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恍然。
那稱頌之聲,傳至耳邊,宛如天籟之音。
他擡起頭,看着諸翰林,看着自己的兒子,看到了方繼藩。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之後。
他才接受了眼前的現實。
當然,眼前這個現實並不是不好接受,而是接受的非常愉快。
“十年之內,大明再無韃靼之患!”弘治皇帝下此斷言。
這一下,只怕徹底將韃靼人打痛也打怕了。
一萬五千首級啊,這是韃靼一萬五千精壯,再加上當初在錦州的損失,人口稀少的韃靼人,至少損失了一成成年的男子。
一夜之間,延達汗辛苦的經營,化爲了烏有。
而弘治皇帝……赫赫之功,今日在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還有奏報中所記錄的一切,也將記錄在千秋史冊。
哪怕有朝一日,大明不享國祚,新朝將其取而代之,人們追溯起來,也依舊會懷念大明有一個弘治皇帝,他開創了一個北逐胡虜,戰功彪炳,猶如天上星辰一般耀眼,無人可以掩其鋒芒的時代。
弘治皇帝感覺自己有些飄了,很舒服的感覺。
“沈傲,敕鎮北候!”
弘治皇帝今日格外的大方,甩手就一個候沒了。
方繼藩臉有點僵,皇上,我有話說……
沈文一下子,雙膝一軟,癱了。
沈家這是怎麼了,先是太子妃,此後,兒子年紀輕輕,雖是將來太子登基,作爲外戚,還是很有機會封侯的,可這……
沈文也覺得自己飄了,像做夢一般。
我沈文,也算是教子有方,而且,還教女有方了吧。
他哭了。
淚流滿面。
當然,他心裡還是明白,這離不開方繼藩的教誨,自己那兒子,從前是什麼德行,他更清楚。
他已做好了打算,以後沈傲這條命,就是他方繼藩的,權當自己沒有生過這個兒子,買定離手,生死由命,有朝一日,即便是死了,死在了外面,沈文……也沒話說。
“謝陛下恩典。”沈文熱淚盈眶,哭哭啼啼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沒搭理沈文:“還有那楊彪,敕新安伯,將士奮力,旨在封妻廕子,兵部,兵部尚書何在?”
沒人迴應。
終於,有人想起兵部尚書馬文升了。
卻見馬文升撲倒在地上。
大冬天的,地上多涼啊。
宦官上前,探了探馬文升的鼻息,還有熱氣。
於是有人輕輕拍了拍馬文升的後背。
老半天……
馬文升嗖的一下起來,可他卻是一臉茫然,左右四顧。
這張茫然的臉,迅速的冒出無數個問題。
我是誰?
我這是在哪?
這裡怎麼這麼多人?
他們在做啥?
爲何我出現在這裡?
他的目光,先由茫然,漸漸的恢復了色彩。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我叫馬文升,我乃是兵部尚書。
大捷……大捷啊。
他一瞬間,淚流滿面:“陛下,大捷啊……臣有捷報要奏。”
所有人奇怪的看着他。
弘治皇帝道:“朕已知道了。”
已知道了?
意思是,老夫已經奏報過了嗎?
馬文升有點懵:“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看了馬文升一眼,這個馬文升,真是有點兒糊塗啊:“兵部,覈驗沈文,尤其是楊彪的家世,但有父母在堂,有妻子在室,俱要報來,朝廷另有恩旨。”
馬文升忙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又看了朱厚照一眼:“朕敕太子開府建牙,自此之後,鎮國府轄屯田千戶所、飛球營、備倭衛等,五品以下文武官員,不必請旨,鎮國府可自行調任。”
弘治皇帝滿面通紅。
方繼藩眼巴巴的看着弘治皇帝,很激動,也很期待。
真的很難得啊,難得陛下現在有點失去理智,突然變得無比大方起來,這是好機會,陛下一定要想起臣啊,臣也是有大功勞的啊,快想起來了,快想啊,我在這呢。
待會兒,等陛下的興奮勁過去,又成了那個小雞肚腸,對自己都苛刻吝嗇的天子,那可就啥都沒了。
方繼藩拼命咳嗽了一下。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了方繼藩身上。
“方卿家怎麼了?生病了?”
“沒……沒有……”方繼藩沉痛的道:“臣憂心大同邊事,飛球隊的作戰計劃,雖主要是臣……和太子一道謀劃,可爲了做到萬無一失,臣已是幾宿沒有睡過好覺了,茶不思飯不想,對着輿圖,愁白了頭髮,每日盯着,也虧得臣年輕……身子還扛得住,陛下,臣……扛得住……”
“……”朱厚照奇怪的看着方繼藩一眼。
他腦海裡出現了方繼藩和溫豔生愉快的打邊爐、喝酒、唱歌的愉快畫面。
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弘治皇帝眉頭微皺,吁了口氣:“卿家辛苦了。”
方繼藩道:“爲陛下效勞,一點都不辛苦。”
弘治皇帝頷首,似乎開始漸漸的冷靜了一些:“明日,命御醫至西山,爲方卿家珍視,倘需用什麼藥,無論多麼名貴和稀有,都不必吝嗇,方卿家乃朕之肱骨,他的身子,很緊要。”
“……”方繼藩臉憋得有點紅。
弘治皇帝隨即又道:“這鎮國府,立下了大功,因而……此次作戰,所俘虜的所有牛馬和草料,俱都歸鎮國府吧,往後,也都依照此例。”
朱厚照樂了,這可是數萬頭牛馬啊,吃都吃不過來。
他立即道:“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道:“方繼藩教徒有功,這飛球,也是方繼藩所營造,賞賜方繼藩五百萬金,傳抄邸報,鹹使天下聞之,其父教子有功,亦是予以旌表。他的母親劉氏,敕誥命。”
方繼藩一聽五百萬金,便覺得倒胃口。
我是缺五百萬金的人?
你大爺,這就好像,後世有人對首富說要獎勵你五百萬…分錢一樣,信不信我方繼藩轉過頭,拿五百萬兩真金白銀來砸你。
弘治皇帝已徹底冷靜了。
現在他開始有些後悔。
一次就沒了一個侯爵和伯爵,還有無數頭牛馬……好像,是太豐厚了一些。
只是……眼下……已經開了金口……
他苦笑,隨即搖頭:“從今往後,太子不必在詹事府學習了。太子行駕至西山,在西山署理鎮國府軍政,方繼藩輔之。”
詹事府……形同虛設了。
雖說詹事府已經在實際意義上,已經形同虛設。
可是而今陛下開了金口,親自下了旨,意義就完全不同了啊。
顯然,陛下的意思很明顯了,他對詹事府上下,頗有些不滿,既然他們教育不了太子,且和太子已有了很深的矛盾,那麼繼續讓詹事府上下翰林官們掣肘太子已經沒有了意義,既如此,太子索性就‘畢業’了吧,愛幹嘛幹嘛去。
免得到時候,詹事府和太子之間,又引發矛盾。
其實弘治皇帝做出這個決定,既是爲了太子,可也是爲了楊廷和這些翰林們好,否則,你們天天這樣鬧下去,這矛盾越來越深,太子反正也不會聽你們的,你們罵的越多,將來太子只怕不能容忍。
可楊廷和一聽,卻差點背過氣去。
詹事府一旦沒了,他就和普通翰林有什麼區別,自己原本註定了的入閣拜相的前途,也就徹底的沒了啊。
“陛下……”楊廷和道:“太子殿下年少,失去教導,只恐……”
朱厚照已是喜上眉梢。
以後可以堂而皇之的天天混鎮國府了,這不是好事,而且也不必再看到楊廷和這些師傅,這就更好不過了。
可他一見楊廷和反對,立即道:“只恐什麼?”
“只恐……只恐殿下壞了心術。”楊廷和只好道。
他總不能說,只恐殿下學不會治國之道吧。
這治國之道,顯然已經不需要他教了,這軍政、民政的事,太子在西山,那可是玩的不亦樂乎,哪裡還需你楊廷和來教導。
所以,楊廷和提出了心術。
什麼是心術呢,就是說太子若是沒有詹事府教導,可能會沒有德行。
道德不好。
在這個時代,道德是極重要的事,沒有道德,便是德不配位,是很可怕的事。
方繼藩這時道:“說起心術,我倒想起一件事來,若是我記得沒錯的話,楊詹事說過,若是飛球營能擊殺三百韃靼人,楊詹事的名字,便倒過來寫是嗎?大家可都停過了?楊詹事乃是道德高人,言出必踐,這信守承諾,豈不也是德嗎?楊詹事是否要做出道德的表率,好讓太子殿下知道什麼叫心術呢?”
楊廷和懵了。
自己有說過嗎?
當初確實是在耍嘴皮子,不過耍嘴皮子的話,能當真?
改名?
不能啊。
改了名,自己豈不是不再姓楊,而是姓和?這等於是大不孝啊,若是傳出去,自己叫和廷楊,那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他陰沉着臉,便不吭聲。
朱厚照立即大叫道:“君子都是信守承諾的,當初本宮承你教誨,聽你說仁義禮信,這信,乃是做人的根本,做人豈可言而無信?楊師傅……不,和師傅,你就是這樣教誨本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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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第十九位盟主被hinayana同學領取,萬分感謝,hinayana同學是一個高尚的人,是一個純粹的人,是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老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