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娜抱着膝蓋,靠在昏暗的牆角,冰冷的牆壁已經被少女的身體溫熱,她雙眼無神地看着眼前的深紫色奧術屏障。
她不知道自己被囚禁了多久,在被帶回達拉然之後,那些執法者既沒有說明她的罪行具體是什麼,也沒有允許任何其他人見被逮捕的少女法師,甚至當吉安娜要求見她的導師克爾蘇加德時,他們竟然還露出了諷刺的微笑。
“你還是留着這些謊言,等到法庭上去向肯瑞託的大法師們去說吧。”這是吉安娜得到的唯一一句迴應,然後她就被送進了禁魔監獄。禁魔監獄是達拉然用來關押各種窮兇極惡的罪犯以及可怕的怪物的地方,像這樣被用作一個實力僅爲高階的法師的臨時拘留之所還是第一次。
但是吉安娜始終保持從容與平靜,沒有哭鬧或是叫喊這樣的不得體行爲,而是服從了執法者們的安排,她自認爲問心無愧。
就這樣過了足有五天的時間,奧術囚牢終於被打開了,吉安娜不禁用手去遮擋突然明亮的光線。一隊全副武裝的戰鬥法師走了進來,他們給吉安娜重新戴上了法力鐐銬,“吉安娜·普羅德摩爾,你的審判將在一個小時之後開始,請跟我們前往真理法庭。”爲首的法師說道。
吉安娜送了一口氣,這幾天在禁魔監獄的生活讓她感到極爲壓抑,太好了,終於可以解除誤會了,她心想。直到此時她都對銀鬆森林和激流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真理法庭位於達拉然的最東方,是一座巨大的露天白石建築,吉安娜在被帶進去之後着實吃了一驚,因爲能夠容納六千多人的觀衆席位竟然座無虛席。在吉安娜剛進入時他們就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吉安娜有些手足無措,但她畢竟是合格的貴族小姐,還不至於在這樣的場合失了分寸,她禮貌地微笑,但眉宇間已經有了一絲凝重之色,她隱約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她被帶到了法庭中央的被告席上,在這裡能看到審判席和原告席,此時吉安娜的心情愈發沉重起來,因爲她認出了審判席上的那個白鬍子老人。
肯瑞託議會主導人大法師安東尼達斯竟然親自擔任法官,他身邊還有另外兩個德高望重的法師,分別是安斯雷姆·魯因維沃爾以及德蘭登,他們的地位與安東尼達斯相當,在奧術領域取得的成就甚至還要更高些,畢竟後者只是因爲主管達拉然具體事務以及擁有足夠老的資歷才被認爲是肯瑞託的首領。
也就是說除卻在外的凱爾薩斯和克拉蘇斯以及克爾蘇加德之外,肯瑞託六人議會中剩餘的三位竟然全部出席了這場對於吉安娜的審判,少女法師心開始沉下去,她隱隱覺得有些驚慌,庫爾提拉斯王女的身份在三位大法師面前簡直不值一提,吉安娜感到很疑惑,這些大人物到底認爲她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肅靜!”大法師安斯雷姆站了起來,威嚴地掃視整個法庭,這是一個身材高大、有着棕紅色鬚髮的中年男性,看起來更像個紳士而不是法師,“我宣佈現在開始對吉安娜·普羅德摩爾的審判!”在擴音術的作用下,他洪亮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法庭。
大法師說完便坐下了,接着一個高瘦的銀髮年輕法師從公訴席上站了起來,吉安娜認得出那是逮捕她的執法者盧瑟。“女士們,先生們,我必須先宣佈一個可怕的消息,一場致命的瘟疫在銀鬆森林和阿拉希高地爆發,這種瘟疫是一種極端邪惡的亡靈魔法造成的後果,據統計銀鬆森林已經有六萬平民死亡,而激流堡近乎全國都受到了影響,這種瘟疫不僅能夠使被感染者快速死亡,還會將它們變成亡靈喪屍,因而對平民的危害性極大。”盧瑟用極其冷靜的聲音陳述道。
一片譁然,這些達拉然法師大多長時間都在達拉然城內進行魔法研究,因而對外界的信息所知甚少,而吉安娜也露出了吃驚的神色,她的表情盡收盧瑟眼底,後者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冷笑,“雖然有教會和一位紅龍盟友出手控制住了瘟疫的蔓延,但傷亡數字依然觸目心驚,而更讓人難以想象的是,這種可怕的災難竟然和這位外表可愛的少女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所有人的目光順着盧瑟的示意再次落在了少女法師的身上,讓吉安娜都感到有些呼吸困難,“我對銀鬆森林發生的慘劇深感悲痛,但我不明白爲何要歸咎於我。”她儘可能使自己的聲音平靜。
“你不用急着否認,因爲我們很快就會揭穿你的真面目,惡毒而沒有絲毫憐憫之心的法師小姐。”盧瑟冷冷地說道,他伸出手,一旁他的下屬遞過來一個透明水晶器皿,其中裝滿了金燦燦的麥粒,他向所有的觀衆展示了器皿中的東西,“這就是這場瘟疫的根源所在,它有一個極度諷刺的名字,’金色希望。’我相信北吉爾尼斯對這個所謂的希望已經足夠刻骨銘心了,傳證人羅娜·克羅雷到庭!”他大聲說道。
羅娜·克羅雷公爵小姐從觀衆席中站起了身,她面色蒼白。神情淡漠,似乎很想朝吉安娜的方向看過來,卻又忍住了。
“羅娜·克羅雷,我需要你回答幾個問題。”盧瑟不急不慢地說道:“四個月前是吉安娜主動來到銀鬆森林推廣種植‘金色希望’的?”
“當時……”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羅娜微微點頭。
“在第一批‘金色希望’成熟之後,是吉安娜要求繼續在今年的糧食中進行擴散種植?”
“是。”
“那麼在糧食全部收穫並分發給平民之前,吉安娜又提前離開了銀鬆森林,是嗎?”
“……是。”
這幾個問題所代表的的意思不言而喻,觀衆們看吉安娜的目光愈發古怪起來,少女法師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但她還是忍不住開口了,“這都是巧合,‘金色希望’是導師研究出來的新型魔化植物,擁有極高的產量,能夠完全解決所有人類的饑荒問題,我對它進行過多次試驗和測試,可以發誓它絕對不可能引發瘟疫。”少女的目光透露着倔強與堅定的。
“這樣啊,你的意思是說你同時也參與了‘金色希望’的研究?”盧瑟反問道。
“是的,‘金色希望’的種植試驗就是由我來完成的。”
“很好。”盧克再次面向所有的觀衆,“我相信大家也感到非常疑惑,爲什麼這種看起來非常漂亮的小麥會帶來可怕的瘟疫,那我們不妨現場來做一個試驗證明一下。”
他從他的屬下接過了一個鐵籠子,籠子裡是一隻不斷轉圈顯得非常暴躁的貓咪,吉安娜瞳孔蒙的收縮,是比格沃斯先生!
“這是一隻漂亮的小貓,它現在處於非常健康的狀態。”盧瑟說道:“至於這些‘金色希望’,爲了以示公正,我希望由安斯雷姆閣下將其轉化成食物。”
他帶着水晶器皿走向審判席,安斯雷姆開始施法,奧術能量注入器皿之中,短短數秒之內就將麥粒直接轉化成麪包,顯然這位大法師在造餐術方面有着極高的造詣。
完成法術之後,安斯雷姆的神情也有了變化,似乎這位大法師也發現了什麼,但他並沒有制止這個實驗的意圖。
“現在這塊麪包和那六萬平民生前吃的最後一餐沒有任何區別。”盧瑟說道,他將麪包切成小塊,然後塗上早已準備好的魚子醬,再一塊又一塊地扔進比格沃斯先生的籠子當中。
“別喂比格沃斯先生吃麪包,它消化不了的。”吉安娜有些生氣地說道。
“怎麼,難道你認爲這塊麪包會危害到你這個可愛的寵物?”盧瑟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此時人們才知道盧瑟竟然是用少女的寵物貓來做實驗,這個做法顯然不人道並且有些殘忍,但在目前的情境中似乎也無法以此來指責他。
“‘金色希望’絕不會有任何問題。”吉安娜咬咬牙說道,雖然始終堅持這個說法,但她突然有一種心慌的感覺,“比格沃斯吃不了麪包,讓我來進行這個實驗。”她突然說道。
“我們不是傻瓜。”盧瑟露出一絲露出嘲諷的笑容,“你覺得我們會愚蠢到認爲一種毒藥會毒死它的研發者嗎?”
吉安娜緊咬銀牙,她真的生氣了,法師少女現在非常想在盧瑟那瘦削的臉上砸一枚寒冰箭。
魚子醬麪包被扔進了籠子,比格沃斯先生嗅了嗅,開始狼吞虎嚥地吃了,顯然是被餓壞了。雖然是克爾蘇加德和吉安娜的心肝寶貝,但它本質上依然只是一隻貓而已,不可能懂得分別食物中的成分。
在數千人的注視中比格沃斯先生完成了進食,五分鐘之內這隻小貓並沒有什麼異狀,但突然,它發出了痛苦的嚎叫,身體猛然蜷曲起來,顫抖着。
觀衆席中一片驚呼,而吉安娜只感覺自己的心突然被一個冰冷的打手狠狠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廖人的嚎叫依然在持續,比格沃斯先生光滑的毛皮開始大片的脫落,裸露的粉色皮膚以驚人的速度腐爛,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骨頭,但它依然還能繼續活動,當它擡起頭時,所有人都看到這隻貓雙眼已經浮腫並且變成了慘綠色。
它已經變成了一隻亡靈生物。
吉安娜感覺自己心都要碎了,“怎麼可能。”她下意識的喃喃道。
“各位,這就是那六萬銀鬆森林平民的遭遇,毫無防備,無法反抗,只能看着自己以及親人死去再變成這種怪物。”盧瑟沉痛地說道,隨手一發冰刺刺穿了比格沃斯先生的後腦,已經亡靈化的小貓抽出了一下,接着就不動了。
“不!”吉安娜叫道,帶着哭腔。
“現在,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女士,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盧瑟看向失魂落魄的法師少女,“你的導師之前就在非法研究亡靈法術,但我們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會成爲他的幫兇。”
吉安娜面如白紙,比格沃斯先生的慘死已經使她悲痛欲絕了,但現在一個更恐怖的真相擺在她的面前,她一直非常尊敬的導師早已墮落,並且利用她的單純驅使她做下了極爲可怕的事情,而帕米爾神父、艾德蒙、溫克爾這些所謂克爾蘇加德的追隨者,他們都是劊子手。
六萬人啊……這還只是一部分,吉安娜感到一陣眩暈,幾乎就要摔倒下去,即便她真的不知情,但“金色希望”最後的研發工作是她完成的,推廣這種魔化植物也是她進行的,她根本無法推卸責任。
兩行淚珠從吉安娜的臉頰滑下,她的世界觀已經悄然崩塌。
“克爾蘇加德在哪?”盧瑟臉色鐵青,咄咄逼人地問道。
“我不知道……”
“那些和你一起的‘魔化植物推廣組織’的成員此時又身在何處?”
“我不知道……”吉安娜的臉色愈發蒼白,她幾乎是呻吟着說道。
少女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不少人都心軟了下來,從吉安娜目前的反應來看,她是真的完全不知情,她只是太單純了而受到了欺騙。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羅娜看着吉安娜,公爵小姐猶豫了一下,突然開口說道:“有一點我必須聲明一下,在第一批‘金色希望’成熟之後我和吉安娜以及不少農民都吃過新麥做得麪包,而我們並沒有受到感染。也就是說從收穫到送入穀倉,這一批‘金色希望’是安全的。”
“你想表達什麼?”盧瑟皺起了眉頭。
“吉安娜是無辜的。”羅娜一字一頓地說道,這一次她成了焦點,很多人都不明白身爲受害者的她爲何要爲吉安娜說話,“‘金色希望’的種子是在儲存途和運輸途中被人動了小姐,而吉安娜那段時間一直和我在一起,她沒有做手腳的機會、”公爵小姐平靜地陳述道。
“但這並不能說明她沒有預先指示或是不知情……”盧瑟顯然不會被就這樣說服。
“夠了!”大法師安東尼達斯突然開口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這位威嚴的老者,包括吉安娜,她對安東尼達斯一直都抱有好感。
“你們到底在糾纏着什麼?非要認定這樣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會做出喪盡天良的事情?既然拿不出足夠的證據,那麼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你們爲什麼不去追蹤真正的兇手?現在我以肯瑞託的名義宣佈,一切罪名都不成立,吉安娜·普羅德摩爾無罪!”
威嚴的聲音在法庭中迴盪,沒有人質疑,包括盧瑟,安東尼達斯雖然實力並不算太強,但毫無疑問他絕對的權威。
吉安娜心中不僅一暖,呆呆地注視着白鬍子的大法師,酸澀與委屈的情緒涌上心頭,化作熱淚再次涌出,之前所有人都將她作爲一個邪惡女巫看待,但只有安東尼達斯注意到她甚至還沒有完全成年,還是一個孩子。
吉安娜真的很想好好大哭一場。
審判至此也算是結束了,觀衆們開始陸陸續續地離場,安東尼達斯看着吉安娜,嘆了一口氣,“其實當初你到達拉然之後我是準備親自擔任你的導師的,但因爲某些事情耽擱所以就把你直接交給了克爾蘇加德,如果我當時……唉……”大法師搖了搖頭,又重重嘆了口氣。
“回家去吧,孩子,雖然你沒有什麼過錯,但似乎也不太適合繼續留在北大陸了。”大法師又說道。
“嗯。”吉安娜吸了吸鼻子答應道。
三位大法師也離開了,盧瑟此時面色如常,似乎完全接受了判決結果,沒有什麼不甘心的神色,他把裝有比格沃斯先生屍體的籠子交給吉安娜,“我很抱歉小姑娘,但職責在身無法選擇。”他道歉道,語調沒什麼感情波動因而顯得毫無誠意,“一隻瞿羅貓大約價值兩百到四百金幣,這筆錢我會賠給你的。”
“不用了。”吉安娜冷冷地說道,她接過籠子,手微微顫抖着。
盧瑟也帶着執法者們離開了,法庭內剩下吉安娜和羅娜寥寥幾人,吉安娜提着比格沃斯的籠子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而羅娜則一言不發地跟隨着他。
少女法師來到了位於達拉然角落的小型花園,用之前被收繳此時又還給她的法杖吃力地撅了一個小坑,她打開籠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了比格沃斯先生的遺體,這隻小貓已經沒有以往可愛的樣子,但吉安娜毫不在意。
她準備給它進行一個葬禮。
因爲被克爾蘇加德帶去諾森德數年的關係,吉安娜在達拉然一直都沒有同齡的朋友,比格沃斯先生就是她枯燥無味的修行生活中的唯一伴侶,但現在它再也不能享受吉安娜的肆意揉搓,再也不能變成一個溫暖的毛球縮在她的懷裡,也再也不能喵喵叫着催促她做貓飯了。
這個唯一的朋友也已經離她而去。吉安娜雙眼一紅,再一次低聲抽泣起來。身後的羅娜一直注視着她,絲毫沒有打擾的意思。
哭夠了,吉安娜將比格沃斯先生的屍體放出小坑中,再慢慢地對起一個小土包。當這種儀式完成之後羅娜才走上起來,“你接下來是準備回庫爾提拉斯了嗎?”
吉安娜木然地點了點頭。
羅娜輕嘆一聲,“我知道你是無辜的,吉安娜。”她的眼角也開始閃動着淚花,“但你真應該先去銀鬆森林看一看,那裡已經……”她也開始低聲抽泣起來。
無論吉安娜還是羅娜,她們都是堅強的女性,但即便外殼再堅硬,她們的內心也依然柔軟而敏感。
……
在兩個少女都沉浸於各自的悲痛之中時,身後不遠處卻有一個半透明的身影存在,“竟然被無罪釋放,看來達拉然的法律還不算太過腐朽。”瓦莉拉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幾年來精靈女賊的實力突飛猛進,不需要做什麼事情只是單純地潛入達拉然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艾薩克斯的命令是獲取吉安娜的一切消息,而瓦莉拉完成任務的態度向來是一絲不苟的。
不遠處突然突然有了不小的動靜,一隊執法者正在追逐着一個身影,瓦莉拉的興趣立即被勾起來了,竟然還有同行?要知道有膽子並且有實力潛入達拉然的盜賊整個東部王國不過一手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