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只用戴着鯨皮手套的手往裡一摸,大抵的尋到了位置,輕輕鬆鬆,手起刀落。
那‘腰子’便切落了下來,隨手丟到了一旁的盤子裡。
緊接着,他開始縫針,手法很利落,三下五除二,傷口便縫合好了,隨即便是用酒精繼續塗抹,上金瘡藥,再貼上了繃帶。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朱厚照天生有一雙巧手,畢竟是練習過弓馬的人,無論是體力還是反應的速度,甚至是捏着刀子,尋常怕都有手抖,這手一抖,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個錯誤,就可能不小心將人家不該切的東西切出來了。
可對朱厚照而言,這些都不是難事。
一切完畢。
此後,就是那蘇月和周元兩個跟班的事了。
從蠶室裡出來,朱厚照摘下了口罩,吁了口氣:“今日這個病人,割的有些不利落。”
方繼藩則開始脫下大褂子,一面道:“臣怎麼覺得,這一次手術極成功。”
“成功還算成功,且看他術後的恢復吧。”朱厚照道:“可能是方纔本宮餓了,所以有些走神,此人得的,乃是和父皇一樣的疾病,卻不知,割去了腰子之後,是否這不治之症可以痊癒。”
朱厚照顯得很擔心。
試驗的結果很重要,割去了,就真的能活下去嗎?
更重要的是,這是不治之症,人們都說神仙都難救活的啊。
朱厚照顯得很不安。
所以在次日清早的時候,他匆匆到了蠶室。
蠶室裡,很靜謐,除了蘇月和周元二人在此之外,其餘人都不得出入,即便是朱厚照想要進去,也需換上酒精消毒過的褂子、口罩不可。
“如何了?”
朱厚照恨不得將迎面出來的周元拎起來,周元一見是太子殿下,忙道:“昨日昏迷了一日,到了子夜時分,才醒來,身子很虛弱,不過有好轉的跡象,他的脈搏漸漸開始強勁,不過,還在繼續觀測,等傷口再好一些,便可喂他吃一點流食,殿下……不過從此前的經驗來看,可能……”
周元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可能……他能活下來。”
“繼續觀察。”
朱厚照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氣。
活了嗎?
這應該算是活了嗎?
卻不知,割了之後,有什麼後患,還得在耐心,耐心一些纔好。
他這般想着,又忍不住手癢了:“還有病人不,再找幾個來,本宮一日做幾例病人,都不在話下,有多少要多少。”
朱厚照現在整個人龍精虎猛,有一種技癢的感覺,看到了人,就忍不住想抽出自己的手術刀,握着手術刀,就想給人開膛破肚,別人是看人先看臉,他看人卻只顧着往別人的肚子下瞅。
卻也害苦了方繼藩。
任何一個刀法精湛的大夫,都是通過無數次手術積累出了經驗,鍛煉出來的。
朱厚照要開刀,就不得不拉方繼藩去,一個手術,足足小半時辰,前前後後下來,哪怕方繼藩站着,這一日兩三例下來,也足夠方繼藩腰痠背痛了。
京師裡不愁找不到腸癱的人,太子的能量,足夠保證每天都這樣的病人出現。
那此前割了闌尾的病人終於再第二日清早,身體開始康復了,雖然還得躺着,卻已能進食,腦子也不再混沌,思維清晰。
這一下子,讓朱厚照吃了定心丸一般。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不斷的手術,接收的每一個病患,在手術過程中,發現問題,徐圖找出改進的方法。
…………
到了第四日,貢院終於有了消息,會試的結果出來了。
將在月底,也即二月二十八這一日,放出榜單。
方繼藩趁機,向朱厚照告了假,前去看榜。
西山書院上下兩百多人。
除了參加會試的十五個舉人考生之外,其餘還有一百多個秀才,聽聞師兄們即將放榜,個個摩拳擦掌,也都想去看看。
方繼藩很享受看榜時的氣氛,便索性,組織所有師生都去感受一下氣息,也算是……讓其他人感受一下來自於科舉的魅力。
只有如此,刷題,才能使人快樂啊。
於是乎,一大清早,烏壓壓啊的師生們便在西山集合了。
歐陽志等人特別告了假,這些他們方繼藩的弟子們帶頭,後頭,則是徒孫輩的諸舉人師兄們,最後,纔是以沈傲爲首的後進者。
方繼藩居然也頭戴着綸巾穿着儒衫出來,這綸巾儒衫都是新的,顯得很騷包,方繼藩本就鮮明出衆,騎着高頭大馬,甚是引人矚目。
反觀其他師生們,就不同了,西山書院還是提倡樸素的,都是灰色的儒衫綸巾。
衆師生一見恩師(師公)出來,便紛紛作揖:“見過恩師(師公)。”
方繼藩大手一揮:“出發。”
衆人領命。
浩浩蕩蕩的隊伍,直接朝着京師出發。
無論是心裡忐忑的人,還是莫名激動的人,在方繼藩的引領之下,和師兄弟們肩並肩,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感。
這一行人入京,頓時引起許多人駐足。
“這些人是誰?”
“西山書院的讀書人呢,這是要去看榜嗎?你看,爲首騎馬的那個……乃是定遠侯……他們……”此時,便有人聲音壓得很低:“這也太招搖了,這些讀書人……太招搖了啊,定遠侯一個武勳,卻開設書院,教授人八股,明明他們對程朱無禮來着,說什麼大道至簡,不就是說程朱二夫子囉嗦嗎?他們……”
“慎言,你還敢多嘴,近來你沒聽人說嗎?西山有人,在京裡抓人,據說送去了西山,開膛破肚,心肝都給他們挖出來了,官府都不敢過問,竟還敢在此誹謗定遠侯,不怕被人抓去嗎?”
這事……倒是有不少人暗中有耳聞,當然……具體如何,誰也不清楚,確實是聽說西山有妖怪吃人,愛吃人的腰子,抓了人去挖心肝。
一下子,所有人擠出了笑容,雖方繼藩領着諸生們已留給了他們背影,方繼藩身後,也絕沒有長眼睛,可這一個個人,卻是笑的燦爛。
有人拍手:“好!”
“好!”好聲如雷,好評如潮。
掌聲久經不息!
轉眼,方繼藩已領着人到了貢院。
這裡早已是人山人海,方繼藩駐馬,大叫道:“不要哄搶上去,我們西山書院……溫良恭儉讓,師公平時教誨你們的話,要牢記在心!要有道德,要只廉恥!”
這一吼。
看榜的讀書人豁然回首。
看着身後,那一個個氣勢洶洶的西山書院諸生。
還有手牽着馬兒,面帶善良微笑的方繼藩。
這西山書院四字,幾乎就形同於和方繼藩掛鉤了。
諸生一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方繼藩的方向。
許多人竊竊私語:“這是定遠侯……”
“準沒錯,是他。”
“……”
人羣,居然開始慢慢的蠕動,在這尷尬的對視之後,竟有人開始徐徐的讓出了道路。
這條道路,直通榜下最佳的位置。
讀書人都很熱情,這一點,方繼藩感受到了。
方繼藩慚愧的朝附近的讀書人一一點頭:“慚愧,慚愧的很。”
跨步向前,身後的諸生則是尾隨其後。
許多人看向方繼藩的目光,是複雜的。
關於方繼藩身上的種種傳說,太多了。
此人發現了紅薯和土豆,活人無數,但凡有一點良心的人,多少對他心生敬意。
可又據說,此人挖人心肝,橫行霸道,動不動就對人打罵,還有那翰林侍學王不仕,何等的清流,直接被這方繼藩冠之以人間渣滓之名;那詹事府詹事楊廷和,更人素來爲人敬仰,結果……名字被倒過來寫,和廷楊之名,早已傳遍天下,據說楊詹事氣的要投井,幸虧有人及時給拉住了。
就這麼一個人,從前讀書人對這等人的手段,全無用處,你彈劾他,人家一笑置之,不在乎,你寫文章罵他,他依舊自鳴得意。可他對付讀書人的手段,卻是直接拿捏住了七寸上,你讀書人要斯文,我方繼藩就讓你斯文掃地,你要臉,那方繼藩就將你的臉摔下來,踩的稀爛爲止。
就如那楊廷和,人人都同情他,可但凡只要有人一聽到這三個字,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和廷楊三字,這幾乎形同於成了條件反射,此時你心裡固然同情,可還是免不得,與人會心一笑。
總而言之,楊詹事很慘,仕途肯定是沒了,沒有人會提拔一個但凡有人想起他,就覺得搞笑的傢伙,同情歸同情,提拔和推薦是另一回事。一個清流,丟了至關重要的名譽,他就什麼都不是了。
許多人對方繼藩,是久聞其名,今日一見方繼藩,居然覺得方繼藩挺親切的,帶着這麼多讀書人,他的徒子徒孫們,也很和藹。
沒有傳說中那般的可怕啊。
轉眼,方繼藩已至榜下,吉時未到,榜單還未張貼,自己已被徒子徒孫們擁簇起來,方繼藩心裡滿懷着期待,刷題之法,效果肯定是有,可到底有多大的效果,卻還是未知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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