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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沒有人再去搗亂胡說八道,也沒有人再去尋釁滋事,張忠催促多次,鼓動挑撥,卻始終無人響應。
王守仁又用他那無比的人格魅力避免了一次可能發生的災難。
京軍們大多沒有讀過什麼書,很多人原先還是流氓地痞出身,但王守仁用他的行動證明,這些準流氓們也是講道理,有人性的。
可是張忠先生是不講道理,沒有人性的,他連流氓都不如,爲了陷害王守仁,他挖空了心思四處尋找王守仁的工作漏洞,終於有一天,他覺得自己找到了。
於是他立刻找來了王守仁。
“朱宸濠在南昌經營多年,家產應該很多吧?”張忠得意地發問。
王守仁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
好,要的就是這句話。
“既然如此,爲何抄家所得如此之少,錢都到哪裡去了?!”
面對表情兇惡的張忠,王守仁開始做認真思考狀,然後擺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張公公(張忠是太監),實在對不住,正好這件事要和你商量,我在朱宸濠那裡找出來一本帳,上面有這些財物的去向記載,還列有很多收錢的人名,張公公要不要看一看?”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張忠渾身打了個哆嗦,立刻就不言語了。
因爲他知道,這本帳本上必然有一個名字叫張忠。
說起這本帳,實在是朱宸濠人生中少有的得意之作,以前他曾多次到京城,四處送錢送物,十分之大方,李士實看着都覺得心疼,曾勸他,即使有錢也不能這麼花,應該省着點。
朱宸濠卻得意地笑了:
“你知道什麼,我不過是給錢臨時找個倉庫而已(寄之庫耳),到時候自然會拿回來的。”
朱宸濠實在是個黑吃黑的高手,他的意思很簡單,等到將來他奪了江山做皇帝,就可以把這些行賄的錢再收回來。連造反都打算要做無本生意,真可謂是官場中的極品,流氓中的流氓。
爲了到時候要錢方便,他每送一筆錢,就會記下詳細的時間地點人物,久而久之,就有了這一本帳本。
後來這本要命的賬本就落入了王守仁先生的手裡,成爲了他的日常讀物之一。
張忠看着王守仁臉上那急切企盼回答的表情,哭笑不得,手足無措,過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說道:
“不必了,我信得過王先生。”
“真的不用嗎?”王守仁的表情十分誠懇。
“不用,不用,我就是隨便問問而已。”
張忠從此陷入了長期的抑鬱狀態,作爲宮中的高級太監,江彬的死黨,他還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
一定要報仇!
中國流傳上千年的整人學告訴我們,要整一個人,如果工作上找不到漏洞,那就找他本人的弱點,從他的私生活着手,張忠認爲,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有弱點,可是王守仁先生實在是個奇蹟,他很少喝酒,還不逛妓院,不打麻將,不搞封建迷信,完全是一個守法的好公民。
張忠十分頭疼,他絞盡腦汁,苦苦思索,終於從王守人身上發現了一個他認爲可以利用的弱點——瘦。
相信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優秀的軍事家王守仁先生,卻不是一個身強體壯的人,一直以來他的身體都不好,據史料記載,他還一直患有肺病,身體比較瘦弱。
張忠看着瘦得像竹竿的王守仁,想出了一個整治他的主意,當然了,這件事情的後果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正德十四年(1519)十一月的一天,張忠突然來請王守仁觀看京軍訓練,迫於無奈,王守仁只好答應了。
去到地方一看,京軍正在練習射箭。王大人剛準備坐下看,張忠卻突然走了過來,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的手中,拿着一張弓。
張忠要王守仁射箭,王守仁說射得不好,不射。
張忠說不射不行,王守仁說那好吧,我射。
用射箭來難爲文人,這就是張忠搜腸刮肚想出的好主意,真不知他的腦袋是怎麼長的。
京軍們停止了練習,他們準備看弱不禁風的王大人出醜。
在放肆的談笑聲和輕視的目光中,王守仁走上了箭場。
他摒住呼吸,搭箭,拉弓,弓滿,箭出。
十環(中紅心)。
四周鴉雀無聲
他深吸了一口氣,從箭筒裡抽出第二支箭。
拉弓,弓滿,箭出。
還是十環(次中紅心)
張忠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呆呆地看着這個瘦弱的文人,目瞪口呆。
王守仁沒有理會張忠,他繼續重複着簡單的動作,在他的世界中,似乎只剩下了這幾個動作,拉弓,弓滿,箭出。
依然是十環(三中紅心)
然後他回頭,將那張弓還給了張忠,不發一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彷彿眼前的這一切和箭靶上的那三支箭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在短暫的沉寂後,圍觀的京軍突然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他們佩服眼前的這個奇人。沒有人會想到,文質彬彬、和顏悅色的王大人竟然還有這一手。
這些京軍們被王守仁徹底折服了,他們曾經受人指使,窮盡各種方法侮辱他,挑起糾紛爲難他,但這場鬥爭的結果是:王守仁贏了,贏得很徹底。不用武力,也不靠強權,以德服人而已。
在這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中,張忠感到了恐懼,徹頭徹尾的恐懼,他意識到,這些原先的幫手不會幫他作惡了,他們隨時有可能掉轉頭來對付自己。
於是在這場射箭表演之後兩天,他率領着自己的軍隊撤出了江西,歷時數月的京軍之亂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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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百姓解脫了,但王守仁卻將因此經受更大的考驗。
明朝那些事兒3正文朱厚照的幸福生活
章節字數:4113更新時間:07-09-2919:40
看着狼狽歸來的張忠,江彬氣壞了。
他完全無法理解,位高權重的自己,爲什麼奈何不了一個小小的王守仁。
不能再小打小鬧了,要整就把他整死!
這一次,他本着刻苦認真的精神,準備策劃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陰謀,一個足以殺掉王守仁的陷阱。
就在江彬先生刻苦鑽研的時候,朱厚照先生正在釣魚。
對江彬的種種行爲,朱厚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現在他十分自由,而且還想繼續自由下去。
出了山東,他到達了南直隸(今江蘇、安徽一帶),這一帶湖多,朱厚照先生雅興大發,每到必釣魚,他還是比較大方的,釣上來的魚都分給了左右的大臣們。
大臣們當然十分感激,千恩萬謝之後,卻聽見了這樣一句話:
“錢呢?”
大家都傻眼了,原來朱厚照先生的魚是不能白要的,還得給錢才行!看來這位皇帝陛下很有現代勞動觀念,付出了勞動就一定要報酬。
朱厚照並不缺錢,他這樣做也掙不了幾個錢,一句話,不就圖個樂嘛。
就這麼一路樂過去,到了揚州,惹出了大麻煩。
當時的揚州是全國最大的城市之一,據說人口最高曾達到一百餘萬,十分繁華,當然了這裡之所以有名,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美女衆多。
可是正德十四年(1519)十二月,這座著名城市的街頭卻出現了一場中國歷史上可謂絕無僅有的怪象。
街道一片混亂,到處都站滿了人,但這些人卻幾乎保持着同一個表情和動作——左顧右盼,這些人四處張望,只爲了做一件事——搶人。
搶人的方式很簡單:一羣人上街,碰見男的,二話不說,往家裡拉,拉不動的擡,總之要把人弄回去。
等被搶的這位哆哆嗦嗦地到了地方,琢磨着這幫人是要錢還是要命時,卻看見了準備已久的鑼鼓隊和盛裝打扮的新娘子。
然後有人走過來告訴他,你就是新郎。
之所以會發生這戲劇性的一幕,原因十分簡單——朱厚照喜歡美女。
皇帝感興趣的事情,自然有人會去代勞,而這位自告奮勇、自行其是的人是個太監,叫做吳經。
很遺憾,這位吳經也不是個好人,他先行一步到達揚州,搶佔了很多民宅,說是皇帝要用,然後他又徵集(搶)了很多未婚女人,也說是皇帝要用。
對於這位吳經的行爲,很多史書都用了一個共同的詞語來描述——矯上意。
矯上意,通俗地說,就是打着皇帝的名號幹壞事,讓皇帝背黑鍋。因爲朱厚照並沒有讓他來幹這些缺德事。
客觀地講,朱厚照確實是幹過很多荒唐的事情,私生活也算豐富多彩,但從他容忍大臣,能辨是非的一貫表現看,這個人還是比較靠譜的,可偏偏他不能容忍一成不變、老氣橫秋的生活,他喜歡自由自在,馳騁遨遊。
而這種興趣愛好是那些傳統文官讀書人們很難接受的,他也沒興趣和老頭子官僚一起玩,所以搞到最後,陪在他身邊的都是一些不三不四,卻會找樂子的小人。
這些人沒有什麼以天下爲己任的責任感,天天伺候這位大爺,無非也是爲了錢,藉着辦事,趁機自己撈點油水,那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所以在我看來,朱厚照的黑鍋雖然多,卻背得也不冤,畢竟人家陪你玩,也是要拿工錢的。
吳經就是這樣一個拿工錢的人,他占房子、搶女人之後,故意放出風去,讓人家拿錢來贖,也算是創收的一種方式。
他這樣一搞,不但搞臭了皇帝的名聲,還搞出了這場讓人哭笑不得,空前絕後的大恐慌。
鑑於徵集對象限於未婚女子,人民羣衆立刻想出了對策,無論如何,必須先找一個來頂着,到了這個關口,什麼學歷、文憑、相貌、家世都不重要了,只要是男的就行。
於是老光棍們的幸福時光到了,原本找不到老婆,一下子成了緊俏產品,很快被搶光,有一些有老婆的也被搶了,不過這個問題不大,當年娶兩個老婆也是國家允許的。
而那些平日就出名的風流才子此刻就麻煩了,由於聲名在外,立刻成爲了多家搶奪的對象,據說有一位姓金的秀才被三家同時拉住,最後被人多勢衆的一家搶了回去,他本人倒有幾分骨氣,趁人不備就爬牆逃走,可剛落地沒多久,就又被另一家搶了回去。
相信對於這一景象,很多男同志都是身不能至,心嚮往之,不過請諸位節哀,在今天這一幕是絕對不會出現的,最新數據顯示,男女比例已經達到117:100,按照這個比例,一百多人中就有十七位先生是註定要將光棍進行到底了。
據說這個比例還要進一步拉大,相信在不久之後的將來,娶到老婆的仁兄們就可以自豪地拍拍胸脯,喊一聲老天保佑,阿彌陀佛了。
最後還要告誡大家,這種上街搶人的方式如果用在現代,那是未必能夠行得通的,因爲在今天的街頭,憑外表相貌搶人,只能保證你搶到的是人,卻不一定是個男人。如果你運氣好,沒準還能搶到幾個超女。
無論如何,揚州算是徹底亂了,如果鬧下去情況會完全失控,大禍將起,萬幸的是,揚州還有一個叫蔣瑤的知府。
這位蔣知府平日與人爲善,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出頭不行了,他跑去找吳經,希望他撈一把就夠了,及早收手。
吳經哪裡把這個地方官放在眼裡,只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
“膽敢抗命,就殺了你!”
蔣知府說了半天好話,卻得到這個一個答覆,氣憤到了極點,他豁了出去:
“趁早告訴你,我抗命自然該死,但百姓是朝廷的百姓,要是逼反了他們,到時追究責任,你也跑不掉!”
吳經一盤算,倒也是這麼回事,這才老實了點,局勢終於得到了控制。
要說這位蔣知府也真是硬漢,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他也徹底想開了,無非就是一死,還有什麼話不敢講,他打定主意,要讓朱厚照早點滾蛋。
朱厚照真的來了,他老人家倒還比較老實,只是拿着魚竿去湖邊釣魚。蔣知府也在一旁陪同,此時江彬已經得到了吳經的報告,說這個蔣瑤妨礙他們發財。於是江彬準備難爲一下這位知府。
正巧此時,朱厚照釣上了一條大魚,他按照老傳統,開玩笑地說:“這條魚可賣五百金!”
江彬在一旁聽見,立刻說道:
“蔣知府,這條魚你就買了吧。”
這明顯是坑人,可出人意料的是,蔣瑤竟然答應了,他不但答應,還馬上趕回家拿錢。
沒過多久,蔣瑤就捧着一些首飾和一堆衣服回來了。
朱厚照奇怪了:
“你這是幹什麼?”
蔣瑤昂着頭大聲說:
“國庫沒有錢!我只有這些東西了。”
江彬嚇得臉都白了,可是朱厚照卻沒有發火。
他低頭想了一下,笑了起來,把魚丟給了蔣瑤:
“你去吧,這條魚送給你了。”
事情到這裡也算告一段落了,但蔣知府可謂是多年死火山突然爆發,一發不可收拾,打定了主意,就算死也要把朱厚照這尊大佛送出揚州。
不久之後,朱厚照派人來找他要當地特產——瓊花。
蔣瑤先生是這樣回答的:
“瓊花本來是有的,但自從宋徽宗去北方打獵,這花就絕種了,所以沒花送陛下。”
這是一句十分刻薄的話,前面曾經說過,所謂去北方打獵,學名是北狩,就是當俘虜的意思,這是明目張膽地把朱厚照先生比作亡國之君。
傳話的人嚇得目瞪口呆,半天呆着不動。
蔣瑤隨即大喝一聲:
“愣着幹什麼,照原話去回就是了,有什麼事我來承擔!”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朱厚照聽到了這句話,只是嘆了口氣,笑了笑,輕鬆地表達了他的意見:
“也就這樣了,我們離開這裡吧。”
在這場皇帝與文官的鬥爭中,執著的蔣瑤勝利了,他準備歡送朱厚照先生早離疆界。
可是朱厚照先生永遠是出人意料的,就在即將離開揚州的時候,他找來了蔣瑤,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自己不能白來,無論如何,你得搞點本地土特產品給我。
這就是傳說中黑暗專制、恐怖獨裁的明朝皇帝,如此低聲下氣地要東西,着實體現了其“專制獨裁”的本質。
朱厚照的態度固然讓人吃驚,但更意外的事情還在後頭。
對於皇帝的要求,蔣瑤只回答了一句話:
“揚州沒有土特產。”
對此,朱厚照又是一陣苦笑,但皇帝大人就這麼空手開路似乎不太體面,結果無奈之下,他硬要了五百匹苧白布,也算掙回了點面子。
蔣瑤終於鬆了口氣,雖然他不喜歡朱厚照,但基本禮儀還是要的,人都要走了,總得意思意思,於是他命令下屬擺了酒席,請朱厚照吃飯,算給皇帝大人送行。
可在酒席上發生的事情卻讓這位知府終身難忘。
朱厚照鄭重其事地接受了邀請,向官員們揮手致意,大家正準備聆聽他的指示,這位仁兄卻突然翻了臉:
“擺這麼多酒席幹什麼,我也吃不了,你們竟然如此浪費嗎?”
下面的蔣瑤捏了捏自己的臉,他怕自己在做夢,一夜之間,朱厚照怎麼就轉了性,成了勤儉持家的模範?
可皇帝大人似乎越說越氣,發了話:
“我不吃了!”
看着皇帝發了火,官員們不知所措,現場氣氛十分尷尬。不過不用急,朱厚照先生的這句話還沒說完。
沒等官員們反應過來,朱厚照卻又換了一幅笑臉,補充了剛纔發言的下半句:
“把這些酒席折成銀兩交給我就是了。”
現場立刻陷入了寂靜,極度的寂靜。
怎麼着?吃不了打包帶走也就罷了,您還要折現金?
這兄弟還真講實惠啊!
看着發愣發呆的官員們,朱厚照得意了,他放肆地開懷大笑,就此揚長而去。
皇帝陛下自然不缺錢,更不用說這幾個酒席錢,他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娛樂百官,其樂無窮啊!
正德十四年(1519)十二月丙辰,朱厚照終於到達南京,至此,自八月從北京出發,一路走一路遊,足足四個月時間,朱厚照終於達到了他此次旅行的終點。
在這裡,他將遭遇人生中最大的危機。
明朝那些事兒3正文不詳的預兆
章節字數:2821更新時間:07-09-2919:40
當朱厚照得意洋洋地踏入南京城時,他身邊的江彬也被激動的情緒所籠罩。
但是他激動的原因與朱厚照先生截然不同,經過長期的籌劃和準備,他的計劃已經完成,即將進入實施階段,而實施的最佳地點,就是南京。
而在這之前,他還必須處理一個心頭大患——王守仁。
但王守仁先生太不容易對付,所以這次他設計了一個極爲陰毒的圈套,並指使張忠具體執行。
不久之後,張忠在朱厚照前轉悠的時候,突然不經意間感嘆了一句:
“王守仁實在不是個忠臣啊。”
朱厚照問他爲什麼。
“他現在一直在直隸(南)江西一帶,竟這麼久都不來朝見陛下,實在目中無人,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召見他,此人一定不會來的!”
聽起來是個有意思的事情,朱厚照決定試一試。
江彬之所以能肯定王守仁不會應召,其中大致包含了“狼來了”的原理。
以往江彬經常假冒朱厚照的名義矯旨辦事,大家心裡都有數,而王守仁和他矛盾很深,唯恐上當受騙,前來受死。而以王先生的性格,萬萬不會想到,這次的旨意真的是皇帝陛下發布的。
王巡撫,安心呆着吧,藐視皇帝的罪名你是背定了!
可沒過多久,他就又懵了,因爲有人告訴他,王守仁已經趕到了蕪湖,正準備覲見皇帝。
讓你來你不來,不讓你來你偏來!江彬想去撞牆了。
這自然還是要託張永先生的福,他及時通知了王守仁,讓他日夜兼程,快馬趕過來,給了江彬一下馬威。
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實在不是一句空話。
朱厚照也知道王守仁到了,他倒真的想見見這位傳奇人物,這下可把江彬、張忠急壞了,他們多方阻撓,準備把王守仁趕回去,絕不讓他與皇帝見面。
王守仁已經受夠了,他知道江彬還要繼續整他,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很難有終結的時候,爲了給江彬一個教訓,他準備反擊。
一天後,張忠突然急匆匆地跑來找江彬,告訴了他一個驚人的消息:
“王守仁不見了!”
又是一頭霧水
“他去哪裡了?”
“派人去找了,四處都找不到。”
見鬼了,總不至於成仙了吧,看見他的時候嫌他礙眼,心煩;看不見他的時候怕他搞陰謀,心慌。
“快去把他給我找出來!”江彬的精神要崩潰了。
王守仁沒成仙,他脫掉了官服,換上了便裝,去了九華山,在去的路上,他逢人便說,自己已經看破紅塵,不想爭名奪利,準備到山裡面當道士,了此餘生。
王巡撫要當道士!這個轟動新聞頓時傳遍了大街小巷,張永不失時機地找到了朱厚照,告訴他,王守仁平定了叛亂,卻不願意當官,只想好好過日子,所以打算棄官不幹,去修道了此一生。
朱厚照被感動了。
他找來江彬,狠狠地罵了他一頓,讓他今後老實點不要再亂來。
然後他傳令王守仁,不要再當道士了,繼續回來當他的官。
於是王道士在山裡吃了幾天齋,清了清腸胃,又一次光榮復出。
江彬決定放棄了,因爲他終於清醒意識到,王守仁先生是一個可怕的對手,是絕對無法整倒的。
而更重要的是,不久之後他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如果稍有不慎,就會人頭落地,必須集中所有精力,全力以赴。
正德十五年(1520)一月,行動正式開始。
南京兵部尚書喬宇如同往常一樣,召集兵部的官員開會,並討論近期的防務情況,南京雖然也是京城,也有六部都察院等全套中央班子,卻是有名無實,一直以來,這裡是被排擠、養老退休官員們的藏身之處。
但兵部是一個例外,南京兵部尚書又稱爲南京守備,手握兵權,負責南直隸地區的防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
因此,雖然其他部門的例會經常都會開成茶話會和聊天會,兵部的例會氣氛卻十分緊張,但凡有異常情況,都要及時上報,不然就會吃不了兜着走。
會議順利進行,在情況通報和形勢分析之後,喬宇正式宣佈散會。
就在他也準備走的時候,卻看見了一名千戶向他使了個眼色。
喬宇不動聲色,留了下來,等到衆人走散,這位千戶才湊到他跟前,告訴了他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江彬曾經派人去找守門官,想要索取城門的鑰匙。
喬宇當時就呆了,他很清楚這一舉動的意義。
城門白天打開,晚上關閉,如有緊急情況開門,必須通報兵部值班人員,獲得許可才能開。這件事情奇怪就奇怪在,如果是皇帝要開門進出,自然會下令開門,而江彬是皇帝的親信,日夜和皇帝呆在一起,要鑰匙幹什麼用?
答案很簡單:他要乾的那件事,是絕對不會得到皇帝同意的。
喬宇打了個寒顫,他已經大致估計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你去告訴守門官,自即日起,所有城門鑰匙一律收歸兵部本部保管,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借用,違令者立斬!”
“如果江指揮(江彬是錦衣衛指揮使)堅持要呢?”
“讓他來找我!”
江彬很快得知了喬宇不肯合作的消息,他勃然大怒,雖說喬宇是兵部尚書,堂堂的正部級高幹,他卻並不放在眼裡。
江彬的狂妄是有根據的,他不但接替錢寧成爲了錦衣衛指揮使,還被任命兼管東廠,可謂是天字第一號大特務,向來無人敢惹。但他之所以敢如此囂張,還是因爲他曾經獲得過的一個封號——威武副將軍。
這是個在以往史書中找不到的封號,屬於個人發明創造,發明者就是威武大將軍朱壽,當然了,這個朱壽就是朱厚照同志本人。
朱厚照是一把手,他是二把手,他不囂張纔是怪事。
可當江彬氣勢洶洶地找到喬宇時,卻意外地發現,喬宇似乎比他還要囂張,無論他說什麼,喬宇只是一句話:不借。
苦勸也好,利誘也好,全然無用。江彬沒辦法了,他惡狠狠地威脅喬宇,暗示會去皇帝那裡告黑狀。
然而喬宇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去好了,看你能怎麼樣!
江彬不是沒腦子的人,喬宇這種官場老手竟然不怕他,還如此強硬,其中必定有問題。
他忍了下來,回去便派特務去監視調查喬宇,結果讓他大吃一驚,慶幸不已,原來這位喬宇不但和朝中很多高官關係良好,竟然和張永也有私交,張永還經常去他家裡串門。
而喬尚書的履歷也對這一切作了完美的註解——他的老師叫楊一清。
江彬發現喬宇是對的,他確實不能把此人怎麼樣,他不想得罪張永,更不敢得罪楊一清,劉瑾的榜樣就在前面,他還想多活個幾年。
很明顯,這條路是走不通了,必須用別的方法。
江彬的判斷十分準確,張永確實和喬宇關係緊密,但他並不知道,就在他調查喬宇的同時,張永的眼線也在監視着他。
根據種種跡象,張永和喬宇已經肯定,江彬有謀反企圖。但此人行動多變,時間和方式無從得知,所以他們只能靜靜地等待。
前方迷霧重重。
這是張永和喬宇的共同感覺,畢竟朱厚照每天都和江彬呆在一起,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只有天知道。
雖然他們對即將發生的事情進行過預想,有着充分的思想準備,但當那一天終於到來時,事情的詭異程度仍然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正德十五年(1520)六月丁已朔,喬宇突然氣喘吁吁地跑到張永的府邸,他的臉上滿是驚恐,一把抓住張永的衣袖,半天只說出了一句話:“不見了!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