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1 -16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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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鑑於陝西、甘肅打得太狠,他們跑到了山西。

雖說是半業餘組織,但吃了這麼大的虧,總結總結經驗是應該的。於是,在王嘉胤部將王自用的號召下,所有剩下來的民軍領袖,聚集在一塊,開了個會。

會議的內容,是檢討教訓,互相學習,互相促進,順便再選領導。

其實也不用選,一般這種事,都是論資排輩。經過羣衆推舉,王自用以資歷最多,工齡最長,順利當選新任頭頭。

鑑於曹文詔、洪承疇之類猛人的出現,大家共同認爲,必須團結起來,協同作戰。

當時去開會的,共有三十六支部隊,史稱“三十六營”。

跟以往一樣,這三十六位頭目,有三十六個外號,大致如下:

紫金樑、闖王、八大王、曹操、闖塌天、闖將、掃地王、黑煞神……

就外號水平而言,跟水滸傳還沒在一個檔次上,梁山好漢們的文化程度,估計是夠格的,什麼急先鋒、拼命三郎、花和尚,都是現代的流行用語,相比而言,掃地王之類的外號,實在讓人不知所謂。

而且就人數而言,也差點,水滸好漢們,總共是一百單八個,這次只有三十六個,也就夠個天罡。

但在某一點上,他們跟梁山好漢是很相似的,不可思議的相似。

你應該還記得,梁山好漢排隊時,排在第一的,並不是及時雨宋江,而是托塔天王晁蓋。

然而晁蓋並不是真正的主角,因爲後來他被人給掛了。

這次的三十六位老大也一樣,排在第一的紫金樑,就是王自用,他是當時的首領,後來倒沒被人掛,自己掛了。

真正的主角,是後面的五位,外號你要不知道,那就對個號吧:

闖王——高迎祥

八大王——張獻忠

曹操——羅汝才

闖塌天——劉國能

最後,是最牛的一位,闖將——李自成

這是極爲有趣的五個人,他們性格不同,關係不同,有的是上下級,有的是戰友,有的是老鄉,爲了生存,揭竿而起。

然而在此後的十幾年裡,他們終將因爲各自的原因,選擇各自的道路,或互相猜忌,或者互相排擠,互相殘殺,直至人生的終點。

終點太遠了,從起點說起吧。

開完這次會後,各位老大紛紛表示,要統一思想,集中力量,共同行動。

這次開會的起義軍,總兵力,近二十萬人,開完後就分開了。

分開去打仗。

他們兵分幾路,開始向山西各地進軍。

崇禎得知,立即下令山西巡撫,全力圍剿。

當時的山西巡撫,是個水貨。

這位仁兄調兵倒很有一套,聽說敵人來了,馬上四處拉人,陝西、甘肅、寧夏的兵都被他拉了過來,光是總兵,就有三個。

但這人有個毛病,喜歡排兵佈陣,把人調來調去,指揮亂七八糟,還沒等他布出個形狀,幾路民軍連續攻克多地,鬧得天翻地覆。

於是崇禎惱火了,他決定換人,換一個能讓這三十六位首領做噩夢的人——曹文詔。

曹文詔算是出頭了。原先在遼東系,也就是個遊擊,榮歸故里後,短短一年時間,就升了副總兵,現在是總兵。

山西總兵,大致相當於軍區司令員,但按崇禎的意思,這個總兵,大致相當於總司令,因爲根據命令,所有追剿軍,都要服從曹文詔的指揮。

對於這個安排,三十六位頭頭是有準備的,所以他們決定,以太原一帶爲基地,協同合作,集中優勢兵力,擊潰曹文詔。

崇禎六年(1633),曹文詔正式上任,積極備戰,準備進攻。

大戰即將開幕,但在開幕之前,這場戲又擠上來一個人。

對這個人,曹文詔是比較熟悉的,因爲在到西北之前,他經常見到這個人。

此人之所以上場,是被崇禎臨時硬塞進來。一般說來,但凡在歷史舞臺上混的,除個別猛人外(如朱元璋),藝術生涯都比較短,混個幾年就得下場。

但這位仁兄,上場的時間實在很長,曹文詔下去了,他沒下去,明朝亡了,他都沒下去,直到死在場上,都是主角。

隆重介紹,第三個猛人——左良玉。

就知名度而言,左良玉是比較高的,在很大程度上,他要感謝孔尚任,因爲這位仁兄把他寫進了自己的戲裡(《桃花扇》),雖然不是啥正面角色,但好歹是露了臉。

左良玉,字崑山,無學歷,文盲。

左良玉的身世,是非常秘密的,秘密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小父母雙亡,由叔父撫養長大,就這麼個出身,你讓他飽讀詩書,就是拿他開涮。

沒書讀,也得找工作,長大以後,左良玉去當了兵,小兵。

他的成長經歷,跟曹文詔類似,但他混得比曹文詔好,到崇禎元年的時候,就已經混到了都司。

順便說一句,他之所以混得好,跟個人努力關係不大,只是因爲一個偶然的機會。

天啓年間,他還是個小兵時,有一次機緣巧合,遇到了一個人。

當時的左良玉,實在沒啥特點,誰都瞧不上,但這個人算是例外。看見左良玉後,驚爲天人,說他很好,將來很強大,就說了幾句話,建議朝廷給他提了個遊擊。

這位慧眼識才的仁兄,叫做侯恂,希望你還記得他,因爲天啓二年,他還曾經提拔過另一個人——袁崇煥。

按侯恂的說法,左良玉是個難得的人才,很快就會出人頭地。

但事情跟他所說的,似乎還是有點差距,左良玉一直到崇禎元年,還是個小人物。

但不負侯恂所望,左良玉終究還是出名了,只是出名的方式,比較特別。

這事之前也提過,崇禎元年,寧遠兵變,巡撫畢自肅自盡,袁崇煥來收拾殘局,收拾來收拾去,就把左良玉給收拾了。

當兵的沒拿到工資,才兵變,左良玉有工資,自然不參加,但手下的兵譁變,他負領導責任,就這麼被趕回了家。

回家呆了幾天,又回來了。

袁崇煥死後,孫承宗又把他召了回來,去打關內四城,就是在那裡,他開始暫露頭角,和曹文詔並肩作戰,收復了遵化。

恰好,這段時間侯恂也混得不錯,順道給他提了副將,從此順風順水。

客觀地講,左良玉同志的進步,基本上是靠侯恂的。但後來的事情告訴我們,侯恂是個眼光很準的人。袁崇煥,他沒有看錯;左良玉,也沒有。

根據史料記載,左良玉身材很高,作戰很猛,且足智多謀。雖說沒文化,但很懂兵法,每次打仗都給人下套挖坑,此外,他個人的戰鬥技術也相當厲害。

除作戰外,左良玉還有點個人技術,他使用的兵器,不是長矛,而是弓箭。據說百發百中,而且左右手都能射箭,速度極快。

到山西后,果然不同凡響。

先在涉縣打了一仗,大敗之,然後在輝縣打了一仗,大敗之,最後到了武安,被大敗之。

這是個比較奇怪的事,當時左良玉的手下,有七八千人,竟然被農民軍全殲,他自己帶着幾個手下好不容易纔跑回來,實在很沒有名將風采。

不過不要緊,就算名將,也有發揮失常的時候,何況還有個不會發揮失常的名將。

曹文詔的發揮從未失常,對於皇帝的信任,他很感動。

猛人被感動,反映在行動上,就是猛打,猛殺。

崇禎六年(1633)二月,文詔開始攻擊。

他追擊的敵人,有二十萬,而他的兵力,是三千人。

無須懷疑,你沒有看錯,這就是曹文詔所有,且僅有的兵力。

他的追擊之旅,第一站是霍州。在這裡,他遇上了自己的第一個對手——上天龍。

上天龍究竟是誰,就別問了。我只知道,他是死在曹文詔手下的第一個首領。

上天龍手下,有上萬人,擺好陣勢,曹文詔率軍衝鋒。

這位兄弟抵抗的時間,也就是那一衝的瞬間——一衝就垮。

垮得實在太快,所以頭頭也沒來得及跑,就被曹文詔殺了。

他的第二站,是孟縣。

孟縣,離太原沒多遠,在這裡等待着他的,是混世王。

混世王這個外號,是很有點哲學意味的,畢竟在世上,也就是個混。但曹文詔用實際行動生動地告訴他,混是容易的,混成王是很難的。

雙方在孟縣相遇,混世王的兵力,大致是曹文詔的六倍。

六十倍都沒用。

曹文詔毫無費力,就擊潰了混世王,混世王想跑,沒跑掉,被曹文詔斬殺

當時的太原,算是民軍的天下,因爲這裡是三十六營首領,紫金樑王自用的老巢。此外,如闖王高迎祥、闖將李自成等猛人,也都在那一帶混。

曹文詔來後,就沒法混了。

在他到任幾個月後,史書上出現了這樣的記載,“五臺、盂縣、定襄、壽陽賊盡平。”

曹文詔實在太猛,他連續作戰,連續獲勝,先後擊潰十幾支民軍,但凡跟他作戰的,基本都撐不過一天。此後,他又在太谷、範村、榆社連續發起攻擊,“賊幾消盡。”

其實打到這個份上,就算夠意思了,但曹文詔是個比較較真的人,非要幹到底,因爲那個最終的目標,就在他的眼前——紫金樑。

曹文詔是明白人,他知道,就憑對方這二十多萬人,即使站在那裡不動,讓他砍,三千人,也得砍上十天半月。

所以最快,最方便的辦法,就是幹掉紫金樑。

爲實現這個目標,他發動了連續攻擊,關於這段時間的經歷,史書上的記載,大致是時間、地名、斬殺人數——曹文詔斬殺的人數。

短短十五天內,曹文詔率軍七戰七勝,打得紫金樑到處亂跑。先到澤州、再到潤城、沁水,每到一地,最多一天,曹文詔就到,到了就打,打了就勝。

紫金樑原本的想法,是集中兵力,跟曹文詔死磕。

死磕未必能行,死是肯定的。

一個月,紫金樑的兵力已經損失了近三分之一,這麼下去,實在賠不起了。

於是他做出決定,分兵。

紫金樑現在的想法是,曹文詔再猛,也沒法分身,分兵之後,就看運氣了,誰運氣不好,被逮着,命苦不能怨政府。

就這麼辦了,紫金樑分工。他去榆社,老回回(三十六營之一)去武鄉,過天星(三十六營之一)去高澤。

關於結局,史書上記載如下:“文詔皆擊敗”

到底怎麼辦到,我到今天也沒弄明白。

但紫金樑、八大王們明白了,混到今天,再不躲就沒命了。

曹文詔是山西總兵,山西是沒法呆了,往外跑。

跑路的方向,有兩個,一個是直隸(河北),另一個是河南。

紫金樑去了河南,至少在那裡,他還是比較安全的。

這個想法再次被證明,是錯誤的。因爲曹文詔同志是很負責的,別說中國河南,就算歐洲的荷蘭,估計照去。

在曹文詔的追擊下,紫金樑王自用吃了大虧,好不容易跑到河南濟源,終於解脫了。

人死了,就解脫了。

所幸,他還算是善終,在被曹文詔幹掉之前,就病死了。

崇禎六年五月,紫金樑死去了,三十六營聯盟宣告結束。

紫金樑結束了他的使命,接替他的,將是一個更爲強大的人。

合謀

當然,對當時的起義軍而言,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曹文詔還在追。

紫金樑死後,曹文詔繼續攻擊。在林縣,他遇上了滾地龍率領的民軍主力,一晚上功夫,全滅敵軍,殺死滾地龍。此後又攻下濟源,在那裡,他殺死了三十六營的重要頭領老回回。

洪承疇在陝西,陝西消停了,曹文詔在山西,山西也消停了。雖然河南也不安全,但對於衆位頭領而言,能去的地方,也只有河南了,具體的地點,是河南懷慶。

河南懷慶,位於河南北部,此地靠近山西五臺山地區,地段很好,想打就打,不想打就鑽山溝,是個好地方。

於是,崇禎六年(1633)六月,山西、陝西的民軍基本消失——全跑去河南了。

河南的日子還算湊合,雖說曹文詔經常進來打幾圈,但時不時還能圍個縣城,殺個把知縣,混得還算湊合。到崇禎六年六月,來這裡的民軍,已經有十幾萬人。

但好日子終究到頭了,因爲另一個猛人,來到了河南——左良玉。

三年前,孫承宗收復關內四城的時候,最能打的兩個,就是左良玉和曹文詔。

就軍事天賦而言,兩人水平相當,也有人說,左良玉還要厲害點,之所以打仗成績不好,說到底還是個人員素質問題。

曹文詔率領的,是關寧鐵騎,所謂天下第一強軍,戰鬥力極強,打起來也順手。

但左良玉估計是跟袁崇煥關係不好,來的時候,沒有分到關寧鐵騎(大多數在祖大壽的手上),只能在當地招兵。

這就比較麻煩了,倒不是說當地人不能打仗,關鍵在於,參加民軍鬧事的,大都也是當地人。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都是苦人家,閉隻眼就過去了,官軍也好,民軍也罷,都是混飯吃,何必呢?

而這一次,左良玉得到了一支和以往不同的軍隊—昌平兵。

明代的軍隊,就戰鬥力而言,一般是北方比南方強。北方的軍隊,最能打的,自然是遼東軍。問題在於,遼東軍成本太高,給錢不說,還要給地,相對而言,昌平兵性價比很高,而且就在京城附近,也好招。

帶着這撥人,左良玉終於翻身了,他連續出擊,屢戰屢勝,先後斬殺敵軍上萬人,追着敵軍到處跑。

到崇禎六年(1633)九月,不再跑了

民軍主力被他趕到了河南武安,估計是跑得太辛苦,大家跑到這裡,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我們有十幾萬人,還跑什麼?就在這裡,跟左良玉死磕。

這是一個極爲錯誤的抉擇。

敵人不跑了,左良玉也不跑了,他開始安靜下來,不發動進攻,也不撤退。

對左良玉的反常舉動,民軍首領們很納悶,但鑑於左總兵向來彪悍,他們一致決定等幾天,看這位仁兄到底想幹什麼。

左良玉想幹的事情,就是等幾天。

他雖然很猛,也很明白,憑自己這點兵力,追着在屁股後面踹幾腳還可以,真捲袖子上去跟人拼命,是萬萬不能地。

在對手的配合下,左良玉安心地等了半個月,終於等來了要等的人。

根據崇禎的統一調派,山西總兵曹文詔、京營總兵王樸、總兵湯九州以及河南本地軍隊,日夜兼程,於九月底抵達武安,完成合圍。

對首領們而言,現在醒悟,已經太晚了。

下面,我們介紹這個包圍圈裡的諸位英雄。據史料記載,除了知名人物高迎祥、張獻忠、羅汝才、李自成外,還有若干歷史人物,如薛仁貴、劉備(都是外號)以及某些新面孔:比如鞋底光(一直沒想明白這外號啥意思,估計是說他跑得快),逼上路(這個外號很有覺悟)、一塊雲(估計原先幹過詩人)、三隻手(這個……);某些死人,比如混世王、上天龍……(應該之前已經被曹文詔幹掉了)。

大抵而言,所有你知道,或是不知道的,都在這個圈裡。

對諸位首領而言,崇禎六年的冬天應該是過不去了。

因爲除被圍外,他們即將迎來另一個相當可怕的消息。

按規定,但凡跨省調動,應該指認一名前線總指揮,根據級別,這個包圍圈的最高指揮者,必定是曹文詔。

當然,如果真是曹文詔管這攤子事,歷史估計就要改寫了,因爲以他老人家的脾氣,逮住這麼個機會,諸位首領連全屍都撈不着。

可是,不是曹文詔。

因爲一個偶然的事件。

崇禎六年九月,曹文詔被調離,赴大同任總兵。

關於這次任命,許多史書上都用了一個詞來形容——自毀長城。

打得好好的,偏要調走,純粹是找抽。

而這筆帳,大都算到了御史劉令譽的頭上。

因爲據史料記載,曹文詔當年在山西的時候,跟劉御史住隔壁,曹總兵書讀的少,估計也不大講禮貌,欺負了劉御史,兩人結了樑子。

後來劉御史到河南巡視,曹總兵跟他聊天,聊着聊着不對勁了,又開始吵,劉御史可能吃了點虧,回去就記住了,告了一黑狀,把曹文詔告倒了,經崇禎批准,調到大同。

史料是對的,說法是不對的。

因爲按照明代編制,山西總兵和大同總兵,算是同一級別,而且崇禎對曹文詔極爲信任,別說一狀,一百狀都告不倒。

真正的答案,在半年後揭曉。

崇禎七年(1634)初,皇太極率軍進攻大同。

崇禎是個很苦的孩子,上任時年紀輕輕,小心翼翼地裝了兩年孫子,幹掉了死太監,纔算正式掌權,掌權之後,手下那幫大臣又鬥來鬥去,好不容易幹了幾件事(比如裁掉驛站),又幹出來個李自成。辛辛苦苦十幾年,最後還是沒轍。

史料告訴我們,崇禎很勤奮,他每天只睡幾個小時,天天上朝,自己和老婆穿的衣服都打着補丁,也不好色(估計沒時間),兢兢業業這麼多年,沒享受權利,盡承擔義務。這樣的皇帝,給誰誰都不幹。

很可憐。

可憐的崇禎同志之所以要把曹文詔調到大同,是因爲他沒有辦法。

家裡的事要管,外面的事也得管,畢竟手底下能打仗的人就這麼多,要有兩個曹文詔,這事就結了。

對於皇太極的這次進攻,崇禎是有準備的,但當進攻開始的時候,才發現準備不足。

皇太極進攻的兵力,大致在八萬人左右,打寧遠沒指望,但打大同還是靠譜的。

自進攻發起之日,一個月內,大同防線全面擊破,各地紛紛失守,曹文詔雖然自己很猛,蓋不住手下太弱,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擊破周邊地區後,皇太極開始集結重兵,攻擊大同。

大同是軍事重鎮,一旦失陷,後果不堪設想。就兵力對比而言,曹文詔手下只有兩萬多人,而主力關寧鐵騎,只有一千多人,失陷只是時間問題。

於是崇禎也玩命了,在他的調派下,吳襄率關寧鐵騎主力,日夜兼程趕往大同,參與會戰。

曹文詔也確實厲害,硬扛了十幾天,等來了援兵。

皇太極眼看沒指望,搶了點東西也就撤了。

崇禎七年(1634)的風波就此平息,手忙腳亂,終究是搞定了。

但曹文詔同志就慘了,雖然他保住了大同,但作爲最高指揮官,責任是跑不掉的,好在朝廷裡有人幫他說幾句話,才撈了個戴罪立功。

但皇太極這次進攻,導致的最嚴重後果,既不是搶了多少東西,殺了多少人,也不是讓曹總兵被黑鍋,而是那個包圍圈的徹底失敗。

其實在崇禎十七年的統治中,有很多次,他都有機會將民軍徹底抹殺。

這是第一次。

事實證明,那個包圍圈相當結實,衆位頭領人多勢衆,從九月被圍時起,就開始突圍,突了兩個月,也沒突出去。

到十一月,連他們自己都認定,完蛋的日子不遠了。

當時已是冬季,天氣非常地冷,幾萬人被圍在裡面,沒吃沒喝,沒進沒退,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

然而不要緊,還有壓箱底的絕技,只要使出此招,強敵即可灰飛煙滅——投降。

當然了,投降是暫時的,先投降,放下武器,等出了圈,拿起武器,咱再接着幹。

但你要知道,投降也是有難度的。

爲順利投降,他們湊了很多錢,找到了京城總兵王樸,向他行賄。

沒有辦法,因爲你要投降,還要看人家接不接受你投降。爲了共同的目標,適當搞搞關係,也是應該的

而且按很多人的想法,首領們應該是很窮的,總兵應該是很富的,事實上,這句話倒過來說,也還恰當。比如後來的張獻忠,在谷城投降後,行賄都行到了朝廷裡,上到大學士、下到知縣,都收過他的錢。

人不認人,錢認人,這個道理,很通用。

問題在於,參與包圍的人那麼多,爲什麼偏偏行賄王樸呢?

這是一個關鍵問題,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充分說明,諸位頭領的腦袋,是很好使的。

只能行賄王樸,沒有別的選擇。

因爲王樸同志,是京城來的。

在包圍圈的全部將領中,他是最單純的,最沒見過世面。

王樸同志雖然來自京城,見慣大場面,但西北的場面,實在是沒有見過,而在這羣頭領面前,他也實在比較單純。

他知道,打仗有兩種結果,投降就投降,不投降就打死,卻不知道還有第三種——假投降。

他也不知道,在這個包圍圈裡的諸位頭領,都有投降的經歷,且人均好幾次,某些層次高點的,如張獻忠,那都是投降的專業人士。

再加上無知單純的王總兵,也有點不單純,還是收了頭領們的錢,他還算比較地道,收錢就辦事,

崇禎六年(1634)十一月十八日,首領們派了代表,去找王樸(錢已經送過了),表示自己的投降誠意,希望大家從此放下屠刀(當然,主要是你們),立地成佛。

王樸非常高興,他的打算是完美的,受降,自己發點財,還能立功受獎,善莫大焉。

他隨即下令,接受投降,並催促衆首領早日集結隊伍,交出武器。

當然他並沒有撤除包圍,那種蠢事他還是幹不出來的。

但既然投降了,就是內部矛盾了,沒必要興師動衆,可以原地休息,要相信同志。

你要說王樸沒有絲毫提防,那也不對,他限令頭頭們十日之內,必須全部繳械投降。

不用十天,四天就夠了。

二十四日,十餘萬民軍突破王樸的防線,衝出了包圍圈。

大禍就此釀成。

鑑於所有的軍隊都在搞包圍,河南基本是沒什麼兵,所以諸位頭領打得相當順手,很是逍遙了幾天。

也就幾天。

十二月三日,左良玉就追來了。

包圍圈被破後,崇禎極爲惱火,據說連桌子都踹了,當即下令處罰王樸,並嚴令各部追擊。

左良玉跑得最快。

之所以最快,倒不是他責任心有多強,只是按照行政劃分,河南是他的防區,如果鬧起來,他是要背黑鍋的。

擺在面前的局勢,是非常麻煩的,十幾萬民軍涌入河南,遍地開花,壓根沒法收拾。

左良玉收拾了,他收拾了河南境內的所有民軍——只用了二十天

實踐證明,左總兵是不世出的卓越猛人,他率領幾千士兵,連續出擊,在信陽、葉縣等地先後擊潰大量民軍,肅清了所有民軍,從頭至尾,二十天。

左良玉同志工作成績如此突出,除了黑鍋的壓力,以及他本人的努力外,還有一個更爲重要的原因:他所肅清的,只是河南境內的民軍,那些頭領的主力,已經跑了。

跑到湖廣了,具體地點,是湖廣的鄖陽(今湖北鄖陽)。

我認爲,他們跑到這個地方,是經過慎重考慮的。

跟河南接壤的幾個省份,陝西是不能去的,洪承疇在那裡蹲着,而且這人專殺投降的,去了也沒前途。

山西也不能去,雖說曹文詔調走了,但幾年來,廣大頭領們基本被打出了恐曹症,到了山西地界,就開始發怵,不到萬不得已,也不要去。

那就去湖廣吧。

最早進去的是高迎祥和李自成,且去的時候,隨身帶着幾萬人。鄖陽巡撫當時就暈菜了,因爲鄖陽屬於山區,平時都沒什麼人跑來,也沒什麼兵,這回大發了,一來,就來幾萬人,且都是鬧事的。各州各縣接連失陷,完全沒辦法,只好連夜給皇帝寫信,說敵人太多,我反正是沒辦法了,伸長脖子,等着您給一刀。

這段日子,對高迎祥和李自成而言,是比較滋潤的,沒有洪承疇,沒有曹文詔,沒有左良玉,在他們看來,鄖陽是山區,估摸着也沒什麼猛人,自然放心大膽。

這個看法是錯誤的。

事實上,這裡是有猛人的,第四個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