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門外騾馬市大街、牛街,自然就是販賣騾馬牛等牲畜以及宰殺牛羊而聞名的街道,京師的牛羊肉供應多是出自牛街,買賣牲畜者亦多集中於此地,其繁華熱鬧自不待言,讓胡萬里稍覺奇怪的是,來來往往的人羣中有不少是戴着小白帽的**。
趙文華邊走邊指着一座清真寺介紹道:“牛街清真寺乃是北京最古老的清真寺,此地乃京師最大之回回聚居區,販賣騾馬、宰殺牛羊者多系江南、山東二省之回回,相傳皆是追隨燕王掃北之軍僚後人。”
胡萬里對回回不感興趣,擡頭稍少看了一眼,敷衍着點了點頭,便低頭注意着地面,進入騾馬市大街後,地上的騾馬糞便明顯多了起來,隨處可見,稍不留意,就可能踩到。
這衛生狀況着實太差了,聞着一陣陣襲來臭氣臊氣,他不由皺了皺眉頭,這京師的衛生實是不堪入目,甭說跟後世的小縣城比,就連鄉鎮亦不如,不過,想想他也就釋然了,這滿街騾車馬車和驢子往來,騾馬糞根本就來不及收拾。
見胡萬里皺眉頭,趙文華不由輕笑道:“京師就是如此,人煙稠密,牲畜衆多,初來乍到,皆有些不適,習慣了就好。”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前面不遠就是一家兼營販人的,長青想來對牙人不熟吧?”
牙人?胡萬里微微一怔,知道肯定不是看牙齒的,應該是指販賣人口的人販子,當即就微微搖了搖頭,道:“十年寒窗苦讀,皆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實是有些孤陋寡聞,讓符質兄見笑了。”
“呵呵,長青太過自謙了。”趙文華微微笑道:“長青年紀輕輕便能金榜題名,不知羨煞了多少人,這點子閱歷,爲官一任便儘可積累。”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常言道,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這最後一個牙,就是指的牙人,丫鬟僕從因不能公開售賣,自然就離不開牙人,這些個牙人路子寬,門子多,熟諳行情,善於察言觀色揣摸人心,一個個能說會道,巧言善辯,而且皆諳熟空手套狼,平地摳餅,袖裡吞金,無本萬利等等手段,進店之後,長青儘量少開口。”
這所謂的牙人也就是中間人了,胡萬里點了點頭,道:“一切但憑符質兄做主。”
說話間,幾人便進了一家掛着‘驢子孫家’招牌的店鋪,一進店門,小二便恭敬的迎了上來招呼道:“兩位老客,裡面請,是進院還是進屋?”
“進屋。”趙文華搖着摺扇,矜持的說道。
夥計一聽,立刻就滿臉堆笑的,道:“幾位客官請跟小的來。”說着便領着幾人進了二門又折向東邊的跨院,將衆人讓進了客廳。
兩人一落座,一個身着長衫的中年人便緩步跟了進來,微微一揖,含笑道:“二位客官,不知是要丫鬟還是小廝?”
趙文華還了一禮,便道:“皆要,丫鬟要貌美伶俐,小廝要周正機靈,各要四人,咱們沒時間久待,尚煩掌櫃的稍加催促。”
“二位客官稍坐片刻,馬上就來。”那中年人不動聲色的微微一揖,便轉身離開。
待那人離開,胡萬里便開口問道:“這些牙人販賣的孩子從何而來?不會是拐賣的吧?”
“拐賣的也有,不過很少。”趙文華呷了口茶,才緩緩搖着摺扇說道:“拐賣之孩童,一般並不好賣,買主爲避免麻煩,皆不願要,販賣之孩童,多是災荒頻發之省份百姓賤價售賣的,一則減輕負擔,二則亦是給孩子一個機會。”
“給孩子一個機會?”胡萬里不由詫異的問道,這可真是稀奇事,賣孩子還竟然是爲孩子好?
趙文華點了點頭,含笑道:“孩子若是能夠有幸跟着長青,豈不是衣食無憂?若留在家鄉,能填飽肚子已屬不易,再則,災荒頻發之地百姓,不是身負高利貸便是揹負着官債,這些孩子即便不賣,亦會被抓去抵債,賣出來,孩子還有機會撞撞運氣。”
還有官債?什麼官債?雖然不明白,胡萬里卻也不敢多問,問的太多容易露陷,他只是沒有想到,這年頭百姓的日子竟然如此苦?而且到了這個地步還沒人造反。
這話題有些沉重,趙文華顯然亦不願意順着這個話題談下去,當下就轉了話頭道:“如今官場興起一股聘請幕僚親隨之風,特別是外放地方爲官,都時興聘請幕僚親隨以協助政務,牽制地方胥吏差役,長青年輕有爲,不定有外放轉遷之機遇,即是買僕,何不自己栽培幾個親隨,一旦外放,亦可得心應手?”
聽的這話,胡萬里亦是興趣十足,他知道趙文華口中的幕僚親隨,指的就是有師爺長隨,這可是外放地方爲官不可或缺的人員,特別是對他這種兩眼一抹黑的冒牌進士來說,更是萬萬不能少的。
自己買僕人栽培親隨,這個提議確實好,聘請的哪能及得上自己一手培養的僕人?自己的人不僅用起來順手,而且也便於管理,雖然眼下用不上,但他如今才二十五,正可謂來日方長,數年之後,這些人就可派上用場。
當下他便興奮的道:“符質兄此議甚佳,如此,倒是須得挑幾個聰明伶俐,有眼力勁的小廝。”
“正該如此。”趙文華微微頜首道。
兩人閒談的一陣,就見兩個一臉機靈的年輕人帶着一溜十餘個小孩走了進來,進來後衝兩人微微一拱算是見禮,隨後就讓一衆孩子在兩人面前一字排開。
胡萬里留神仔細打量,一衆孩子有男有女,小的十一、二歲,大者十四、五歲,一色皆是小廝打扮,不過,一個個看起來都是面黃肌瘦,跟豆芽似的,顯然都是災民出身。
這些個孩子顯然不是第一次經歷這場面,並不膽怯,見胡萬里、趙文華兩人皆是一副士子裝扮,且年紀不大,一個個臉上都流露出期盼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