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是深有感觸的。
越是看到了西山,看到那一個個樸實的人,弘治皇帝便感觸越深。
或許……
他依舊看着案牘上的捷報,這份捷報,真是來之不易啊,方繼藩對朝鮮國國內的判斷竟如此精準。
太子當機立斷,說難聽一些,叫做膽大包天,卻也不失爲勇於承擔。
還有那個劉傑,隻身出關,可謂膽識過人啊。
這些年輕人,膽子都很大,有時他們做的事,弘治皇帝便是砍了他們腦袋,那也不爲過。
只是……
真的能砍了他們腦袋嗎?
就不說朱厚照,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不說方繼藩爲忠良之後,功勞赫赫。
劉傑呢?當朝首輔的兒子,爲朝廷立下如此的功勞,有幾人能做到?
大明這些年來,積弊重重,固然弘治皇帝和劉健等人妄圖想要力挽狂瀾,可他們又怎麼沒有發現,在祖宗之法的約束之下,想要改變,是何其難也。
深吸了一口氣,弘治皇帝笑了:“太子立下了大功,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做鎮國公嗎?”
朱厚照眼眸微微張大了些,詫異地看着弘治皇帝!
他原以爲接下來,該是父子之間傳統的親情節目了,卻見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目中慈和。
“你別想不承認。”弘治皇帝淡淡道:“從東宮裡搜出來的印璽裡,鎮國公的大小印章最多,你以爲朕不知道你的心思?”
朱厚照身軀一震。
父皇……真的認可自己……
不覺得自己胡鬧了?
朱厚照有點不可置信!
只見弘治皇帝道:“自秦漢以來,天子置東宮,爲的就是教授太子如何做一個天子,可即便是選盡天下的賢才來輔佐太子,教授太子讀書,可天底下的太子,無用的多,昏聵的也不少。你不想好好跟着詹事翰林們讀書,那就由着你吧。如那王守仁所言的一樣,知行合一,你既然知道了聖人的道理,有了爲朕分憂的心思,這就足夠了,朕就敕你爲鎮國公,從此之後,就以鎮國公的身份爲朝廷效命。”
太子的職責就是學習,拼命的學習,若是皇帝長壽一些,太子還需有父皇活到老,太子則學到老的準備。
可這其中的弊病卻是肉眼可見的,皇帝們大多對太子不放心,不敢讓太子們真正去做事,理由也很簡單,太子就是未來的皇帝,無數大臣自然都會將賭注壓在太子的身上。
倘若當真放太子出去做事,用不了多久,許多人便會投身至太子的門下,做太子的黨羽,而到了那時,皇帝還控制得住太子嗎?
素來帝皇都是想盡辦法的將皇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即使是對自己的兒子都難以放心!
可弘治皇帝對此,卻沒有一丁點的疑慮,他知道自己的江山遲早是要給朱厚照的,沒有絲毫的選擇。何況對於太子的性子,他摸得太透了,他或許有一萬個臭毛病,唯獨對自己這個父皇,絕無絲毫的心思。
弘治皇帝認真地看着朱厚照道:“可你也要明白,你這鎮國公,若是辦砸了什麼事,朕也絕不會容情,你想做什麼,朕支持你去做,這是因爲你是朕的兒子,朕教訓你也教訓了你許多年了,也不見你有絲毫的悔改,既然改不了,朕還能如何?”
“此次劉傑入朝,你做的對,朕不再阻止你了,你我是父子,你是朕的骨肉,朕沒少和你說,朕像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吃了許多的苦吧。原本……朕想的是,天下的苦,朕吃了,讓你少吃一些苦,可你既想做事,朕爲何不讓你去做?方繼藩是個還不錯的人……”
“還不錯……”
方繼藩覺得這個評價,有點兒低,畢竟自己對門生和徒孫們就寬容多了,一般都會說,我覺得你很好。
“有他在你身邊,朕也放心一些。還有如王守仁、劉傑、歐陽志這些人,他們都出自西山,想來他們不會害你的,你好好做吧,讓朕刮目相看,朕將來也可放心了。”
突然,弘治皇帝咳嗽起來,方繼藩擡眸看了他一眼,弘治皇帝操勞國政,這是人所共知的事,現在他一番咳嗽,突然又說出這些話,倒是讓方繼藩警惕起來。
“朕……真的想歇一歇啊,有時覺得肩上的擔子太重了,朕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分擔一些事,鎮國公……”
朱厚照原本偷偷朝方繼藩使了個眼色,一副你看又矇混過關的得意表情,可聽到了弘治皇帝的咳嗽,突然心裡一沉,可想到父皇今日對自己的鼓勵,突然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動容地道:“兒臣在呢。”
弘治皇帝道:“朕會老的,朕已越發覺得真老了,而你還年輕,朝氣蓬勃,宛如太陽初升,你有這份心,朕真的很高興啊……”
說着,眼角突然有着點點的溼潤。
“……”方繼藩心裡嘆了口氣,天下父母,果然都是一樣的,什麼天家無情,那都是騙人的,你讓皇帝老子只有一個兒子看看,保準這些個太子們,一個個蹦蹦跳跳,各種作死如朱厚照,怎麼都死不了。
朱厚照聽了弘治皇帝的話,鼻頭一酸:“父皇,你怎麼了?你別嚇兒臣,兒臣經受不住嚇啊,好端端的,你怎麼轉了性子,要不這鎮國公,兒臣不要了,父皇揍兒臣一頓得了。”
他雖還是懵懵懂懂的年紀,可父皇這話音,卻讓他極不舒服。
弘治皇帝擺擺手道:“朕意已決,其實這一次朝鮮國的事,你們處置得很漂亮,朕說了敕你爲鎮國公,那你便是鎮國公,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過……”
朱厚照眼圈紅了,心裡在琢磨着父皇這到底是咋了,越發的看不透了啊。
“父皇您說,兒臣聽着。”
弘治皇帝凝視着朱厚照,道:“朕只是下了敕封你的口諭,你是鎮國公,朕心裡是認的,可是你也知道,祖宗有祖宗的規矩,朕克繼大統,上承天命,下安黎民,豈可如此兒戲,將自己的兒子敕封爲國公呢?”
“啥意思?”朱厚照有點懵,他不明白呀。
你自己說了要敕封,轉過頭,你說只是口頭敕封一下,這沒白紙黑字,父皇你不認咋辦?這名不正則言不順啊。
“沒什麼意思,朕就是這個意思,總而言之,敕封的聖旨絕不可能自內閣裡出來,也不可能待詔房草擬。”
“……”朱厚照便小心翼翼的道:“父皇的意思是,不能從宮裡出來……豈不是又讓兒臣……”
弘治皇帝板起了臉:“僞造聖旨,這樣……不好!”
“……”
朱厚照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套路,方纔還感動得不得了,一下子,他醒了。
這豈不是說,自己事辦好了,僞造的聖旨就是真的,犯了什麼錯,便是自己膽大包天嗎?
那不就是……橫豎父皇你都不吃虧啊。
“兒臣……大抵明白了。”朱厚照幽幽的道,好心情一下子消減下來了。
僞造聖旨不好,這是明面上的話,那就只好私下裡僞造,自己玩自己的了,想要全天下承認,這是休想。
“你明白什麼?”
“父皇明白兒臣明白什麼?”朱厚照小心翼翼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便沒有做聲:“算了,懶得過問了。”
擺擺手,又看着方繼藩:“方繼藩也很有功勞的,該賞一些什麼呢?朕還沒想好,嗯……再說,還有以後可不許隨意僞造聖旨了,這樣不好。”
朱厚照一愣,聽着就像暗示的意味,很明顯啊。
他看了一眼方繼藩,封海昏侯?
方繼藩則是心裡頓感有些不安,突然有一種即將要背黑鍋的感覺,可細細想了想……
不怕,不怕的,不還有劉瑾嗎?天大的事,真到了背黑鍋的時候,也是這廝先死了再說嘛!
不然,只顧好吃好睡的,太子的狗腿子是這麼好當的嗎?
卻在此時,外頭傳出了匆匆的腳步聲。
接着便見一宦官進來道:“稟陛下,文淵閣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到。”
弘治皇帝便看了朱厚照一眼,再次認真的叮囑道:“記着朕的話。”
朱厚照想說,其實兒臣還有一點點不明白,可看弘治皇帝壓根不想繼續談下去,而在此時,劉健等人已經入了暖閣。
劉健着急上火啊。
他最近可謂是徹夜的失眠啊,一雙眼睛猶如熊貓眼一般,他覺得這樣下去,自己就先是命不久矣了。
有時在夜裡,他會忍不住的來到自己兒子讀書的書齋裡,熄了蠟燭,一坐就是一宿,兒子生死未卜,做父親的,怎麼能不痛心呢?
今日突然有宦官急詔三人去暖閣,劉健頓時意識到,可能朝鮮國有消息了。
只是,如此緊急……不會是噩耗吧?
他盡力的使自己身板挺得直一些,若真如此,自己該如何表現呢?
其實作爲內閣首輔的兒子,爲朝廷盡忠效死也是應當,更別說這一切都是劉傑的選擇,他若是罹難,做父親的,也該爲他的名聲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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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了,這更晚了,這幾天都有事情要辦,所以更新會有點不定時,但是老虎會盡力保持每天五更的,希望大家能多多諒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