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商站在哪?在一張巨大無比的地圖前,我有些發矇,這張圖實在是太大了。可是他們居然告訴我,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大約就是遼東加上蒙古的全部。“我們的位置是在這兒,”楊大哥指着地圖上的一個小點說道。這裡東靠興安嶺,向西有薩彥、唐努、阿爾泰、天山等山脈,北面以北海爲界,北海以北據說是亙古荒原,幾千年來沒有人煙。斡難河、阿魯兀那、僕魯丹河匯成了黑龍江,注入鯨海(鄂霍次克海);圖拉、阿魯渾、營令哥等河注入北海。楊大哥爲我講解着這張地圖。這裡是蒙古人的發祥地,當年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孫就是從這裡走出去,南下入長城,滅金、滅宋、滅西夏,然後西征,遠征西域。陳先生爲我講解着這塊土地上的故事。終於,我找到了我們的位置。我們的兩個商站是位於臺勒合山腳下,這座山位於北海以南,營令哥河下游山地。歷來就是蒙古各部避寒過冬的地方,這裡背風向陽,溫暖如春,但是也感到了冬天的嚴寒。
想起衛青堡和去病堡的庫房裡,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物資,那些糧食、青鹽,茶葉,布匹、絲綢,甚至還有鐵絲,我放心了,這個冬天我們可以安心地度過了。看着老牛那張青蒿蒿的臉,我心裡有些激動,這個傢伙,真沒有白姓這個姓,真是有股牛勁,硬是帶人把最後一批,也是最多的一批從北平運來的物資從港口搶了回來。
老牛他們從海參崴一路幾乎是被寒風追趕着進入這兩個商站的。爲了趕在冬天來臨之前搶運回最後一批物資,他們在寒風中奔波了幾千裡。當大家剛剛把各種各樣的物資、商品運進各自的庫房之後,凜洌的寒風便裹着飛揚的大雪落在了人們的頭頂上,瞬間將衛青堡和去病堡即被染白。
先生、楊大哥,下雪了,而且還是幾天幾夜都不會停的大雪。大頭,那些火炮的炮衣作好了嗎?我們一羣人站在去病堡的城牆上,努力睜開眼睛,透過那密密麻麻的雪花,看着遠處那白茫茫的一片。我和你說過,北平的炮衣是按照北平和中原的氣候做的,那些工匠們不知道北海這裡有多冷,庫房裡不是還有皮毛和布匹嗎?去給每門火炮和擲彈筒做一個新的炮衣,你對得起它們,它們就對得起你。看着炮臺上那一門門火炮,我和輜重營的掌旗趙大頭嚷嚷着,其實我知道這個傢伙早就把那些炮衣作好了,只不過不肯拿出來罷了。老牛回來的那天,看着那一門門火炮,所有的人都像過年一樣。這是燕王讓最後一班船給我們運來的,據說是兩個炮營的火炮。他說是給鞭子加上鋼絲,讓鞭子更有力量。
大頭,讓庫房把楊大哥他們送給咱們的爐子拿出一批來,給每個碉樓和地堡裡發一個,還有,要讓每個站牆的弟兄站牆之前都能喝上一碗熱湯。這場雪怕是這幾年來最大的一場雪了,別讓弟兄們凍壞了,還有,馬廄也要再加上一層草,別把馬凍了。先生,你們笑什麼?我有點絮絮叨叨?像個老太太?沒辦法,現在我們就是在這過日子一樣,我這個當家人可不就像個老太太?!好了,不說了,我們現在就是圍在這爐子邊上,喝熱湯,聊大天,等雪停了,咱們再出去打獵、溜馬。到時候,沒準有誰詩興大發,寫出什麼詩來。還有,阿米爾,從今天起,邊馬的巡哨範圍由二十里改到十五里。別讓弟兄們走得太遠走得太累。楊大哥,還有北平來的幾位先生,這個冬天,我想麻煩諸位給哥薩克旅的這些弟兄們上上課,也不用講什麼經史子集,讓他們認識字,會寫信,會記帳,會算帳就行了。從明天起,每天晚飯後,全旅從我以下,除了站牆的,巡哨的,都要上課,不準請假。
阿米爾,老牛,你們幾個不要打盹了,怎麼一上課你們幾個就打盹?!要不就是擺弄你們的刀劍火銃,除了這些,你們就不能認真聽先生講課?!
怎麼了?大林,什麼事讓你這麼緊張?你說什麼?!巡哨的弟兄說外面的雪下的太大了,已經成災了?我們怎麼沒發現?因爲我們這裡是谷地,氣候要比外面溫暖,所以就沒有下那麼大的雪。那不就是……先生,沒錯,正是那草原上讓人談之色變的白災。楊大哥,你們沒有在這草原上生活過,中原天災不外是水旱蝗災,但是草原上是白災、黑災。白災就是冬天下雪下的太大,成災的。它比中原的水災、旱災、蝗災更殘忍,人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牲畜、自己的親人,因爲缺衣少食而被凍死。五年前,我們曾經遭遇過一次白災。那一次,老牛,大林,你們還記不記得,小李子帶着一百多弟兄降了高麗人,還把我們那點家當、輜重都帶走了,我們這些人又屋漏偏逢連陰雨,那一年的雪特別的大,也特別的多。沒辦法,只好讓弟兄們分散就食,等到天氣暖和一些之後,大家再匯合。
先生,你不知道,在冬天的草原上,你想找到吃的東西,太難了。沒辦法,只好殺馬吃馬肉,最後,我們五個人只剩下了三匹馬,大林,你還記得那個老額吉吧!?如果不是她的奶茶,我們這些人,恐怕骨頭都能打鼓了。楊大哥,那會我們已經是快凍死了,大林已經開始說胡話了,他說他已經開始感覺到暖和了,這就離凍死不遠了。然後,我們就看到了那位老額吉的包,孤零零的一座包。
她沒有因爲看到我們這些一看就知道是馬賊的人而感到驚訝,恐懼,而是像看到了來串門的客人一樣,她爲我們燒奶茶,煮肉湯,那奶茶那麼濃,裡面放了那麼多的鹽,那肉湯真香,我好像從來沒有喝過那麼好的湯。我們在老額吉的包裡熬過了最寒冷的幾天,我們離開她那裡的第二天就打劫了一個高麗人的商隊,又把弟兄們召集起來,重新在遼東草原上放馬撒歡。可是後來我們再去找那位老額吉的包,怎麼也找不到了,她就象仙女一樣找不到了。
大頭,我們的庫房裡還有多少過冬的物資?那些糧食,磚茶、青鹽,還有草料。庫裡的東西是按照三萬人的標準儲備的,如果算上商站的商品的話,能夠保證六七萬人過兩年的。草料更多。那好,老牛、大林、阿米爾、木頭,你們各自回去帶隊伍救災,額亦都,朝魯,你們兩個的人馬分到他們的隊伍裡帶路當嚮導。找到各族各部的人,如果他們願意到衛青堡和去病堡來,就把他們能帶來的、願意帶來的,都帶到這來,如果不願意來,就用爬犁把糧食、青鹽、茶磚給他們送過去,記住,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不要錢的。別以爲漢人到草原上就是來做生意的。
且慢!怎麼了?張先生?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對了,您是怎麼稱呼來着?張錫銘。您對我的做法有什麼說法?將軍,這一路上我們就一直聽你在說,開春之後,就要對蒙古各部開戰,那又爲何在此天災之際,對蒙古各部實施賑濟?使其能夠安然過冬?此時應當出兵,去削弱他們的實力。你其實就是想報你的私恩,去效仿淮陰侯韓信一飯千金。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只知道我們現在還沒有對他們開戰,即便開戰了,大家都是人,在此天災之時,難道不該守望相助嗎?大林,你們幾個還等什麼?快去。
我、陳先生、楊大哥,我們站在城牆的垛口上,看着正在清理地堡、碉樓、鐵絲網上的積雪和城堡裡熱熱鬧鬧、熙熙攘攘的人羣,那些人是這些日子我們的弟兄從這數百里之內救濟來的災民。還有很多人沒有來我們這兩個城堡,他們也接受了我們的援助。可以說,今年的這場白災,草原上不會死那麼多的人和牲畜。策宇,我和鐵柱這些日子是越來越佩服你了。你看,我們使用了這些本來有可能在庫房裡生蟲子的物資,卻換來了這萬餘蒙古人的歸附,還有草原各部的人心。就算是以後打仗也有人心向背的問題,這個買賣做得值,做得好。先生,你和張錫銘的想法差不太多,都以爲我是有意而爲,其實你們都高看我了,我真沒有像你們想的那麼多,我就是想的大家都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不管是蒙古人、女直人,還是漢人、色目人,大家都是人,都有權利活下去,楊大哥,我問你,如果這片土地上的人都死光了,那麼,北平出的那些好東西賣給誰去?如果我想那位張先生說的那樣,去趁火打劫,那不是和高麗人一個樣了嗎?!我還怎麼帶這哥薩克旅的弟兄。先生,如果說有想法的話,我只希望那位老額吉,能夠安然度過這個冬天。
看着茫茫大地,陳大夫對我說“有心爲善,雖善不賞,無心爲惡,雖惡不罰”,我不知那麼多善和惡,我就記得當年那個老額吉對我說的一句話:“孩子,我們都站在一片長生天下”。
長生天下,我們一起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