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驚醒夢中人。
對啊,自己年紀大了,膝下也已有了一兒一女,倒已無所謂了,所以弘治皇帝並不太關注自己是否還有沒有子嗣的問題。
可是……太子還年輕啊,他年紀已有十六了,雖然還沒有正式娶太子妃,可是從東宮的奏報來看,太子早已臨幸了許多秀女了。
可……爲何……至今還沒動靜?
子嗣在這個時代,乃是至關重要的問題,畢竟窮人反正啥都沒有,所以窮不過三代,三代之內也就被自然滅絕了。
而富人家裡有礦,必須得有子孫來繼承自己豐厚的遺產,而對於皇家而言,這留下的,可是一個大好的江山啊。
因而,在許多人看來,這皇帝子嗣是否繁榮,更是涉及到國本的問題!
沒有子嗣,皇帝就沒有太子,沒有太子,皇位就虛位以待,各地的宗室就不免會滋生出不軌之心,這是動亂的根源啊!
更何況,皇帝有子嗣,就可以早早立下太子,使太子接受系統的教育,並且在他身邊凝結成一個小朝廷,使他們可以在皇帝駕崩之後,立即輔佐太子接掌大位。
可倘若沒有子嗣呢?皇帝一死,即便沒有動亂,卻又不得不從各宗的藩王子弟裡尋覓人入京克繼大統,別人家的孩子,還肯承認你的宗廟嗎?真肯爲你這一脈,上心的供奉香火嗎?
這……涉及到的,乃是至根本的利益了。
以前沒有人提及這個問題還好,現在既然提到,弘治皇帝就不得不往深裡想了。
此時,他深深的皺着眉……久久不語。
良久後,他終於道:“割了,就可以……是嗎?”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道:“沒有什麼問題,不是割了不可以解決的,如果還不可以,說明沒有割好,再割一茬就好了。”
呃,這個牛,必須得吹。
畢竟這個手術沒有一丁點的風險,可對於這個時代大多數人而言,這是思想上的問題,對於他們來說,並不容易接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啊,而且割的還是那啥,這還算是完整的男人嗎?
方繼藩無論如何都想試試,可沒有皇帝的准許,這幾乎是癡人說夢。
而一旦太子若是沒有子嗣的話,且不說作爲朋友,方繼藩於心不忍,對方家而言,這也是至關重要的事。
朱厚照沒有子嗣,而方家和太子的關係,自不必言的,將來若是弘治這一脈的皇子克繼大統,那麼盡心輔佐弘治皇帝和朱厚照兩朝的方家,自然是功勳卓著,恨不得將方家供奉起來。
可一旦是別人家的孩子登基,就難免要去除掉某些影響了。
譬如歷史上,接替朱厚照繼承皇位的嘉靖皇帝,他是安陸王之子,進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大禮議,除此之外,放縱許多史官對正德皇帝進行抹黑!
本來嘛,子孫後代都有給自己的祖宗們遮羞的傳統,可既然我不是你的子孫,人家要黑你,我管得着嗎,我幹嘛要花心思去管?
正德皇帝的名聲臭不可聞,某種程度來說,其實也和他絕嗣有莫大的關係。
這是至關重要的利害關係啊,否則方繼藩是吃飽了撐着,什麼事不幹,這些日子卻天天的抓人的那啥來割?
弘治皇帝依舊擰眉,再此不發一言,可不得不說,有了這一次的被割的經驗,倒是使他開始對方繼藩的醫術有了極大的信心。
可是……這終究關乎着自己唯一的兒子,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良久,弘治皇帝道:“朕乏了,你且告退吧。”
方繼藩自知,陛下還無法徹底的下定決心,便也沒有繼續勸下去,不急,遲早有一天,陛下會比臣還要急的。
方繼藩退出了蠶室,忙是摘下了口罩和護目鏡,貪婪的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朱厚照則是在一旁傻樂道:“父皇都和你說啥了?”
面對朱厚照的好奇,方繼藩正色道:“陛下說,太子殿下是個有孝心的孩子,只是礙於父子,不好和殿下說。”
方繼藩可不敢說自己正在打朱厚照的主意,這種事,只能到了要切的時候才能告訴朱厚照,這傢伙對男人的榮譽,看得很重,八字還沒一撇的時候,可別刺激了他。
既然父皇現在已經醒了,朱厚照的心情自然很好,此時他樂了,叉着手,哈哈大笑道:“父皇還是挺有良心的,沒白救他一場。”
“……”
卻在此時,有宦官匆匆而來,心急如焚的道:“太子殿下,定遠侯,不妙了,不妙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其實這宦官還沒有接着說下去,朱厚照和方繼藩便明白怎麼回事了。
太皇太后年紀太大了,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免不得刺激了她。
朱厚照忙道:“老方,趕緊。”
方繼藩也沒有疑慮,匆匆的和朱厚照趕至鎮國府。
鎮國府裡頭,顯然又是亂作了一團。
陛下垂危,而今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六神無主。
太皇太后已在衆宦官的攙扶之下,平躺在了榻上,大臣們在廳裡,像是天要塌下來一樣,個個臉色難看至極!
太皇太后如此,陛下又如此,這可怎麼是好啊。
劉健極力的想要穩住局勢,他忍着悲痛,想說點什麼。
而張皇后卻也只顧着垂淚,此時此刻,真的什麼都不想去管顧了。
朱厚照和方繼藩風風火火的趕過來。
衆人見太子一到,便見朱厚照大怒道:“又是誰惹曾祖母不高興了,是誰?”
朱厚照這個氣啊,方纔太皇太后還勉強能撐住,天知道受了什麼刺激。
無數人的目光,不禁朝着那蔣御醫看去。
蔣御醫嚇得瑟瑟發抖。
這怪得了自己嗎?自己也很無辜啊。
自己只是據實稟奏,難道還要欺君罔上不成?
可此時,他還能解釋什麼?卻是啪嗒一下,跪倒在地,哭喪着臉道:“臣萬死,臣只是告訴太皇太后娘娘,臣對開膛破肚治病之事,聞所未聞,久遠的時候,雖也有一些古籍記載這些事,可臣認爲,這十之八九,乃是以訛傳訛,當不得真,臣……萬死之罪,臣不該這樣的耿直,可是臣畢竟是世代爲醫,這輩子,飽覽天下醫書,實在是不敢欺瞞娘娘啊。”
他一面跪下認罪,另一面又爲自己辯護。
這事兒……他也有苦衷啊,他只是想說實話。
畢竟作爲御醫,卻還是醫正,怎麼能騙人呢?
其他幾個御醫,也是面面相覷。
想來蔣御醫在太醫院裡,也是頗有人緣的,一看蔣御醫犯了大事了,其他人也忙跪下道:“臣等可以爲蔣御醫作證,臣等也沒聽說過開膛破肚之事,這……這太駭人聽聞了,臣等斗膽進言,認爲……內傷關乎五情,豈是動刀子……還開膛破肚就能治的?”
蔣御醫心裡一鬆,有了這麼多人爲自己作保,想來就算太子殿下震怒,也不至於不分青紅皁白吧。
這醫術,畢竟不是兒戲,這是經過無數前人經驗積累而出的,似這等開膛破肚之術,與那些練仙藥的人有什麼區別,都是江湖術士的套路罷了,我蔣某人作爲正兒八經的大夫,怎麼可能爲此等巫醫之術作保呢?
多多少少,蔣御醫還是有自己的堅持的。
其他大臣們,個個面如死灰。
許多人似乎是被蔣御醫說服了,他們的臉色越發慘然。
那麼……陛下顯然……是沒救了吧。
其實這一日,許多人都緊張到了極點,整個人像一根弦一般繃得緊緊的,腦子裡跟漿糊一般,現在突然聽到這個,其實也來不及去思考,只覺得悲從心來,此時再也忍不住的捶胸跌足哀嚎起來:“陛下仁厚之此,何以至此,何至於此啊……”
這一人嚎哭,似是被這情緒所感染,不少人也紛紛嚎哭了起來。
頓時,哭聲一片。
張皇后本還強忍着悲痛,只是在低泣,卻想不到,外廳裡,大臣們卻先哭了起來,一下子的,她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起來。
“……”
朱厚照有點懵了。
他真真是無法理解這等盲從的情緒。
隨即,朱厚照大吼一聲:“且慢着!”
哭聲依舊,這悲痛就猶如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便再也難收了。
朱厚照氣急敗壞的道:“你們這些御醫,說的都很對,然而……父皇已經醒了啊!”
突然之間,所有的哭聲戛然而止。
每一個人,都一臉發懵的看着朱厚照。
這……這啥意思?
蔣御醫一愣,眼珠子都要落下來了。
這怎麼可能……這是巫醫的手法,不是正宗的醫術……
他忍不住道:“殿下……這是什麼……什麼意思?”
朱厚照惱怒的看着這一個個傷心欲絕的傢伙們,氣得跺腳,惱怒的道:“本宮的意思還不明白嗎?你們都聾了,父皇沒死呢,你們這樣號喪,是個什麼意思?父皇已經醒了,現在病情十分穩固,誰再敢哭,本宮剁了他喂狗!”
醒了……
所有哭喪的面容,開始徐徐的冰釋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震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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