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墨所指的方向,就是京師。
那小阿姨見了,忙是鼓勵:“殿下真是聰明。”
“這不算什麼。”朱載墨皺眉:“京師於整個天下而言,何等的渺小,在這輿圖儀上,不過是區區一點而已,可它對於我們而言,又何其之大,這小小的庭院,在京裡,也不過一點………所以,姑母和我的母妃,讓我們學習這些,是要教我們知道,天地何其大也,所謂的天下,哪怕是如徐經一般,耗盡一生去求索,也未必能到達天涯海角的每一個角落。”
朱載墨想了想,繼續道:“可若是不去見識見識,怎麼知道這天底下,有多少天材地寶呢,這便是徐師傅可敬之處。”
說着,坐回了自己的原位。
這番話,聽着連方繼藩,都有些吃驚。
這傢伙,接受能力太強大了。
若是好好調教,假以時日,怕又是一個妖孽。
小阿姨也微微一愣,他想不到,朱載墨會發表如此多的議論。
方繼藩咳嗽一聲,站起來,朝那小阿姨道:“你且去歇了吧,今日我來教授他們。”
說着,方繼藩到了地球儀面前,坐下:“要去天涯海角,需要什麼呢?”
“需要車馬和船。”小傢伙們紛紛道。
方繼藩道:“那麼誰來告訴我,這船,怎麼造,車馬從何而來。”
孩子們都沒吭聲。
方正卿又舉起手。
方繼藩恨不得解下自己的金腰帶來,抽死這個智障玩意。
可畢竟還是自己生的,要冷靜。
方繼藩故意沒有看到方正卿。
方正卿將小手舉得更高。
方繼藩便道:“看來是沒有人舉手了,這樣啊,那我來告訴你們好了。我們從先秦甚至更早之前,三皇五帝時,我們的祖先,曾飲毛茹血,於是纔有了遂人鑽木而取火,神農嘗百草,人要徒手,遠遠不是禽獸的對手,於是,纔有了石斧,有了青銅,有了鐵戈,有了弓箭,我們馴服了馬,方纔可日行三百里……有了木牘,纔有了周禮,禮教,方纔可傳遍天下,有了經史典籍。因而,世上萬物,都是上天饋贈的禮物,人若是對其不珍惜,便是愚鈍無知了。”
“這舟船和車駕,又何嘗不是如此,要造船,先要伐木,伐木便需更鋒利的鐵斧,斧頭從哪裡來,需要金鐵,金鐵想要鍛鍊,便需用夯土,堆砌出爐子,需要煤炭……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其實……不也是這樣的道理嗎?”
“遠古之時,人們崇尚嘗百草和取火,精通水利,以及能煉出百鍊精鐵的人,這些人,被我們稱之爲三皇五帝,可當人們生活安定下來,便崇尚禮儀道德了,於是有了周禮,有了諸子百家,又有了聖學。可只憑四書五經,就能治天下嗎?我看不盡然,諸子百家,不過是建立在人們學會了治水,知道了如何精工細作,能夠熔鍊銅鐵之後方纔衍生而出。”
“可見,天下的學問,不過是毛髮,它們是依附於生產萬物這張皮上的。失去了皮,倘若是人們飲毛茹血之時,那麼一切的學問,不過是笑話而已。”
“今日,你們要牢記一件事,學問是會瞬息萬變的,我等一切的觀念、學問,都隨其變化,今日你們所學的東西,在將來,有了更快的馬,更快的船之後,或許就變得可笑和無用了。從前我們理學是新學,今日西山的新學,又被人認爲是新學,可遲早有一日,這新學,照舊會成爲迂腐和無用之物……將來,你們都會是王侯將相,王侯將相,最需掌握的,就是這生產與學問之間的關係,萬萬不可食古不化。”
方繼藩說了一大通。
絕大多數孩子,顯然是不太懂的。
可這不妨礙,有一些聰明的孩子,將這些東西牢記。
誠如方繼藩所言,這些人中,定會是天下手握權柄的人,哪怕只是影響幾個人,那也足夠了。
方繼藩隨即道:“明日開始,我會給你們定製軍服……”
所有的孩子都一愣,隨即歡呼起來。
“我希望你們不只是孩子,而是打小,就是一羣將士,你們未來,就是大明的護民官,你們要比別人更堅韌,醜話說在前頭,你們好日子到頭了!”
方繼藩喜歡這些孩子。
只有一羣孩子,纔可以無條件接受自己的胡言亂語。
大明的未來,也在這羣孩子們身上。
之所以會有這個保育院,方繼藩只是希望,狠狠的操練他們,在他們接受了集體的生活,接下來,絕不可能會有養尊處優,而是更多的磨礪。
“好了,今日可以進行的玩耍。”方繼藩說罷,便揹着手,哼着鍘美案中那一句‘駙馬爺近前看端詳,上寫着秦香蓮……”
…………
次日。
一件件專門剪裁好的軍服發放了下去。
一人三套,分爲了夏裝和冬裝。
孩子們一個個喜笑顏開的穿戴了,卻顯得精神奕奕,除此之外,還有專門的木刀,穿上了靴子。
甚至,方繼藩還爲他們定製了勳章,每隔一些日子,都將考覈。
誰的字寫得好,將授予勳章,誰射箭好,也可授予。
可接下來,一切的教學,卻開始變得嚴厲起來。
大早,便開始拉着他們圍着保育院的院子跑步。
跑步是個體力活,其實最磨礪的,是人的毅力,後世有個叫上山打老虎額的作者爲何渣,就是因爲沒有跑步。
何況,這個時代,醫療條件有限,哪怕是爲了預防疫病,方繼藩花了不少心思,即便如此,人不可能沒有病的。
這時代孩子的夭折率不低,而最有效防止疫病的方法,便是強壯其體魄,一個身強體壯的人,哪怕是染病,也比尋常人存活率要高得多。
孩子們跑了小半時辰,已是累得不成了。
方繼藩卻是極其嚴厲,遇到嗷嗷大哭的孩子,如徐鵬舉,自是不理他,餓他一頓,他便老實了。
此後,纔是學習讀書寫字,讀一些詩詞,論語也是要讀的,其實若非是吃飽了撐着將其奉若圭臬一般,成日搖頭晃腦,這四書五經,都可謂是經典讀物。
下午,讓孩子們自己動手,餵養雞鴨,或是做一些繪畫。
傍晚在吃飯之前,則要進行一次操練,請了人,來教授他們學習射箭和刀術,天色晚了,吃過了晚飯,孩子們圍成一團,此時已是疲憊不堪,則由小阿姨將他們召集起來,給他們講一些故事。
這麼日復一日,起初的時候,孩子們鬧的厲害。
不過收拾了一頓之後,便老實了,慢慢習慣,孩子的身體,長高的很快,二十多個孩子,已是熟稔的不能再熟稔,一起同吃同睡,分享着苦難的童年。
……
過了小半月,宮裡來了旨意,卻是蕭敬親自氣喘吁吁來。
“方都尉,你好。”
蕭敬面帶笑容,顯然他在宮裡,頗爲滋潤。
方繼藩朝他頷首點頭:“何事?”
“明日就是陛下的誕日了。”蕭敬盡力不想去招惹方繼藩,雖然方繼藩在蕭敬的心裡,已排上了惡人榜第一名:“陛下對皇孫,甚爲想念,所以,明日請方都尉,帶皇孫入宮,小住幾日。”
陛下想孫子了。
這倒是情有可原。
其實蕭敬也怪想念的,當初皇孫在宮裡,可是他看着長大的啊。
他曾看着陛下長大,也曾看着太子漸漸成人,眼看着,就要完成看着皇家祖孫三代長大的成就,卻突然,半途殺出了一個程咬金。
作爲一個有榮譽感的太監,蕭敬很不能忍受。
方繼藩噢了一聲:“知道了。”
“要不,現在咱便將皇孫接入宮中,可好?”蕭敬有些等不及了。
方繼藩卻是板着臉:“這可不成,皇孫不能入宮。”
“什麼,什麼意思,這是旨意,旨意咱都帶來了。”
方繼藩卻是凶神惡煞:“這是西山皇家保育院的規矩,每年,只可春節時,歸家十日,其他時候,一律不得外出,誰都不可壞了這規矩,哪怕是天子親來,也絕不容許!”
“……”蕭敬懵了。
他臉上忍不住浮出怒容:“大……大膽,你怎麼敢抗旨,這是陛下的意思,你方繼藩膽大包天嗎?”
方繼藩笑呵呵的道:“陛下的意思也不成,這是規矩,規矩是死的,不能改。若是陛下要責怪,自然責怪太子便是,這也是太子的意思。你是什麼東西,敢在此大呼小叫。”
一聽太子二字,蕭敬不做聲了,便瞪了方繼藩一眼:“你自己去和陛下解釋吧。”
說着,拂袖而去。
朱厚照在另一邊,聽到這裡發生了吵鬧,忙不迭的趕來:“老方,老方,咋了,方纔是誰在吵鬧。”
方繼藩笑吟吟的看着朱厚照:“是蕭公公來過了,他口氣大的很。”
朱厚照不屑於顧的樣子:“他來做啥?他算什麼東西!別理他。”
“是的。”方繼藩忠厚老實的道:“我也是這樣對他說的,讓他滾蛋,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