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頷首點頭:“這還不易,直接開海得了,讓人人都下海,且看他們如何?”
某些時候,朱厚照是一個線性思維的人。
關於這一點,方繼藩很是欣賞。
很多時候,處理問題,就該用線性思維,思前想後太多,顧慮重重,其結果就是,被無數人綁住了手腳。
可要開海禁,談何容易呢。
茲事體大,而當今皇帝,勤政沒錯,愛民也沒錯,說是中興之主,更沒有錯,唯獨,他是個循規蹈矩之人,想要讓他力排衆議,有點難。
方繼藩看着朱厚照:“太子殿下聖明啊。”
朱厚照道:“你天天說父皇聖明,又說本宮聖明,可很多時候,父皇和本宮,有很多的分歧,那麼……誰纔是真正的聖明。”
方繼藩想了想:“太子裡,殿下最聖明。皇帝裡,陛下最聖明。都很聖明,能時刻陪伴在君前,總能使臣受益良多,學習到許多東西,臣很慚愧啊。”
“……”朱厚照終於知道,父皇爲何總是要懲罰方繼藩時,雷聲大雨點小。而自己,卻總是捱揍的那個了。
一聲長嘆:“那你說,該怎樣才能平倭。”
方繼藩道:“以利誘之。”
“怎麼誘呢?”
方繼藩笑吟吟道:“現在臣不能說。”
“……”
…………
方繼藩回到家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劉傑……回家了。
不,準確的說,劉欽使在朝鮮國,以欽差的名義,穩住了朝鮮國內,並且支持晉城大君李懌爲王,李懌在大明冊封之下,已爲朝鮮大王,而劉傑回國,同時還帶來了朝鮮國的使者。
這使者不是別人,乃晉城君李懌,也即是眼下的朝鮮國王,他親自隨着劉傑來此,朝見大明皇帝。
想不到啊,劉傑居然回來的這樣早,方繼藩本來還想讓他在朝鮮國發揮一下餘熱,呆個十年八年,幫自己代購一下高麗蔘呢。
這一下子,主意泡湯,實是令人感慨。
不過,此番朝鮮國王親來,顯然,這李懌一方面,是對大明心存感激,同時,他也深知,自己的君位穩固與否,已經不必看國內兩班貴族的臉色,而在於大明的喜怒,因而,特地趁着這個機會,前來稱謝。
方繼藩對此,沒什麼感覺,管自己啥事,又不給自己帶高麗蔘。
他將唐寅和胡開山叫了來,告訴他們,即將前往浙江。
胡開山聽聞之後,拜倒在地,激動的顫抖:“小人一定不給少爺丟臉。”
他這樣的人,空有一身本事,而今,又不能落草爲寇,這一身本事,確實是荒廢了,現在,方繼藩給了他一個機會,於他而言,是多麼慶幸的事。
這大明的軍制,乃是世襲制,說難聽點,就算是從軍,那你也得先是軍戶才成,雖然軍戶沒有人稀罕就是了。
方繼藩說着,取出了一個簿子。
這其實是他早就準備好了的,乃戚繼光的練兵之法,尤其裡頭,有大量關於鴛鴦陣的作戰方法。
行軍打仗的事,方繼藩又不懂,而戚家軍,這名震天下的練兵之術,不抄怎麼對得起自己?
“你好生將這部書看透了,不懂得地方,讓唐寅給你解釋,這兵,就按着上頭練。”
胡開山拜謝:“是,小人明白。”
“不要叫小人,我方繼藩是個很實在的人,不喜歡大家以主奴相稱,雖說平時都是我養着你,可這算什麼呢?養你又咋了,不就是每日糟蹋十幾斤米,幾斤肉嗎?這值幾個錢。以後自稱在下吧。”
胡開山眼裡模糊了。
遇到了方繼藩,才使自己有了清白之身,這些日子以來,確實吃了方家不少米,實在慚愧:“小人一定盡心盡力,爲少爺練兵,小人就是小人,自方家收容了小人,小人便是少爺身邊的奴僕,這沒什麼好避諱的。”
這時代的人,真的很實在啊。
看來自家的大米,沒有被白糟蹋。
方繼藩隨即看向唐寅。
唐寅得知自己即將回到江南,也是愣了。
按理來說,他是翰林,即便是有差事,也不可任官三百里,大明的官員,是不能回原籍做官的。
可這一次,顯然是身負重任,平倭……自己成嗎?
自己的幾個師兄,而今都已嶄露頭角,只有自己這江南才子,名爲才子,可實際上呢,卻是碌碌無爲,他沉默了片刻,心裡有些緊張,可又有一些期待。
倘若他還是從前那個唐寅,唯一的目標,可能就是考上了進士,而後一輩子做一個官老爺,這是所有人的最高理想,想來,也是唐寅的理想。
可是……
而今,在恩師門下,卻不同了。
恩師門下,沒有庸人。
一個都沒有。
大師兄歐陽志,保衛錦州有大功。小師弟王守仁,桃李滿天下。便連徐經,都已出海。哪怕是那徒孫劉傑,而今,平定朝鮮,大功於朝。
這是何其大的壓力啊,當初,那個狂傲的江南才子,而今,卻開始自卑起來。
他極渴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大師兄和小師弟哪怕是自己的徒孫一般,立下功業。
想了想,唐寅咬牙切齒:“學生定不辱使命。”
方繼藩道:“你起來,我有話和你說,先從招募士兵開始。”
方繼藩開始給他傳授機宜。
唐寅極認真的聽着,可一聽,有點糊塗了:“爲何招募義烏兵和永康兵?”
方繼藩極有耐心的道:“因爲他們勇氣可嘉,力氣也大,善於游泳,雖然可能桀驁不馴,可只要以嚴厲的軍法維持軍紀,這些人,便是精銳。”
唐寅想了想:“可是恩師……學生雖是南直隸的人,可江浙之事,也略知一二,其實一直不太明白,爲何……”
方繼藩有點無語:“因爲這些人……窮!懂了嗎?”
唐寅恍然大悟。
方繼藩對於窮人,歷來是深有感受的,比如說上一世,他看小說,其他作者都是兩更、三更,或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唯有一個叫老虎的,卻是每日五更,這是爲啥,就如這些義烏人和永康人一般,他們當真更忠義,扯,這是騙人的,就是窮的,人窮起來,太可怕了,往往總能突破人類的極限。所以說,招誰惹誰,都不可去招惹窮作者。
方繼藩足足關起門來,和唐寅深談了一夜,唐寅方纔心裡有了底。
在方繼藩門下,學到了一個極有用的知識,那便是,恩師是不會錯的,恩師說啥我幹啥,照貓畫虎,絕不會錯。
兩日之後,唐寅啓程,帶着胡開山,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猶如某個知名作家和知名籃球運動員。
想到此去浙江,奔赴不可知的前程,唐寅拜下,朝方繼藩深深行禮。
胡開山也拜下,雖然他跪下時,幾乎可以和方繼藩一樣高了,這令方繼藩心裡很不舒服。
“去吧,伯虎,恩師一直很看重你,知道你的成就,定會比你的師兄弟們,更大。你不要讓爲師失望,不要給爲師丟人。”
“胡開山,到了浙江,甩開膀子來吃,不要像在家裡一樣,總是放不開。在那兒,吃的是公糧。”
二人眼淚模糊。
“恩師……”唐寅忍不住了,淚水磅礴,想到這些年來,受恩師的照拂和青睞,想到恩師給予的總總好處,他……哭了,泣不成聲,匍匐在地上,渾身抽搐。
“恩……恩師請放心,學生即便是粉身碎骨,也絕不給您丟人,學生……定不負恩師。”
他哭的像是花貓一般,站起來,隨時又要摔倒的樣子。
胡開山忙是拉住他。
可是……
明明是拉,爲啥給人一種拎着的感覺呢?
這一個瘦弱的身影,和一個龐然大物,徐徐朝着街道的盡頭而去。
方繼藩遠遠的眺望着兩個人,不由感慨,小唐……還是很天真的,比其他四個門生,更幼稚一些啊。
但願這一次,他能漸漸成長起來,或者……葬身海底,然後被鯨魚吃掉。
無論如何,這也是自己的門生,方繼藩對於自己的門生和徒孫們,一向抱有極大的期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回到了家裡,很是悶悶不樂,鄧健看少爺如此,忙是要給鄧健來捶腿,方繼藩一腳將他踹開:“滾蛋,小香香呢。”
“在教小榮女紅呢。少爺你是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兒,真是討人喜歡啊,府裡上下的人,都喜歡小榮。”
朱小榮……朱秀榮……
朱厚照,你大爺,我方繼藩和你勢不兩立、不共戴天。
深吸一口氣,方繼藩勉強換上了笑容:“好生護着她,本少爺,也是……很喜歡這個孩子的,在府裡頭,可不要教人欺負她,誰敢欺負她,本少爺將他剁成十八塊。”
“明白。”鄧健摩拳擦掌:“請少爺放心,有少爺您這句話,小人便是死,也絕不教小榮掉半根毫毛。”
方繼藩心裡苦笑,送走了兩個吃白飯的,家裡還有一個啊,這個吃的倒是少,就是女人……終究是個麻煩。
尤其是我這等三觀奇正的人而言,女人,只是負擔啊。
這樣一想,方繼藩便開始惦念着朱秀榮了,卻不知她吃了蛋糕沒有,好吃不好吃,有沒有像自己這般,記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