估計他走哪條路的可能性比較大?”
一路上伍子順就仔細的琢磨過,當即便道:“南城走水路到南昌甚爲便捷,而且益王朱厚燁也不擅於騎術,屬下竊以爲,對方走水路的可能更大。”
“不擅於騎術,還有馬車。”胡萬里沉吟着道:“朱厚燁如今已如驚弓之鳥,必然會反其道而行之,你去陸路攔截,水路也不得鬆懈,斷然不能讓其逃脫,就連送信的也不能放過,從此刻起,掐斷南城對外的通訊。”
嶽水驛緊靠盱江,是南城通往撫州、南昌的水陸要津,也是必經之地,天邊纔出現魚肚白,驛丁盧錦旺便聽的遠遠近近一片狗吠聲,他不由的大爲警覺。忙起身披衣出門查看,哪知一開門,兩條黑影便撲了上來,不待他驚呼,便感覺後腦勺被什麼東西猛擊一下,登時兩眼一黑。象根麪條似的軟了下來。
伍子順隨後走了進來,吩咐道:“把住前後門,裡面的人一個也不能走漏,找兩間房子關押起來。”
條人影緊跟着快速的竄進驛站,不由分說的將驛站內一衆仍在睡夢中的驛丞和伕役和住在驛站的官員盡數抓起關押了起來,不多時,江西籍的營長傅長運便趕到前院,向伍子順稟報道:“驛站內所有人等已盡數控制,除了驛站內的人員。還有一個去福建的官員。”
“管他什麼官,都關押起來再說。”伍子順不以爲意的道:“叫人扮成伕役,忙碌起來,別讓人看出破綻,累了一夜,安排好哨探,叫兵丁輪流休息。”
“是。”傅長運忙敬禮道。
巳未時分,三輛馬車在一隊百餘名騎兵的扈從下進了驛站。一進大門,一個軍官便頤指氣使的喝道:“驛丞呢。怎的不前來迎接?來人,給這些馬匹飲水,上料,要精細的草料,拌些豆子。”
“大人。”連長陶一傑上前含笑道:“驛丞出門了,不知各位可有勘合?”
“混賬東西!”一聲略顯尖利的呵斥聲響起。一個容貌俊秀的年輕人從後面一輛馬車上下來,正眼也不瞧他一眼,捂住鼻子,有些厭惡的道:“還不快去?”
這就是太監?陶一傑想笑又覺不妥,回頭望了一眼站在前遠的伍子順。見他點頭,忙陪着笑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公公恕罪。”說着,便向後一揚手。
一衆扮做伕役的兵丁連忙上來,滿臉帶笑的將馬牽走,那軍官又吩咐道:“麻利的,一會還要趕路。”
“大人放心,定不會誤了大人的正事。”陶一傑陪着笑臉,道:“花廳陰涼,還請諸位大人在花廳稍候,如此多馬匹,打水備料得費些時間,眼下日頭正烈,馬兒也需要休息,下一站足有六十多裡地。”
聽的這話,那太監轉身朝馬車躬身道:“殿下。”
“趕路要緊。”馬車裡里人語氣淡漠的道:“兩刻鐘後出發。”
伍子順一直站在不遠處冷眼看着,見的兩個連長從左右兩側出來,打了一個裝備妥當的手勢,當即便上前兩步,操着一口標準的北方官話,揚聲道:“益王爺大駕光臨,嶽水驛真是蓬蓽生輝,何不下來喝杯粗茶。”
“戒備!”那軍官警惕的喝道。
“不準動!不準動!”左右兩側登時就冒出兩連兵丁,都平端着着火槍對着三輛馬車,眼見一個護衛摘下背上的弓箭,伍子順抽出短火槍,擡手就是一槍,“砰”,那名護衛應聲而倒。
“說了都別動。”伍子順面無表情的掃了衆人一眼,道:“再動,就將你們都打成馬蜂窩。”
見的對方火槍比弓箭還快,所有的護衛兵丁都是一愣,望着兩側黑洞洞的槍口,一個個都是頭皮發麻,誰也沒料想到,東興港居然如此大膽,如此迅捷,居然連驛站都一窩端了,王府的護衛隊說白了就是保安隊,連衛所兵都不如,平日裡哪見過這種陣仗,他們弓箭手本就少,人也沒對方多,被殺了一人立威,其他人哪裡還敢動彈。
幾個貼身侍衛倒是有些蠢蠢欲動,卻是怕傷着益王朱厚燁,他們不清楚馬車車廂能否抵抗住火槍的子彈,正在猶豫下間,伍子順已是順手換了一把短火槍,用槍指點着衆人,厲聲喝道:“蹲下!都蹲下!”
一羣護衛隊兵丁也跟着喝道:“蹲下!都蹲下!”
有哪膽小的,連忙就蹲了下來,有人帶頭,百餘王府護衛兵丁都相繼蹲了下來,見這情形,伍子順稍稍鬆了口氣,命令道:“將他們都帶下去。”說着便上前微微掀開馬車車簾,見裡面的中年人果然與胡萬里極爲相似,他不由的放下心來,少爺猜的沒錯,這朱厚燁果然是反其道而行,選擇了陸路。
略微沉吟,他纔開口道:“益王殿下無須緊張,沒人會傷害您,咱們找個地方談談。”說着便牽馬。將車拉進了一個院子,轉身對陶一傑吩咐道:“關門,警戒,不準任何人人靠近,包括你在內。”
“是。”陶一傑連忙立正道,隨即吩咐人掩上院門。並安排人在門口警戒。
伍子順將馬車牽到正房外,纔對馬車道:“益王殿下,下車一談如何?”
朱厚燁倒也光棍,他自然清楚對方不會傷害他,掀開車簾向外看了看,見偌大的院子裡不見一個人,他便跳了馬車,上下打量了伍子順一番,沉聲道:“你見過本王?”
伍子順知道自家的笑容不好看。但爲了讓對方安心,他還是笑了笑,道:“遠遠的,用望遠鏡見過王爺一次。”
望遠鏡?朱厚燁聽說過,卻是沒見過,他知道那玩意就只東興港有,當下也就肯定了,對方確實是東興港的人。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沒什麼好害怕的。當下便邁步徑直進了正廳,徑直坐了,見的伍子順跟進來,他便直言不諱的道:“本王偏居一隅,又素無野心,東興港何以會選中本王?”
“就是因爲殿下沒有野心。東興港纔會相中殿下。”伍子順隨意說道,斟了兩杯涼茶後,他才隨意的落了,道:“殿下應該清楚,我家少爺遠征倭國。染病身亡,東興港如今是主幼臣強,當今皇上又從中挑撥,意圖吞併東興港。”
朱厚燁彷彿是聽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不待他說完,便冷笑道:“東興港要奉本王爲主?你當本王是三歲孩童?”
“不是奉殿下爲主。”伍子順盯着他,冷峻的說道:“是與殿下聯手,或是說要借用殿下親王的名義進京勤王,清君側!我家少爺有遺訓,東興港不得佔據大明的疆域,東興港要擴張,只准向海外擴張,海外有的是廣闊的疆域。
天下人眼裡只有大明這一畝三分地,但我家大帥和咱們卻是放眼整個世界,殿下不知,東興港小琉球對面,二個月的航程,就是美洲大陸,疆域有大明的三倍大小,爪哇向東,十日的航程,便是一片不亞於大明疆域的大陸——澳洲。
殿下更不知道的是,流入大明的白銀除了倭國的之外,其他的都是產自美洲,澳洲亦有巨大的金礦,世人都以爲東興港是靠海貿聚財。”
說到這裡,他似是察覺食言,當即便一笑住口。
朱厚燁聽的震驚不已,這些話他從來就未聽說過,也不知道這世界竟然還有如此廣闊,東興港要打他的旗號進京勤王,清君側,他相信,但什麼胡萬里的遺囑,他卻是將信將疑,不過,仔細回想,東興港似乎確實是沒有染指大明的意思,打下了廣州、福州、寧波,也只是在周圍海域建了三個私港,這些年也從來沒有主動招惹過大明。
一時間,他不由的微微有些動心,何況他現在似乎也沒有選擇的餘地,默然半晌,他才沉聲道:“本王手上既無銀子,又無兵無將,唯有一個親王的封號,進京勤王,清君側,東興港出錢出兵,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你應該很清楚,虧本的買賣沒人會做,東興港以海貿起家,可謂是商人本色,本王想知道,東興港如此做,有何目的?”
“自然有目的。”伍子順緩聲道:“其實也無須瞞殿下,之前我就說過,之所以挑中殿下,是因爲殿下沒有野心,東興港要向外擴張,僅是有銀子有戰艦不行,還的有人,人才是立國的根本,有人才有兵。
東興港的情況,殿下應該略知一二,東興港有的是奴隸,南洋土著,非洲黑人,莫臥兒、波斯、阿拉伯、奧斯曼的黃人,西洋的白人,都是東興港艦隊和商船四處擄掠來的,但我家少爺說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東興港護衛隊不允許吸納異族人。
因此,首要一條,便是人口,小琉球、呂宋、噶羅巴、滿刺加都需要朝廷大量移民,東興港需要一個關係友善的大明天子,需要一批對東興港友善,願意與東興港互利互惠的部院大臣,美洲、澳洲的開發和發展還需要韃靼人,海貿的港口,三個是遠遠不夠的,我們希望大明解除海禁,至不濟也要多增開幾個海貿港口,還有衆多的勘測金銀礦,冶煉金銀的工匠。
這些要求,當今天子不僅不會滿足東興港,反而會千方百計的封鎖東興港,遏制東興港的發展,並不擇手段的企圖挑起東興港的紛爭,說實在的,東興港如今不願意浪費時間與大明沒完沒了的糾纏,因爲咱們現在耽擱不起,西洋海上強國西班牙已經開始大規模的征服中美洲,咱們要跟西班牙搶佔美洲——因爲美洲有年產二千萬兩以上白銀的超大銀礦!”
年產二千萬兩以上白銀的超大銀礦!朱厚燁被這句話雷的外嫩內焦,這是個什麼概念!這是連嘉靖做夢也不敢想象的天文數字!大明一年纔有多少歲入?難怪東興港對大明不屑一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