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道山西?嚴嵩心裡不由暗自警惕,俺答汗難道真有染指山西之意?略微沉吟,他才道:“益王雄心勃勃,有橫掃西北之志,這一戰關係到咱們兩家存亡,我大明也會竭盡全力,盡起西北邊軍攻打京師,二十餘萬大軍皆要從山西出關,俺答汗的大軍是否沒必要再經山西?”
乞慶哈聽的一笑,略微沉吟,才道:“我父汗麾下各部分散各地,大軍集結頗爲耗時,是以父汗準備兵分三路,從古北口、大同、山西三路入關,在京師匯合,由山西入關的人馬不會太多。”
這倒是實話,古北口、大同、山西這三條路,韃靼騎兵倒是輕車熟路,不過,從這話裡,嚴嵩聽出了一絲絃外之音,俺答汗這是倉促出兵!爲什麼?略微沉吟,嚴嵩才試探着道:“益王向大同增兵了?”
“不錯。”乞慶哈爽快的說道:“我也是在前幾天才接到父汗的命令,聽說是因爲東興港護衛隊一萬兵力增援大同。”
聽的這話,嚴嵩不由的一陣黯然,沿途驛站快遞鋪被接管控制之後,他們對京師的情報居然還比不上俺答汗了,更令他震驚的是俺答汗的情報網竟似遠遠要超乎他的想象,略微沉吟,他才道:“你們的情報可準確?”
“當然。”乞慶哈毫不掩飾臉上的得色,傲然道:“咱們的探子都是歷年來的叛軍,如今受父汗重用的部將高懷智、李天章就是大同叛軍出身。”
對於乞慶哈的嘲諷,嚴嵩充耳不聞,東興港護衛隊在京師一共就四萬兵力,抽調一萬前往大同,絕對不會是防禦,不用說,肯定是準備對俺答汗用兵,難怪俺答汗倉促出兵,原來是看到了戰機。
次日一早。嚴嵩便趕往秦王府覲見,嘉靖也關心俺答的態度,聽聞嚴嵩在外求見,連早點都沒吃,便召見了嚴嵩。
聽完嚴嵩的詳細敘述,嘉靖默然半晌,纔開口道:“朱厚燁這時節增兵大同。意在何爲?”
“稟皇上。”嚴嵩忙躬身道:“微臣琢磨着,他應該是想打一場勝仗以豎立威信,俺答汗也確實是最好的立威對象。”
嘉靖看了他足有移時,才緩聲道:“朱厚燁會不會與俺答汗聯手,兩面夾擊西安?”
“這沒有可能。”嚴嵩語氣篤定的道:“文皇帝當年也是五徵漠北,況且朱厚燁早就公告天下。要橫掃西北,與俺答汗聯手,豈非是失信於朝野?微臣竊以爲朱厚燁沒有必要如此犯險,他只需要時間而已。”
聽的這話,嘉靖緩緩的端起茶盅,啜茶不語,這話有理。朱厚燁與他的情況不同,撐過一年時間,待的十萬火槍兵形成戰力,便足以橫掃西北,沒必要犯險勾結韃靼人,但他卻是除了與韃靼聯盟,別無出路。
俺答的反應如此之大,確實有些出乎他的預料。割讓陝西,這不是什麼大事,只要能夠奪回京師,殲滅東興港主力,他就有把握恩威並施掌控小琉球,憑藉小琉球火器作坊的強大生產能力,收回陝西可謂是易如反掌。別說是陝西,就是山西一併送給俺答汗,他也不在意!
思忖良久,嘉靖才緩緩開口道:“東興港不過是往大同增兵一萬。俺答爲何反應如此之大?”
嚴嵩昨晚一晚都在思忖,圍繞着俺答的反應反覆的思索,聽的嘉靖發問,他當即便道:“俺答應該是通過沙河一役,見識了東興港火槍兵的戰力,感覺到了威脅,俺答統轄的右翼三萬戶與小王子統領的左翼二萬戶,這些年來一直在明爭暗鬥,想吞併對方,一統蒙古,原本他與朝廷通貢互市就是想養精蓄銳,如今局勢突變,冒出一個意圖橫掃西北的朱厚燁,他自然不願意坐看朱厚燁壯大。
而且東興港此時增兵大同,顯然是有主動進攻俺答的意思,既然無法避免一戰,自然是先下手爲強,況且,朱厚燁分兵,這也是難得的機會,俺答可能是想抓住這個戰機,一舉除掉朱厚燁,再有。”
略微遲疑,嚴嵩才接着道:“微臣竊以爲,俺答還有可能是想繳獲一批東興港的火器。”
聽的這話,嘉靖不由的微微點了點頭,對於射程六七十步的火槍,俺答可能不會在意,但對於射程能夠高達二百步的火槍,那就是韃靼騎兵的噩夢了,騎兵目標大,容易瞄準,即便是初經訓練的火槍兵也能輕鬆在百步開外準確命中目標。
想到這裡,他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若是俺答繳獲了大批火槍,這可就是個不小的麻煩!轉念他就釋然了,火槍不僅損耗大,而且彈藥消耗也大,就算俺答能夠繳獲大量火槍,他也用不起!
略微沉吟,嘉靖才道:“朱厚燁叛軍是純火器部隊,不僅火器威力巨大,一應兵丁訓練時間也短,成軍迅速,甭說兩三年後,就是再拖的半年,待的十萬新兵成軍,咱們就難奈他何,屆時,咱們就完全是被動挨打的局面,就算是想偏安一隅,也不可能。
與其在西安坐以待斃或者流竄四川,還不若乘此機會全力一搏!冬季進攻,雖說困難重重,但東興港兵丁不耐嚴寒,冬季也沒法靠海運補給,反而對我們更爲有利。”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這一戰,對朕和俺答來說,都是生死存亡之戰,都必須孤注一擲,陝西給俺答無妨,他若有心染指山西,也沒必要在乎,一旦大勝,日後能夠輕鬆奪回來,若是敗了,都是朱厚燁的,沒必要爲此勾心鬥角,互相提防,牽制了兵力。
俺答素來侵邊,不過數萬之衆,最多也不過十餘萬,此反誇口湊集三十萬兵馬,雖有虛誇之嫌,卻也足以說明他是傾盡所有兵力,估計能在二十萬左右,小王子那邊估計並不知曉東興港兵鋒之利,須的着人對其明言東興港火槍之威,趕緊派人去聯絡。若能出兵,什麼條件皆可先應諾下來,西三邊的兵力要盡數調回。”
“皇上,就算小王子同意出兵,也未必能夠趕的上這場大戰,而且寧夏、甘肅兩鎮之兵估計也來不及招回,因爲時間不夠。”嚴嵩沉聲道:“俺答汗之所以要在冬季進攻。也是有心不讓小王子摻和進來,最遲在十一月,他就會揮師入關。”
“俺答如此有信心?”嘉靖沉聲道。
聽的這話,嚴嵩不由的暗自苦笑,這十幾年來,大同、宣府、太原、薊州、延綏幾鎮如同虛設。俺答的騎兵來去自如,根本就沒將大明邊軍放在眼裡,東興港雖然戰力強悍,但不過區區四萬之衆,俺答以二十之衆對四萬,他豈能沒有信心?加上他們這十幾萬邊軍牽制,俺答把握更大。就算沒有他們的攙和,俺答也有信心!
“皇上。”嚴嵩斟酌着道:“韃靼騎兵戰力猶在邊軍之上,且靈活機動,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退,東興港火槍雖則犀利,卻不能在馬上射擊,想來。俺答正是因爲此點而有恃無恐。”
“有理。”嘉靖沉聲道:“既是如此,則無需遲疑,馬上與乞慶哈談妥,同時抽調延綏以及西安的兵丁前往太原集結。”微微一頓,他便接着道:“如今與俺答結盟已成事實,無需隱瞞,着兵部制定反攻京師的方案。”
嚴嵩連忙躬身道:“皇上。此事有礙皇上的聖譽,是否。”
“沒必要刻意隱瞞。”嘉靖不以爲意的道:“惠皇帝(建文帝)聲譽很好,那又如何?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再好的聲譽何益?若能奪回京師,朕自能翻雲覆雨!”
“皇上,制定出兵計劃,不急於這兩日。”嚴嵩忙躬身道:“微臣懇祈再延後兩日,將乞慶哈一行送走再公開也不遲。”
“糊塗。”嘉靖瞥了他一眼,道:“兵部要員必須參與談判,咱們必須清楚俺答詳細的出兵計劃。”
嚴嵩擔憂的道:“皇上,西安城跟篩子一樣,消息一傳開。”
“你以爲西北調兵遣將的情況能瞞的了朱厚燁?”嘉靖說到這裡,已是反應過來,遲疑着道:“惟中是擔心朱厚燁拿這事做文章?”
“是。”嚴嵩連忙躬身道:“微臣擔憂朱厚燁以此事大肆攻訐皇上,如此,則會盡失人心。”
“瞻前顧後。”嘉靖不屑的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朕就算不與俺答結盟,哪怕是先後出兵,朱厚燁也會藉機詆譭!歷來都是成王敗寇,人心就是牆頭草,沒必要太在乎,此戰若敗,即便盡得人心又如何?此戰若勝,朕奪回京師,誅殺朱厚燁,人心盡失又如何?”
嘉靖將話說到這份上,嚴嵩哪裡還敢多嘴,忙躬身道:“皇上聖明。”
以毛伯溫爲首的一衆兵部大員突然參加與俺答商隊的談判,這事馬上就引起了西安城中一衆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京官的注意,各種猜疑隨便散播開來,很快,嘉靖與俺答結盟,聯合出兵反攻京師的確切消息就在一衆官員中傳開,登時就羣情洶洶。
韃靼是大明的世仇,大明從建國起就一直跟瓦刺、韃靼處於戰爭狀態,太祖朱元璋八次北伐,文皇帝朱棣五徵漠北,宣宗北巡,擊敗蒙古兀良哈部,接着就是令大明朝野上下屈辱的土木堡之變,嘉靖繼位二十餘年,俺答侵邊,更是家常便飯,有時一年來幾次,燒殺搶掠,罄竹難書,如今嘉靖居然與韃靼結盟!這讓一衆大臣情何以堪?
很快,一衆官員就聚集到了秦王府南門端禮門外,嘉靖聞報,暗罵了一句“迂腐!”便吩咐黃錦道:“將他們都帶進來,讓他們在承運門外候着,別傳出去影響與俺答使團的洽談。”
一衆官員還以爲嘉靖要召見他們,進的王城才知道嘉靖根本就沒打算見他們,一個個登時就在承運門外跪諫,不多時,承運門外就黑壓壓跪了一大片,嘉靖遠遠的眺望了一眼,這規模比起當年的‘左順門跪哭諫’似乎還要大上幾分,真要哭鬧起來,怕是會鬧的全城皆知。
略微沉吟,嘉靖便吩咐道:“傳旨,着陸炳帶人將王城四周戒嚴。官員準進不準出,另外,將外面的各部院寺監的主官都叫到承運殿,燒幾盆炭火,上幾壺茶,着西安衛調幾頂帳篷過來,給外面的官員準備着。過夜用的上。”
嚴嵩和一衆兵部官員在京兆驛與乞慶哈一行日夜不停的談了兩日,以最快的速度簽訂了一份協議,乞慶哈一行也不多做停留,隨即便返回豐州灘。
聞報之後,嘉靖纔將一衆被變相軟禁的官員推給嚴嵩去解釋,從頭到尾。他連面都露一個,說實在的,他煩透了這羣沒有一點眼力勁的官員,當初與俺答通貢互市,他們也不贊成,全力征繳小琉球,他們也不贊成。若是當初君臣齊心,下狠心征剿了東興港,哪來的今日之禍!
隨着乞慶哈一行的離開,嘉靖與俺答結盟,聯合出兵反攻京師的消息也慢慢在西安傳開,西安士紳的反應最爲激烈,不過在錦衣衛的高壓下,哪怕是一朵小浪花也沒翻騰出來。而一衆商賈百姓對此事的反應卻並不是很強烈,畢竟與俺答結盟,可以減少爆發戰爭的可能,這年頭,能太太平平就已經讓他們知足了。
當然,割讓陝西給俺答的消息被死死的捂住了,連一絲風聲也沒泄露出去。誰都沒膽子捅開這事,參加談判的官員心裡都清楚,這事要捅出去,西安城非鬧出大亂子來不可。到時候,他們一個個參與談判的怕是先的倒黴。
嘉靖與俺答結盟,聯合出兵反攻京師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河南的鼎湖驛,隨即便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師和南京。
京師,南薰殿,內閣閣臣夏邦謨接到急遞,一看之下不由的大驚失色,連忙就趕到值房,一進門,他便急聲道:“元輔大人,河南急報——西安與俺答結盟了。”說着就將急報遞了上去。
翟鑾飛快的瞟了兩眼,立刻就聯想到益王支持護衛隊一萬兵丁奇襲豐州灘之事,略微沉吟,才道:“舜俞先坐,此事並非壞事。”
並非壞事?夏邦謨不由一楞,落座後便道:“元輔大人曾巡視九邊,莫非這俺答騎兵只有虛名?”
“那倒不是。”翟鑾含笑道:“俺答乃韃靼難得一見的梟雄,韃靼騎兵的戰力也遠在邊軍之上,這些年俺答屢屢侵邊,視九邊數十萬大軍如無物,豈是浪得虛名之輩,倒是邊軍的捷報不可盡信。”
聽的這話,夏邦謨狐疑的看向他道:“俺答至少應有十來萬兵力罷,與西安聯合手反攻京師,那可是數十萬大軍,如何說並非壞事?”
翟鑾微微笑了笑,呷了口熱茶,他是有心籠絡夏邦謨,益王太過強勢,在軍事和財政方面可說是獨斷專行,內閣必須的團結,否則極有可能成爲空架子,放下茶杯,他才道:“京師糧食充足,城高牆厚,護衛隊火器之厲更是天下無雙,有數萬護衛隊駐紮在京師,京師可說是固若金湯,穩如磐石,就算俺答與皇上合兵一處,亦難以攻下京師。”
微微一頓,他纔不急不緩的接着說道:“之所以說不是壞事,一是大勝一場利於提升益王的威信,二則,皇上與俺答結盟,此舉可謂是大失人心,這對益王而言,不是壞事,是件好事,但京師周邊的百姓可要遭罪了。”
說着,他起身道:“走吧,一起去覲見益王,要提醒益王儘量減少戰亂對京畿百姓的危害。”
見的翟鑾如此篤定,夏邦謨不由的放下心來,說實話,想到一入京師就要面臨一場規模龐大的京師保衛戰,他不免有些忐忑,翟鑾這番話可說是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畢竟這翟鑾不僅深知俺答騎兵戰力,也見識過東興港護衛隊的戰力,他既如此有把握,自然問題不會太大。
胡萬里在凝道殿召見了翟鑾二人,呈上了急報之後,夏邦謨便躬身道:“殿下,數十萬大軍圍攻京師,非同小可,京畿百姓必遭塗炭,能否嚴守關卡,拒敵於關外?”
瞟了一眼急報,見的嘉靖果然與俺答結盟,胡萬里不由的暗暗欣喜,這一戰之後,即便嘉靖不死,他也能裝模作樣的祭告列祖列宗,然後光明正大的廢了嘉靖!不過,聽的夏邦謨這話,他不由的皺了皺眉頭,而後看向翟鑾,道:“拒敵於關外?仲鳴以爲有幾分可能?”
“沒有半分可能。”翟鑾連忙躬身道:“京師周邊關隘處處,看似固若金湯,實則處處可破,分兵守關,有被各個擊破之慮。”
“看的透徹。”胡萬里頜首道:“邊軍雖衆,卻已被俺答打破了膽,根本沒有可能拒敵於關外,更何況,山西的幾個關口還在我的皇兄手裡,這一戰,必須將他們放進來打,一戰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