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要求暫時離開的吉安娜並不覺得受到了委屈,小姑娘很通人情世故,她知道米奈希爾兄弟要談論的可能是涉及洛丹倫隱秘的話題,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回避。
小姑娘開始信步參觀整個斯通納德收容營地。自獸人入侵艾澤拉斯以來,這些綠皮膚的野獸很快就憑藉血腥殘暴的名聲成爲了夜止小兒啼哭的存在,但庫爾提拉斯皇室家庭教師總不會腦抽了和小公主講這種睡前故事,因而即便之前遭受了獸人的襲擊,並且幾乎全部的護衛都死於一個強大“獸人術士”的法術,吉安娜也依然未對獸人產生太大的懼怕情緒。
大人們總說獸人是如何的野蠻與兇殘,在見識到那些悍不畏死的狼騎兵後,吉安娜對此也有了一定的認識。但這個收容營地裡的獸人卻好像是另一個物種,他們大量聚集,被象徵多過實用的木柵欄圍着,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卻彷彿綿羊一般溫順。
就好像他們突然失去了靈魂。
吉安娜並不瞭解其中的原因,但小姑娘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一個斷了一臂一腿的獸人身上,這個瘦的只剩皮包骨的獸人正端着一個缺口的木碗,將其中的棕褐色的麪糊一點點地餵給他懷中的獸人幼崽。
這使得吉安娜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觸動,一瞬間她想起了自己遠在庫爾提拉斯慈祥的母親。一個影響她一生的念頭開始在她的心底萌發:無論這些獸人曾犯下怎樣的暴行,他們終究還是受人性和理智支配的智慧生物。
或許他們和人類的差別只有膚色和獠牙,只不過他們的文明還處於初級階段而已。
一個奇異的狀況突然吸引了吉安娜的注意力,她發現一羣獸人圍攏在一起,卻將中心地帶空了出來,透過縫隙,吉安娜看到了其中的景象,一個面色煞白的女獸人癱倒在地,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地上是一攤血液和羊水的混合,那聲嘶力竭的慘嚎即便隔着十幾米也極爲清楚。
吉安娜不禁用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天哪!那是一個難產的孕婦!幾個女性獸人圍繞着那個獸人孕婦,但因爲條件有限而無法提供什麼有效的幫助,一個極爲高壯的男性獸人,看起來是孕婦的丈夫,正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吉安娜能感受到他無能爲力的痛心。
我必須做點什麼!她需要幫助!天性善良的吉安娜不假思索地想到,她迅速環顧四周,發現幾個洛丹倫士兵也在附近,他們目睹着這場難產事故,卻在輕鬆地互相交談着,臉上甚至還帶着笑。
吉安娜立刻就氣勢洶洶地衝了過去,“你們怎麼能袖手旁觀?快去幫忙啊!”
士兵們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年長的開口了,“我不是太懂你的意思,小姐,你是要求我們去給那個母獸人接生?”他的措辭非常客氣,畢竟從吉安娜的穿着就可以看出,這個小姑娘非富即貴。
吉安娜點點頭,“是的。”
士兵們的臉色立刻變得怪異起來,“如果人類戰敗,我可不認爲我懷孕的妻子會受到同樣仁慈的待遇。”一個年輕的士兵直言不諱地說道:“她只能祈求這些獸人吃膩了人肉,才能僥倖保全我們的孩子。”
吉安娜啞口無言,但她的意志自然不會這樣輕易地就動搖,小姑娘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我是庫爾提拉斯王女吉安娜·普羅德摩爾,我現在命令你們向那個獸人母親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這個身份實在是有點過於高貴了士兵們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後年長者無奈地說道:“那就我來吧,畢竟我曾經接生過幾頭牛犢,想必接生獸人也沒什麼問題。”
接生牛犢??這麼隨便的嗎?吉安娜立刻意識到自己似乎智障了,這些普通士兵顯然也提供不了更大的幫助,她立刻撇下這些看守,向着來時的方向奔跑而去,淡金色的長髮在風中凌亂。
她要去找那個有能力的人,那個有可能被她說服的人,而整個菲德斯通應該不存在比艾薩克斯更高階的聖職者了。
這一邊艾薩克斯已經結束了和阿爾薩斯的談話,兄弟倆聽到吉安娜的要求後都不禁一呆,“你瘋了嗎,吉安娜?我們爲什麼要費力去救一個獸人小崽子?他的長輩在前幾天還幾乎殺掉了我們全部的護衛!”阿爾薩斯問道,他雖然已經明白了不能屠殺獸人的原因,但這並不意味着小王子對獸人的感官有絲毫的轉變。
“你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嗎?”吉安娜似乎也頗爲生氣,小臉漲得通紅,“我看錯你了,阿爾薩斯!你竟然是這樣冷酷無情的人!”
“停!”眼見他們快吵起來的樣子,艾薩克斯立刻出言制止,他向阿爾薩斯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看向吉安娜,“那個獸人母親在哪?”
一個獸人幼崽的生命確實沒什麼。提供幫助也費不了什麼力氣,就當是幫吉安娜的忙了。
艾薩克斯很快就在吉安娜的帶領下見到了那個難產的獸人孕婦,他完全不需要靠近就能判定她的狀況,極度的營養不良以及髒亂的環境,使得這個原本健壯的母親陷入了麻煩。
這並不是聖光無法解決的問題,接生本就是教會牧師的專職工作之一,艾薩克斯剛擡起手,卻有些猶豫了,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進行過這樣精細的治療活計了,孕婦的身體非常脆弱,哪怕他不經意地釋放出一絲聖能,也很可能造成一屍兩命的後果。
因而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做比較好,“快去把帕爾崔絲請過來。”他對阿爾薩斯說道。
小王子極不情願地去了,艾薩克斯轉而看向那個獸人當中的核心人物,這個男性獸人頗爲強壯,但看起來也捱餓了不少時間,他和地上的孕婦看起來有着非常親密的關係。
艾薩克斯怎麼都覺得這個獸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最後只能歸咎於自己的錯覺,畢竟在人類看來,獸人都長得差不多。
你們當中有懂得接生的人,是嗎?”艾薩克斯問道。
男性獸人點點頭,他竟然懂得通用語,“是的、”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馬上會有一位仁慈的牧師來爲孕婦補充流失的體力和生命,這時由你們的人來接生,如何?”這是最合適的辦法,提供幫助但又不至於引起獸人的警戒之心。
“好。”依然是簡短的回答,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
帕爾崔絲很快就到了,她沒有發表任何的質疑與見解,而是立刻開始着手釋放恢復術,聖光對一切生靈都一視同仁,沐浴在神聖之中的獸人母親臉色迅速舒緩下來。
隨着一聲聲嘶力竭的叫喊,一個響亮的啼哭聲響徹菲德斯通的天空,一個新的生命誕生了。
場間的氣氛瞬間一鬆,這個獸人嬰兒似乎承載了某些特別的涵義。他的父親直視着艾薩克斯。低聲說了一句,“謝謝。”雖然從始至終出力的是那兩位人類少女,但他當然知道是出於誰的意志,這個孩子才得以出生。
“不用感謝我,你們接下來依然要繼續留在收容營地當中,爲你們的罪行懺悔。”艾薩克斯冷漠地說道,這種一時的善舉僅僅出於對生命的尊重,並不會改變雙方之間的仇恨關係。
他帶着阿爾薩斯和兩位少女轉身離開,臨行前囑咐那幾個看守不要過分克扣這個獸人家庭的食物,便再沒有看。
高大的獸人父親一直看着他們的背影,似乎要將他們的形象印在心裡,獸人從來都不是個知恩不圖報的種族,他們非常重視恩情。
哪怕是來自敵人施捨般的恩情。
待艾薩克斯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時,一個精悍的獸人分開了人羣,來到了高大獸人身邊,“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薩魯法爾大王。”他壓低聲音說道。
瓦羅克薩魯法爾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作爲二戰時大酋長毀滅之錘的左膀右臂,薩魯法爾兄弟在後關頭被委派了守衛黑暗之門的任務,因而未能參加黑石塔戰役。他們最終沒能阻擋勢不可擋的盟軍,但並沒有就此穿過黑暗之門返回德拉諾,而是在艾澤拉斯紮下了根。
他們北上,一路收集部落潰兵,帶領他們在東部王國的荒野肆虐縱橫,甚至設法度過了海峽,來到了北方大陸。這對兄弟的策略非常明確,即不與聯盟正面對抗,一切戰鬥以遊擊爲主,並尋找機會解放被俘虜的獸人,
按理說,他們的目標應當是那些中小型的收容營地,絕沒有直接對菲德斯通動手的道理,但瓦洛克卻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因爲他的愛人,帶着他快降生的孩子,被俘虜至此。
瓦羅克·薩魯法爾在年輕時有過一任妻子,但這個不幸的女獸人在留給他一個孩子之後便撒手人寰,悲痛的瓦羅克給這個孩子起名爲德拉諾什,併爲了保證他純潔的棕褐色皮膚,將他留在了德拉諾的納格蘭,交由薩爾的祖母蓋亞安撫養。
在遠征艾澤拉斯的途中,一個健壯而野性的女獸人用自己的熱情融化了這個老戰士冰冷的內心,他接受了她,組建了新的家庭。而在黑暗之門再度關閉,返回德拉諾徹底無望的情況下,這個新的家庭就徹底成了薩魯法爾大王全部的牽掛。
畢竟這個女獸人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是薩魯法爾家族延續的希望。
“不過,”獸人副官託蓋斯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願意跟隨我們發動起義的同胞只有三分之一。”
瓦羅克嘆了一口氣,相比聯盟的圍追堵截,這纔是他組織反抗軍的最大阻力,古爾丹用惡魔之血激發了獸人的嗜血與狂暴,但在遭遇失敗、這種狂熱退散之時,剩下的就只有空虛和頹唐,很多獸人都彷彿在瞬間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他們不發聲、不反抗,任由聯盟把他們當豬玀地關在一起,吃着粗糲的食物,住着髒亂的牢房,像狗一般地活着。
這讓薩魯法爾大王感到悲哀,他不知道這樣的同胞是否還值得拯救,也許這就是部落的末路?支撐他們兄弟依然拼命組織起願意反抗的獸人的是一個預言,一個流傳在黑石氏族內部的預言:毀滅之錘的最後一個傳人會用它給獸人族帶來救贖,接着又帶來毀滅。然後它會被傳給黑石氏族以外的人,一切會再次改變,它也將再次被用於正義的事業。
大酋長奧格瑞姆印證了預言的前半部分,但後半部分的救贖又在何方呢?瓦羅克不知道,除了那個窩在奧特蘭克的瞎眼老獸人,也沒有其他獸人知道。薩魯法爾兄弟唯有苦苦支撐,爲獸人留下一絲火種。
“不等了,我們今晚就發動譁變,帶領依然還願意戰鬥的同胞離開。”薩魯法爾大王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今晚?”託蓋斯有些難以置信,距離他們潛入菲德斯通還不到半個星期,這實在太倉促了。
“沒錯。”薩魯法爾大王的目光突然變得深邃起來,“這個人類王子離開的時候必然會帶走一部分守軍作爲護衛,而這會是我們最好的機會,一旦錯失的話,就意味着我們將會付出巨大的額外傷亡。”
薩魯法爾大王無疑是一名英明的領袖,因而他在面對難產的妻子時,爲了掩飾身份,只能痛苦地袖手旁觀,他也很清楚,如果沒有艾薩克斯,他必然會再一次地失去他的愛人甚至還有孩子,但這並不會影響他做出最理智的決斷,在種族利益面前,私人恩情沒有絲毫的分量,他是獸人大王,他必須對成千上萬的獸人家庭負責。
“但是你的妻子纔剛剛完成生產!”託蓋斯還是覺得不妥。
薩魯法爾看向依然面色蒼白的女獸人,眉宇間罕見地多出了一絲溫柔,“哈爾娜是一位堅強的女性,她很快就會恢復,絕不會拖我們後腿的。”
虛弱的哈爾娜回了他一個微笑,滿臉的甜蜜。
瓦羅克撫摸了下自己妻子的臉頰,這個鐵血漢子突然展露了柔情的一面,他抱起了自己的孩子,輕輕晃動着,嬰兒竟然奇蹟般地沒有任何哭鬧。
薩爾法爾大王看着他和自己相似的面容,以及和他在德拉諾的哥哥德拉諾什迥異的翠綠皮膚,“就叫他菲德諾什吧。”他輕聲說道,行駛了自己作爲父親的權利,爲這個新生兒1命名。
然後他迅速收起了所有的情感,用嚴厲的目光看向託蓋斯,“將命令傳遞下去,讓他們拿起能夠找到的任何武器,在解決守衛後到東北方向集合。”
“遵命!大王!”託蓋斯再沒了任何的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