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曉。
一個個飛球騰空而起。
方繼藩坐在了飛球上,他不得不佩服,張懋的勇敢。
這傢伙一開始挺老實的,此前都謹慎無比,外頭這麼多軍堡被韃靼人襲擊,他居然不爲所動,絕不給韃靼人機會,可是今日……
三百飛球,徐徐騰空,而後,直上雲端。
數裡之外的韃靼人,顯然看到了這個情況,他們開始戒備起來,不過……顯然方繼藩對於攻擊,沒有任何的興趣,說實話,這飛球之上,好可怕的,腳下就這麼個藤籃子,人懸在半空,唯一保命的措施,是鼓起的皮襖子,還有固定在藤筐上的幾個皮扣,對了,還有一牀棉被。
也就是說,一旦發生了事故,能不能保命,全看天意。
方繼藩死死的抓着藤筐,沈傲則在不斷的操縱着風輪。
楊彪愉快的收着攬繩。
這藤筐裡有些沉重,裝載了五個炸藥包,還有十幾罐火油。
地上的韃靼人,明顯有些驚慌,他們對於飛球,有着不太好的記憶。
而此時,大同的關門洞開,先是無數的騎兵,蜂擁而出,他們追逐着飛球,分爲兩翼,開始集結。
而後,便是大量的車隊,車中裝載着大量的滾木,這些木頭,中間有一個榫槽,而其他的木頭,也都有榫頭,如此一來,情況緊急時,圓木便可立即裝載在一起,搭起一個個拒馬。
浩浩蕩蕩的步卒,車隊最前,刀牌手在其後,再之後,便是矛手以及浩浩蕩蕩火銃營。
此後,那新的火炮,也都由人帶馬,艱難的拉出。
張懋騎馬而出,被許多將軍和親兵拱衛,張懋顯得有些緊張,大明極少有直接出戰,和韃靼人在原野上決戰的傳統。
尤其是土木堡之變後,大多都是龜縮於關隘之中。
對他而言,這是一次冒險。
七八萬大軍,傾巢而出。
他們一出兵,身後的關門立即關閉。
張懋下令:“前進!”
一旁的傳令兵揮舞了令旗,噠噠噠的開始遊走,下達命令。
明軍的兩翼開始展開,在騎兵的左右拱衛之下,浩蕩前行。
無數將士們口裡呵着白氣,顯得緊張無比,許多人第一次踏出關外,他們看到了遠處,韃靼人的遊騎,宛如一頭頭餓狼,緊盯着他們,似乎隨時要一躍而起,咬破他們的喉嚨。
天上的飛球,給了他們一些勇氣,可這勇氣,畢竟有限。
大軍一路向北,行至數裡。
而韃靼人,顯得猶豫,他們的遊騎保持着距離,不斷的在附近觀察。
偶爾,也有大明的騎兵三五成羣朝那孤零零的遊騎衝殺而去,他們便立即撥馬便走。
這一望無際的原野上,人聲鼎沸,只是,韃靼人卻表現出了驚人的剋制。
明軍向前,他們開始徐徐的後撤,雖然這個過程,顯出了疑慮,不過……卻依舊極爲迅速。
…………
延達可汗在此時,是猶豫的。
明軍出擊了。
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時機。
此次南下,延達汗某種程度,也是迫不得已,日子過不下去了啊。
再不搶一點東西,等到了冬天,就真的要餓死了。
可是……他深知飛球的恐怖,那火油罐子帶給太多韃靼人可怕的心理陰影。
只是現在硬着頭皮來,他卻不敢貿然攻城,因爲要集中兵力攻城,勢必會遭遇那該死的火油罐子攻擊,前方是高聳的關牆,上頭是火油,損失一定巨大。
可問題就在於,難道一直在此坐以待斃嗎?
不攻大同,不劫掠一點東西回去,日子咋辦?
他顯得極焦慮,卻和張懋一般,顯得極耐心。
宛如高手對陣,彼此之間,雖不斷試探,卻絕不肯給對方露出自己的破綻。
只是……
明軍出城了。
韃靼人許多人歡呼起來。
可延達汗卻是眉頭皺的更緊。
明軍瘋了?
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對方有所憑藉。
打嗎?
若是不打,這絕好的機會一旦錯過,這一趟,就白跑了一趟,倘若明軍繼續堅壁清野,這麼拖下去,等冬天來臨,一切就都完了。
可若是打,天上那飛球……
一羣首領,已將延達汗圍在中間。
這些日子,他們已憋了一肚子的氣。
衆人七嘴八舌,卻都是希望索性拼一拼。
見大可汗猶豫,衆人不禁泄氣。
“若是明軍出戰都不與之一戰,那麼我們爲何南下,不如回家放羊去。”
“大可汗乃長生天賜福,飛球固然厲害,可上一次,我們之所以吃了虧,是因爲我們的帳篷容易引燃起火,又是在夜間,將士們受了驚嚇啊。這火罐子,又有什麼了不起,只要我們冒着這火油衝殺過去,擊潰這一支明軍,這大同,便算是拿下了,若是能入關,便如入無人之境……到時,有的是女人和糧食……”
延達汗臉上陰晴不定:“火油罐子……確實可怖,只是……只是……若是情急之下,沒有擊潰明軍呢?”
他顧慮重重。
“大可汗放心,明軍敢與我們野戰,我們何懼之有,若是再撤下去,只怕……只怕……”
延達汗眼裡掠過了一絲冷芒。
不錯,大漠之中,高位者,以勇者居之。
自己一統大漠,方纔使自己在韃靼人心目中,成爲長生天賜福的大可汗,倘若面對出戰的明軍,尚且不敢戰,族人們會如何看待自己呢。
他咬了咬牙:“區區火油,確實在白日之中,至多製造一些死傷而已,不足爲患,集結兵馬……”
嗚嗚嗚……
號角連連。
數不盡的韃靼人開始集結。
這烏壓壓的騎軍,幾乎是韃靼人所有的力量。
此前散亂在這方圓數十里地的韃靼人,聽從了召喚,猶如滾雪球一般,開始不斷的凝聚起來。
最後,這雪球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
而在前方,明軍已經開始設起了車陣和拒馬。
想要衝破明軍的車陣,唯一的辦法,就是密集的隊形對其進行衝擊,否則,零零落落的騎兵,幾乎和送菜沒有分別。
這也是爲何延達汗顧慮的地方。
因爲密集衝鋒,正好給火油罐子有機可乘。
可到了這個份上,哪怕是巨大的傷亡,可眼前的明軍就在眼前,延達汗不得不拼死一戰了。
這是自己全數的資本,倘若這點資本都輸了個乾淨,沒有十年、二十年,大漠裡,再不可能齊聚如此規模的騎兵。
他深吸一口氣。
此時正是正午。
明軍的車陣早已佈置完畢。
張懋騎着馬,帶着他的親兵,到了車陣之後。
他發出了大吼:“中軍爲中堅,都隨老子來!”
一聲大吼。
無數的親兵擁簇着張懋至車隊後的盾手之後。
這是韃靼人攻擊最猛烈的位置。
也最容易被韃靼人衝破。
作爲主帥,張懋本不該來此,可張懋比誰都清楚,韃靼人的騎軍衝擊,實在太可怕了。
尋常的兵丁,一旦在這裡被韃靼人撕出了一個口子,那麼整個車陣,便瞬間潰不成軍。
而自己親臨於此,是因爲保護主帥的親兵,幾乎都是明軍的精銳。
自己在哪裡,親兵就會在哪裡,自己帶着這些親兵在此死戰,亦能鼓舞三軍。
“將老子的旗號掛出來,傳令下去,後退一步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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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喝了一聲,回頭看了衆將一眼:“今日一戰,事關關牆之內,無數軍民百姓的危亡,更是關係到,京師的安危,老子若死了,副將頂上去,告訴所有人,大同的關門,已經關閉了,我們沒有退路,老夫沒有,你們也沒有,不是被韃靼人宰了,便是宰了韃靼人,建功立業。你們之中,想來有不少,父祖便跟隨着老夫的父祖的老兄弟吧,當初咱們的父祖在一起,並肩而戰,同生共死,今日,老夫和你們,也是一樣。老子希望你們都活着,可是……就算是活,那也該是光明正大的活,挺着胸膛的活。而不是苟且偷生,讓祖宗們蒙羞!各位,珍重,共勉!”
諸將們默然無聲。
其實起初,不少人都有些抱怨張懋出城的。
明軍出城,風險太大了。
可而今,他們俱都深深的看了張懋一眼。
當初曾不可一世的將軍們早已故去,留下來的兒孫們,有不肖者,有貪佔權位者,更多的人,早已平庸。
他們依舊還佔據着高位。
而如今,到了今日,似乎,那祖先們的英靈,在這一刻,附在了他們的身上。
他們再沒有什麼抱怨了,來都來了,還能咋樣,拼了吧。
“遵命!”
衆人應喏,各領着本部人馬,進入自己的車陣。
一個個軍令,在車陣之中不斷的傳達。
數萬明軍,龜縮於車陣之中,做好了最後的準備。
張懋已帶隊,至車陣的最前,旗幟高高的飄起,他拔出了先父張輔的長刀,小心翼翼用手摩挲着這刀中的鋒芒,擡頭看天,無數飛球飄蕩。
“方繼藩……看你小子了,你別害老夫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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