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參隨熟悉當地利弊,更熟悉當地的書吏衙役,極易與當地書吏衙役聯手矇騙主官,這確實是一大忌諱,王治中本就是隨口一說,聽的這話,不由笑道:“如今大老爺不帶參隨上任的還真是少見,張大人是何看法?”
張明賢微微笑了笑,卻是看向趙德友,道:“趙大人如何看?”
“咱們這位新縣尊能夠請秦淮名妓夜遊秦淮河,顯然不是缺錢的主。”趙德友微微皺着眉頭,斟酌着道:“他既能得到張閣老賞識,顯然也非是不諳世事的書呆子,而且也不可能不知道如今聘請幕賓僱傭參隨的風氣,但他卻偏偏就只帶了一個參隨上任,這事着實有些古怪。”
“有何古怪的?”張明賢一口就接了過去,道:“無非是年少得意,持才傲物,狂妄自大罷了,你們看看他的詩,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口氣是何等狂妄。”說着,他話頭一轉,道:“要不咱們給他來個下馬威?”
聽的這話,王治中眉頭不由一皺,今兒個這頓酒竟然是爲了這事?他可不想蹚這趟渾水,雖然縣丞、主薄沒有實權,可人家是正經八百的八品、九品官員,他這個典史卻是不入流的,再說了,這兩人雖然沒有實權,卻還有監督之權,可以直接向上級彙報申訴,他算什麼?
當下他便站起身道:“二位大人,咱不過一未入流的官兒,連芝麻也算不上,位卑言輕,神仙打架的事兒,咱可不敢摻和,改日回請二位大人。”說着他拱手一揖,便準備離開。
主薄趙德友忙一把將其拉住,笑道:“好你個王老典,不過是酒後一句胡言,也犯得着如此認真?”
王治中瞥了張明賢一眼,道:“咱膽子小,可經不住嚇。”
見這情形,張明賢一口將杯中酒乾了,放下酒杯,才一臉落寞的說道:“咱們雜佐官員遷升的機會微乎其微,忍氣吞聲的做這毫無意思的芝麻官兒,爲的是什麼?不就是爲了錢財,如此大好機會,你們難道連試一試的膽子都沒有?”
聽的這話,趙德友亦是站起身來,道:“張大人,您是二尹,有着巡按這一層關係,縣尊既便不喜,對您亦要容忍幾分,下官和老典可經不住縣尊的怒火,縣尊要收拾咱倆,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張大人喝高了,今兒這席就此散了罷。”
“等等。”張明賢說着站起身來。
見他無休無止,王治中心中頗爲惱怒,轉念便明白他擔心什麼,當下便冷冷的道:“下官雖然位卑言輕,卻也不是賣友求榮之輩,不管怎麼說咱們也是一年多的交情,張大人儘管放心。”
“信不過二位,在下也不敢貿然開口。”張明賢說着看了趙德友一眼,才道:“不試一試,我心有不甘,不用二位援手,二位旁觀如何?這大老爺真若是外強中乾,咱們再聯手如何?”
聽他將話說到這個地步,趙德友、王治中不由對視了一眼,如此一來,他們兩人承擔的風險就小遠了,況且大老爺和二尹相爭,他們從中亦能落下好處實惠,略一沉吟,趙德友才道:“宇中兄這是何苦?”
聽他以字相稱,張明賢心裡一鬆,當下便道:“坐下說吧,以後咱們三人能在一起喝酒的日子可不多了。”說着便率先落座,聽的這話,趙德友、王治中稍一猶豫亦相繼落座。
自顧幹了一杯酒,張明賢才輕嘆了一口氣,道:“我今年已經三十七,宦海十年,才從主薄升到縣丞,這官場我算是看透了,雜流出身的根本沒有前程可言,如今這世道,並非只有官員才能光宗耀祖,有錢同樣能夠光耀門楣。”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自己斟了一杯酒,才接着道:“漳州是個好地方,這幾年可謂是一年繁似一年,這一年來,在漳州也積攢了點人脈,若是縣尊外強中乾,那是咱們的福分,若是個狠茬,咱就乘早死心,一事不攬,安心經商。”
聽的這話,趙德友、王治中兩人皆是心有慼慼焉,廝混十年才從九品升到八品,想升到七品的正印官,那根本是奢想,還不如在漳州賺點銀子,趙德友看了一眼王治中,才沉吟着道:“宇中兄這話乃是大實話,主薄升遷的路子窄,大多升到縣丞已到頂了,漳州確是個好地方,難得的是正處於繁華之初,宇中兄既然如此想的開,咱們就做一回悶嘴葫蘆。”
見趙德友表態,王治中亦跟着道:“在下這個首領官乃是大老爺的屬官,悶嘴葫蘆定然是做不成的,只能找個案子下鄉避幾日了。”
次日一早,胡萬里早早起身正式祭祀城隍神,官員祭祀城隍神的原委,師爺薛良輔詳細說起過,不獨是爲了博取民心或是爲討個好彩頭,這實則是明太祖的一種統治手段,不僅是府州縣新官上任要祭祀,每月朔、望兩日亦要祭祀,仲秋還要大祭,國有大事,地方有大事,有水旱、疾疫皆要祭祀。
明太祖之所以尊崇城隍,將城隍冊封京都、府、州、縣四級城隍,並且分封相應的王、公、侯、伯之爵位,定服飾,定廟制,時時遣官致祭,爲的便是使百姓知畏,使官員敬畏,正所謂人有所畏,則不敢妄爲。
中規中矩的祭祀完城隍神,胡萬里這才上轎,擺開全副儀仗正式進龍溪縣衙,衙門的六扇大門一起打開,官轎一直擡到大門內才下轎,胡萬里一身簇新的青色官袍,拜儀門,進儀門,登丹陛,升暖閣,拜公座叩謝聖恩,隨後便朝擱在**印架上的官印叩四個頭,這叫‘拜印’。
拜完官印,也就算是小媳婦熬成婆了,待一衆官學的禮生由西階退下,胡萬里便精神抖擻,中氣十足的喝道:“升堂!”
‘升堂鼓’登時就響了起來,鼓聲中,胡萬里穩重的邁着官步踱到公案後坐下,滿院的皁隸、民壯立刻齊聲高喊,手中的水火棍揮舞的呼呼生風,待鼓聲停歇下來,這才坐罷,這叫做‘排衙’,爲的是趕走縣衙的一切祟氣。
隨後,便是點卯,將佐貳官、首領官、雜官、六房典吏一一點到,這不過是個過場,重要的是接受官吏的拜賀,這是正印官在縣衙擺官威,分主次,明尊卑的重要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