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威力的開花彈在密集的騎兵衝鋒隊列中爆炸,周圍二十步內的人馬都沒有幸免的可能,唯一的區別在於傷重傷輕,因爲騎兵衝鋒的間距遠大於步兵,直接造成的殺傷力並不大,但間接的傷害卻是極爲驚人,高速衝刺的戰馬被巨大的爆炸聲驚擾,被飛濺的彈片射傷,立刻高聲嘶鳴,不受控制的亂竄,互相碰撞踐踏,不僅擾亂了整個衝鋒陣形,造成的傷害也極爲驚人。
高速衝刺的戰馬自然停不下來,唯一有效的法子就是駕馭馬匹轉向,但卡隆短炮的炮手卻是看哪裡密集就往哪裡炮擊,東興港護衛隊炮兵步兵分工明確,遠炮近槍,被打亂了陣腳的騎兵根本就對他們構不成絲毫威脅,一時間槍炮聲震耳欲聾,整個戰場都瀰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煙味。
大軍後側一里多遠的地方,率着五千騎兵負責掠陣的宣府總兵白爵看着瞬間就被打的混亂不堪的一萬騎兵,不由的目定口呆,他身後的一衆將領也都是神搖目馳,心驚膽戰,雖然說走啊就聽聞過東興港擅於使用火炮,卻也沒料到東興港是如此使用火炮。
“今日算是開了眼界,火炮竟然還能如此用!”
“除了東興港,也沒誰能有如此富裕,咱們九邊多少兵馬,一共纔多少火炮?”
“這種開花彈的威力也忒大了,遠炮近槍,這連近身廝殺的機會都沒有!”
“東興港火炮種類齊全,這次是打埋伏,只用了一種輕便火炮。否則咱們這地方都不安全。”
聽的一衆部下七嘴八舌的在身後輕聲議論,白爵一直沒吭聲,他知道一衆部下的心思,怕他下令衝鋒,他根本就沒心思去救援,天知道對方埋伏了多少兵力?對方既然敢在他們大營前設伏,兵力必然不會少。大營若不出援兵,他絕對是按兵不動!
沙河大營,觀戰的成國公朱希忠、翟鑾等一衆將領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炮擊嚇了一跳,一個個都是臉色煞白,朱希忠更是心驚膽戰,臨行前。嘉靖是再三叮囑,只可遊鬥,等待大軍會合,萬不可大規模接戰!
沒想到東興港如此奸狡,竟然在他的大營前挖戰壕隱藏兵力,派小股部隊來引誘,不是引.誘。是挑釁!逼迫他派兵驅趕!他心裡暗忖,這事不能鬧大,必須儘量控制損失,否則他沒法跟嘉靖交差,一場大敗,所引起的連鎖反應不是他能承擔得起的!
眼見的白爵的五千騎兵還停留在原地沒動,他不由的暗鬆了口氣,正待高聲下令。總兵祝雄已是一身鎧甲快馬而來,在瞭望架下勒住繮繩,他便在馬上拱手揚聲道:“末將懇祈率兵出營增援!”
朱希忠瞥了他一眼,暗忖這老傢伙究竟是怎麼回事,先前未戰之前他懇祈收兵,這會兒中伏了,他又懇祈增援!不過眼下他也沒時間多想。毫不理會的高聲下令:“收兵,鳴金收兵!”
“公爺!”祝雄敞開破鑼也似的嗓門高聲道:“臨陣退兵,乃兵家大忌!一旦被追擊,後果不堪設想!”
“休的危言聳聽。”朱希忠高喝道:“東興港火槍兵不能在馬上開槍。收兵!”
聽的這話,祝雄一陣無語,不能在馬上開槍,難道還不能上馬追擊?一萬多大軍通過三座浮橋撤退,對方又不是瞎子,一旦被追擊,大營外的兵丁馬上就會潰散四逃,能有一半回營就該燒高香了!看朱希忠的樣子已是鐵了心,他也懶的浪費脣舌。
聽的他下令收兵,翟鑾自然不會有異議,畢竟東興港需要的只是一場小勝,真要大打出手,天知道會是什麼結果?不過,顯而易見的是,不論是什麼結果都及不上眼前的這個結果!
戰場上,槍炮聲已經漸漸的稀疏起來,騎兵的機動性不是步兵能夠比擬的,衝的快的基本都死了,反應快的撥轉馬頭,很快就脫離了槍炮的射程,驚魂未定的遠遠的兜着圈,看着面前幾條長長的壕溝,看着後面錯落有致的火炮陣地,再回頭看看戰場上扔下的上千具屍體,不少人都是頭皮發麻。
就在各級武官猶豫着接下來的仗該如何打時,收兵的鉦聲遠遠的傳來,所有的官兵都暗暗鬆了口氣,連忙整頓人馬緩緩的撤退。
一見對方只打了一個回合就撤了,劉思武不由的暗暗罵了一聲!此戰,他自然不會拿大,畢竟沙河大營有六萬騎兵,先前的一千兵丁是誘餌,他這五千人同樣也是誘餌,在陣地的側後的左右兩方,他還準備了四個團的伏兵,真是白辛苦他們在地上趴了半天!掃了一眼狼藉不堪的戰場,初步估計也就只殺傷了千人左右,他不由的一皺眉頭,沉聲道:“全軍出擊!”
“砰砰砰”三顆紅色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嘹亮的衝鋒號也隨即響徹曠野,護衛隊一衆基層軍官立刻帶頭從戰壕裡躍出來向前追擊,側後憋了一股子勁的四個團也不再掩藏行跡,緊跟着向前衝鋒,軍號聲,吶喊聲隨即響徹曠野!
早就被打的心驚膽戰,毫無鬥志的邊軍騎兵一見這情形,哪裡還敢心戀戰,一個個都策馬揚鞭,快速的四散而逃!
見的黑壓壓一片人潮彷彿洪水一般捲了過來,將近萬的騎兵追的潰散而逃!白爵臉色鐵青的道:“邊軍之恥!莫過於此!”
一聽他語氣不對,身旁的副將江大山急忙說道:“大帥,東興港至少有一兩萬人,不僅火槍威力遠甚弓箭,戰陣也極爲熟練。”
白爵卻根本就不理會,他很清楚,這種情況下,一旦下令撤退,這五千騎兵也必然潰散而逃。兵敗如山倒,那是會傳染的,他當即便厲聲喝道:“左右聽令!”
“末將在!”一衆將領連忙轟然應道。
“兵分兩路攔截!”白爵沉聲道:“不能散,戰旗不能倒,見機行事!”
雖然滿心不願,但卻沒人敢抗命違令,五千騎兵立刻一分爲二斜插向戰場!
見的這情形。劉思武眉頭不由一跳!不愧是邊軍,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人敢力挽狂瀾!追擊潰散的逃兵,逃兵數量再多,那都是待宰的羔羊!就算騎兵也是一樣,但有組織的騎兵對散做一團的步兵來說,威脅就太大了!
他當即沉聲喝道:“吹號。停止追擊,就地集結!”
戰場上,不等集結號吹響,尖利的哨聲就此起彼伏,衝在前面的基層軍官一見兩支隊形整齊的騎兵衝了進來,立刻就吹哨下令集合!軍官衝鋒在前以及護衛隊日常嚴格的隊列訓練和實戰訓練的好處此時就體現了出來,即便是打亂了編制。一衆士兵仍然很快就結成了戰鬥隊列。
原本還想乘機反攻一下的白爵,見的這情形,連忙就率領隊伍避了開去,他可不認爲毫無鬥志的一幫手下能夠衝的破東興港的火槍陣!對於東興港護衛隊能夠如此迅捷的集結,他不得不爲之嘆服,難怪東興港的將領敢如此狂妄,命令步兵衝鋒追擊騎兵!
白爵的攔截,阻止了東興港兵丁擴大戰果。也收攏了一部分潰散的兵丁,但卻未能改變整個戰局,看着潮水一般涌來的東興港兵丁,嚇破了膽的邊軍根本就不敢回頭再戰!紛紛四散潰逃,跑出四五里遠,纔敢鬆懈下來,回頭見大營並未出兵增援。一衆官兵都是破口大罵!
沙河大營,見的大敗已成定局,翟鑾轉身對成國公朱希忠道:“貞卿,回大帳吧。”
聽的翟鑾以字相稱。朱希忠略微愣了下,便料到他是要商議如何應對這場大敗,他也沒心思再觀看,微微點了點頭,便下了瞭望架,回到中軍大帳。
進帳落座,奉上茶水之後,翟鑾卻不開口,端起茶杯,只是緩緩的用杯蓋颳着,見這情形,朱希忠揮手屏退帳中軍士,這纔開口道:“翟閣老,有話但說無妨。”
翟鑾微微點了點頭,放下杯蓋,坐直了身子道:“今日一戰,傷亡加上逃逸的,這損失至少在五千以上,損失尚在其次,大營也必須後撤,益王必然會藉機大肆宣揚,金陵報也一定會刊載,如何跟皇上交代?”
翟鑾估計的損失可能都還是輕的,東興港兵丁一旦堵住三座浮橋,既可阻擊,也可燒橋,未歸營的兵丁必然會四散潰逃,軍心不穩,士氣低落,大營裡私逃的官兵本就不少,有這等機會,潰逃的兵丁哪裡還會歸營?想到這裡,朱希忠輕嘆了一聲,才道:“翟閣老久居中樞,必有良策。”
“沒有。”翟鑾乾脆的道。
沒有?朱希忠狐疑的看着他,沒有應對之法,你巴巴的叫我回大帳幹啥,又提起這話頭做甚?難不成還要我來想法子?
見他一臉疑惑的盯着自個,翟鑾緩緩呷了口茶,纔不急不緩的道:“今日一戰,略可窺探東興港之戰力,皇上若是調集三十餘萬邊軍反攻京師,貞卿以爲,能有幾分勝算?”
“五五之間。”
“全殲益王和東興港衆,有幾分可能?”
朱希忠瞥了他一眼,微微一哂,道:“之前未親眼目睹東興港之戰力,總以爲傳言有誇大之處,今日一見,方知東興港盛名不虛,若說東興港兵馬一心突圍,可說無人能擋!”
翟鑾微微頜首道:“那貞卿再想想,若是益王不敵,放棄京師,突圍南下,是何局面?”
聽的這話,朱希忠不由的一愣,半晌,他才道:“翟閣老不妨明言。”
“益王既已發動靖難之役,斷無收手之理。”翟鑾沉聲道:“益王南下,必然佔據東南半壁,皇上若失去東南半壁,斷無可能西抗韃靼,南抗益王但若益王能夠不戰而勝或是以極小的代價而勝,則天下大安。”
聽的這話,朱希忠半晌沒有吭聲,翟鑾已經說的如此清楚。他自是沒有必然再問,這時,一親衛在帳外告訴稟報道:“嚴公子求見。”
翟鑾看了朱希忠一眼,緩緩說道:“我叫他過來的。”
“讓他進來。”朱希忠沉聲道,他隱隱猜到,嚴世藩必然是益王的說客,這益王倒真是好手段。居然能讓嚴世藩前來大營遊說,這話就是說出去也沒人相信!
嚴世藩緩步入帳,掃了兩人一眼,見朱希忠一臉的凝重,便知翟鑾已經攤派,上前微微一揖。他便自顧落座道:“益王許成國公,一門兩公!”
一門兩公!朱希忠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大明的國公可不是大白菜,沿襲到如今的國公,兩隻巴掌都不到,相比起一門兩公帶來的榮耀和對家族對子孫的實實在在利益,其他什麼都不值一提!
他當即便對外吩咐道:“來人!”
帳外親衛隨即躬身而入。道:“公爺有何吩咐?”
朱希忠隨即吩咐道:“馬上將宣大總督樊繼祖、順天巡撫楊守禮、宣府巡撫王儀、大同巡撫史道、薊州總兵官祝雄、大同總兵王升、宣府總兵官白爵叫來!”
聽的這話,嚴世藩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大功告成!如今倒是可以考慮是入仕好,還是封爵好?對於下面的一衆巡撫、總兵官,他根本就不擔心,朱家內鬥,做臣子的誰願意爲此而打生打死,東興港戰力強悍。一衆文官武將都是親眼目睹,誰願意去啃這塊硬骨頭。
一場大敗,一衆文官武將都是心懷忐忑,聽的成國公朱希忠、次輔翟鑾召見,一個個都飛快的趕來,入的大帳,見嚴世藩坐在兩人下首。衆人都是稍覺詫異,卻也沒人吭聲。
稍待片刻,見的除了宣府總兵官白爵之外,其他人都已到齊。朱希忠便開口道:“今日一戰,諸位都見識了東興港的戰力,東興港以火炮起家,據悉,京師內外,火炮足有數百門,還有威力不小的手榴彈,諸位以爲,這京師能否攻的下?即便能攻下京師,得有多大的傷亡?”
聽的這話,帳中衆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這話究竟是何意思?
翟鑾心裡暗罵了一句,掃了衆人一眼,他便開門見山的道:“諸位,我與成國公商議了下,決意歸附益王!”
歸附益王?一衆人不由的一愣,成國公朱希忠是嘉靖最爲寵信的勳臣之一,翟鑾是內閣次輔,兩人是不是在試探他們?難道要小敗了一場,兩人準備大舉出擊扳回一局?
見衆人都沉默不語,翟鑾緩緩說道:“歸附益王,並非爲了顧惜自己的安危和一己之私利,諸位應該清楚,邊軍與東興港在京師消耗完,將是何局面?也應該清楚,憑東興港的戰力,根本不可能圍殲東興港衆和益王。”
將局勢細細分析了一遍,他才接着道:“諸位不妨都仔細考慮一下。”
細細聽完,衆人才斷定二人是真心要歸附益王,一個個心思登時就活絡起來,有文皇帝朱棣靖難的例子在前面擺着,一衆文官武將誰也不願意涉足這種皇位之爭,跟對了人固然是平步青雲,跟錯了人,那可是有滅族之憂,他們被捲進來,完全是迫於無奈,偏偏東興港又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聽的這一分析,一衆人都覺的益王得天下的可能更大,畢竟完全控制了海域的益王已經是穩穩的立於不敗之地,而且邊軍與東興港兩敗俱傷,只能是便宜了韃靼人。
宣大總督樊繼祖看了一眼嚴世藩,便率先開口道:“益王靖難,這是內爭,俗話說,肉爛爛在鍋裡,不能因爲皇位之爭而便宜了韃靼人,抽調邊軍圍攻京師,下官本就不贊成,益王寬厚仁慈,以天下蒼生爲念,下官願意歸附益王!”
“說的是。”大同總兵王升隨即附和道:“咱們邊軍都拼光了,縱然能夠奪回京師,整個北方也必將爲韃靼吞併!末將願意將生死名利置之度外,以大明江山社稷爲重!”
一見兩人相繼表態,朱希忠、翟鑾都暗鬆了一口氣,見這情形,順天巡撫楊守禮、宣府巡撫王儀、大同巡撫史道也紛紛跟着表態,願意歸附益王;益王與嘉靖爭奪皇位,既然不能做壁上觀,又有機會選擇,他們自然要選擇一個贏面更大的,況且,今個這情形,不歸附益王肯定就是身首異處的下場,反正都是朱家的龍子龍孫,沒必要爲此枉送了性命。
殿中之人,如今就只薊州總兵官祝雄一個人沒表態,見的衆人都看過來,祝雄輕嘆了一聲,道:“末將深受國恩,蒙聖上器重,委以重任然事關大明江山社稷,事關邊軍生死存亡,末將也只有愧對聖上了,不過,末將不願意與邊軍自相殘殺。”
“祝將軍儘管安心。”嚴世藩適時插話道:“在下臨行時,益王有交代,不會令邊軍自相殘殺,薊州、宣府、大同三鎮,保持中立,嚴防韃靼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