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請求,弘治皇帝自然是不會輕易答應的。
此時,弘治皇帝卻是將目光瞥向了方繼藩,道:“等各路的客軍,熟悉了雲貴的氣候之後,想來捷報就會傳來吧。”
弘治皇帝,顯然對於馬政沒有太大的興趣,其實在歷史上,這弘治朝也算是太平,可唯獨軍事上,卻遠比其他皇帝要軟弱了許多,這一點,顯然和弘治皇帝的性格有着很大的關係。
到了他現在,他還寄望於朝廷的大軍在慢慢熟悉了對手之後,能夠很快的克敵制勝。
方繼藩是多少有點了解弘治皇帝的性子的,卻是道:“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臣不客氣的說……”
他話才說一半,弘治皇帝和劉健諸人的臉色卻是驟然變了。
這廝是個烏鴉嘴啊,你還當講不當講,還想不客氣的說……
“好了!”弘治皇帝毫不遲疑,迅速打斷了方繼藩,直接道:“你不用講了!”
“……”方繼藩像吃了蒼蠅一般,苦着臉道:“陛下,臣還是想說……”
“再等等吧,等等看!”弘治皇帝頗有幾分無語!
這個時代的人,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相信怪力亂神之事的,弘治皇帝沒好氣地道:“想不到你竟還通馬政,很好……”
不得不說,弘治皇帝已是越來越欣賞這個小子了,再側目看了朱厚照一眼,心裡竟有幾分鬱悶,隨即,他咳嗽一聲:“朕還有事要和劉卿家商議,方繼藩,你和太子去向皇后問安吧,她倒是惦記着你。”
顯然,皇帝是一心不讓他說下去了,方繼藩心裡嘆了口氣,只好和朱厚照一起告辭出來。
剛剛從暖閣裡出來,朱厚照就立即失聲道:“老方,你真厲害。”
看着朱厚照膜拜的目光,方繼藩面無表情地道:“哪裡,只是有一點厲害而已。”
這聲音卻是不可避免地傳入了暖閣。
弘治皇帝搖了搖頭,看了劉健諸人一眼,臉沉了下來:“要做最壞的打算,下一道旨意,命雲南黔國公府試操一支山地營。”
“陛下……”劉健則是笑容可掬地道:“陛下既有此心,何不方纔言明,卻等方繼藩走了再說。”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劉健一眼,神色古怪地道:“這個小子,倘若朕什麼都聽他的建言,他的尾巴豈不是要翹上天上去啦?”
劉健不禁啞然失笑。
………………
朱厚照和方繼藩自然真的去給張皇后請安了,二人到了乾寧宮,便聽到乾寧宮正殿裡傳來了求饒的聲音:“姐姐饒命,怪不得我們兄弟……”
接着,便有人進去通報,過一句會兒,有女官請二人入內。
方繼藩步入正殿,便見張皇后陰沉着臉,咬牙切齒,全無平日的半分端莊雍容,而張家兄弟二人,則是跪在張皇后的腳下一味求饒。
只見張皇后厲聲道:“就爲了一塊地去和周家人爭搶,還打傷了人?你們……真是放肆!”
“地是我們家的啊,姐姐,我們張家的地。”張鶴齡雖是求饒,可顯然不服氣,下意識地回嘴道。
方繼藩其實在一旁聽了之後便明白了,所謂的爭地,又是周家,那麼……十之八九,就是歷史上張家兄弟惹的一場官司了。
這場官司記進了明實錄,可見問題的嚴重。
這一對張家兄弟,在歷史上實在是出了名的活寶,弘治皇帝還在的時候,他們呢,平時招搖倒也罷了,居然還發生了一段公案,令弘治皇帝對他們徹底的失望。
這場公案問題就在周家,這周家也是外戚,而且來頭甚至比張家更大,他們乃是太皇太后周氏的親戚,這太皇太后可是親手將弘治皇帝撫養成人的祖母啊,在弘治皇帝心裡,是何等的重要!
可這一對活寶呢,竟跑去跟周家爭地不說,還打傷了人。
說這二人是弱智,還真一點問題都沒有,以至於到了後來,他們的親外甥朱厚照登基,按理來說,張皇后就這麼個兒子,對朱厚照有撫育之恩,這自己的親舅舅,怎麼也得護着吧,結果,這兩個傢伙還把朱厚照惹火了,指着他們鼻子就痛罵,非要宰了他們不可,若不是張皇后拼了命要攔着,只怕這一對活寶早被剁成肉醬了。
更噁心的是,到了嘉靖年間,嘉靖皇帝登基,顯然風向已經大變,可這兄弟兩還以爲自己依舊如在弘治和正德年間的意氣風發,竟還不懂得收斂,以至於嘉靖皇帝直接圈禁了壽寧侯,等到張皇后去世,便直接將張家兄弟宰了。
嘉靖皇帝雖是冷酷無情,可滿肚子卻都是謀劃和算計,一對張家的廢物,留着其實沒有什麼大礙,畢竟他們不過是落水狗而已,實在沒有殺了的必要,可嘉靖皇帝依舊非要殺之而後快,以至於被人評價爲‘薄涼至此、世所罕見’。
意思是你嘉靖好歹也得了張皇后的支持,才得以克繼大統,可張皇后一死,便殺她的兄弟,實在過於薄情寡義。
而嘉靖皇帝依然故我,明知會有如此後果,依然不改初衷,除了顯露出了嘉靖皇帝的薄涼,其實和張家兄弟愚蠢的花樣作死,也不無關係。
“你們!”張皇后此時顯然非常的生氣,厲聲呵斥道:“到了現在,還想要狡辯?滾出去,滾!”
張家兄弟猶豫了一下,倒也不敢造次了,匆匆起身,連滾帶爬的跑了。
張皇后餘怒未消,倒是朱厚照一聽到張家人打了周家人,那太皇太后對自己也是極爲寵溺的,他對周家人印象更好,便不免憤怒道:“母后,壽寧侯和建昌伯實是該死,理應好好教訓。”
張皇后一聽,鳳眸裡頓時寫滿了震驚!
她顯然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兒子竟對自己的兩個兄弟鄙視至此,竟用上了該死這樣的字眼,竟是禁不住眼淚婆娑:“厚照,你的兩個舅舅,固然是不爭氣,可畢竟他們是國舅,哎……本宮……是真的將他們嬌寵壞了……”
面上既是自責,又是痛苦不堪。
見母后傷心,朱厚照倒也就不好說話過份了,只是冷哼了一聲。
張皇后勉強定了定神,方纔注意到了方繼藩,方繼藩朝張皇后行了個禮,張皇后總算勉強扯出了點笑容,道:“原來繼藩也來了。”
“是……”這等張皇后的家事,方繼藩倒是不好說什麼呢,本少爺可一丁點都不傻。
可誰料,張皇后卻是深深看了方繼藩一眼:“本宮聽厚照說,你是個極有主意的人,周家,你知道吧,那是太皇太后的孃家人,本宮那兩個不成器的兄弟竟是打了太皇太后的一個外甥,你說說看,此事該怎麼辦?雖說仁壽宮那兒還未怪罪下來,可本宮明白,太皇太后心裡一定不是滋味的,你就給本宮想想主意,該怎麼辦纔好。”
張皇后很有深意地看着方繼藩,鳳眸裡,似乎帶着別樣的期許。
方繼藩心中一凜。
心裡大呼,朱厚照,你特麼的坑我。
自己哪裡有什麼主意,拉我下水做什麼?
可似乎,張皇后已對自己產生了一些期望。
而她所問的話裡,並沒有這樣的簡單,絕不只是說這件事怎麼善了。
而是……
張家兄弟打了周家的人,周家肯定要進行報復,太皇太后也不是吃素的,那位歷經了三朝天子的女人,怎麼會容許自己的家人受欺呢?
那麼接下來,要嘛就是周家人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下,狠狠教訓張家兄弟一通。
要嘛,這事兒得到陛下那兒去打官司。
別看陛下與張皇后二人之間的感情深厚,可陛下也是純孝之人,對太皇太后,可謂是言聽計從,而且本來此事就是張家不對。到時陛下勢必震怒,這張家就算有張皇后護着,也保準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再者說了,不少御史本就對張家兄弟不滿,周家在朝中的勢力,非同小可,這兩兄弟就等着被人抓小辮子吧。
張皇后表面上是問事情怎麼善了,可實際上卻是說,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嗎?這一對兄弟雖然令張皇后氣得吐血,可畢竟還是自己兄弟,張皇后還有護短的意思。
可……
救人?這要怎麼救?拿頭去救啊!
畢竟,張皇后的兄弟是兄弟,可太皇太后的外甥,就不是外甥了嗎?
張皇后護着自己的兄弟,太皇太后的外甥被揍了,難道還能忍氣吞聲?
這等事,是一筆糊塗賬,只怕宮裡未來,未必太平了。
方繼藩既不想救張家兄弟,也不敢掉進這坑裡,畢竟……
方繼藩心裡很清楚一件事,太皇太后雖一直深居仁壽宮,卻身份上,卻是屬於大魔王一般的存在,只怕捏捏手,就能使方家灰飛煙滅了。
見方繼藩一臉爲難,張皇后哀嘆了一口氣。
皇帝那兒,肯定是無法指望的,便連太子現在竟都對自家兄弟離心離德,滿朝文武,更沒一個對張家兄弟有好印象。
這無疑是四面楚歌,難道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