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嚴老先生可是出了名的死板,對學生更是嚴厲到可怕,冒冒然上去問他什麼陳公子是誰,還妄圖讓他幫忙收拾那姓陳的,合適嗎?
當然不合適,人家可能壓根就不會理你,甚至直接給你來兩板子!
但是,楊聰卻一點都不害怕,因爲他知道這位嚴老先生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缺錢。
其實,這位嚴老先生的身世和背景在縣學裡面並不是什麼秘密,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屢試不第的老舉人,而且,他相當的缺錢。
他是窮苦人家出身,家裡本就沒什麼錢,考上舉人之後,他又要維持作爲一個舉人老爺的面子,又要養活一家子人,生活拮据的很,不然他也不會跑來當縣學的教書先生了。
明朝這會兒好像只要考上舉人,這生活不說大富大貴,一般富戶的水平應該是能達到的,因爲從洪武朝開始就有規定,每個舉人名下有四百畝地的免稅額度。
那麼,這位嚴老先生爲什麼會生活拮据呢?
原因很簡單,因爲這傢伙不會撈錢。
這傢伙雖然姓嚴,卻沒有他本家嚴嵩那麼會貪撈錢,他和嚴嵩恰恰相反,他屬於那種最不會撈錢的那種。
就拿免稅額度來說,這免稅額度如果按官方說法也就是免去了那二十稅一的稅,按一畝地每年兩石的產量計算,四百畝地一年也就能賺四十石糧,也就是二十兩銀子,這點錢,對一個需要裝點門面的舉人來說的確有點少了。
不過,這免稅額度其實也可以有其他的理解,因爲這地免了稅朝廷基本就不會管了,那麼,這裡面的貓膩就大了,你完全可以把這些地租給佃農種,每畝每年抽取一石的佃租。
這樣搞,利潤就大了,四百畝地一年就可以收二百兩的佃租!
這會兒大明立朝已經有一百多年了,很多事情發展到現在都變質了,很多進士、舉人,甚至是秀才名下的地都變成了這種形式,所以,一般的舉人都能達到富戶的水平,但是,也有例外。
因爲這樣搞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這些地必須掏錢買下來,變成自己私有的,不然,就沒法租給佃農,抽取佃租了。
這會兒的地最少也要二十多兩一畝,四百畝地就是上萬兩,一般的舉人自然是買不起這麼多地的,那麼怎麼辦呢?
這個時候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你可以娶個有錢的老婆,也可以找人借錢,還可以想辦法謀個職位撈錢,總之,把錢湊起來,把地買下來,你就可以過上富人的生活了。
如果你想不出辦法,那就只有將名下的免稅額度交給別人去投獻,這樣一年也收不到多少銀子,最多也不會超過二十兩,因爲超過二十兩了人家還不如直接向朝廷交稅呢,投獻給你幹嘛!
這嚴老先生就屬於沒想出辦法的那種,所以,他很缺錢,爲了維持舉人大老爺的顏面,爲了養活一家人,他不得不出來教書。
楊聰前世也有窮的時候,他知道沒錢的痛苦,有時候一文錢真的能難倒英雄漢,這位嚴老先生如此差錢,而自己現在又如此的有錢,想問他個問題其實並不難,甚至與其結交都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他發現,以前的“自己”壓根就沒去結交過這位嚴老先生,原來這個楊聰就是個典型的敗家玩意,成天就知道跟幾個富家子弟花天酒地,正事一件都沒幹過。
交一些這樣的酒肉朋友有用嗎?
人家要比他有錢,還會跟着他混嗎?
正是因爲人家沒他有錢,纔會跟着他混,人家巴結他是想從他這裡獲得好處呢。
他倒好,一天就這麼傻乎乎的混日子,過得嗨的很。
這就造成了現在的局面,除了有錢,他什麼都沒有,而且這錢還是他父母,他爺爺給的,他幹什麼都要靠家裡人,他根本不會利用自己有錢的優勢給自己營造一個良好的發展環境。
當然,這是大部分年輕人的通病,因爲這個年齡段的大多處於無腦階段,這個無腦並不是說人沒長腦子,主要是長了腦子也不想事,凡事都跟着感覺走。
這樣可不好,早已過了無腦期的楊聰自然不會再無腦下去,而且,現在這情況也不允許他在無腦的混下去了。
原來的楊聰有錢都不會花,他可不一樣,錢的妙用他可是知道不少,比如,錢可以用來借勢。
這個嚴老先生如此缺錢,只要隨便花點錢就能借到他的勢,甚至還可以通過他借到縣令大人的勢,當然,那樣花錢會更多一點。
不過,現在這情況,錢對他來說不是問題,除了有錢,什麼都沒有才是最大的問題。
他坐在那裡沉思了半天,午時終於到了,嚴老先生直接把書一合,隨即朗聲道:“下課。”
“譁”,的一聲,憋了一上午的生員們紛紛站起身來匆匆收拾了一下書本,往外走去。
這時候,一旁幾個富家子弟也邊收書本邊小聲問道:“聰哥,今天去那裡吃,還是福瑞樓嗎?”
楊聰搖頭道:“你們去吧,我找嚴先生有點事。”
那幾個富家子弟看了看正在慢條斯理收拾書本的嚴老先生,紛紛脖子一縮,隨後便逃也似的往外竄去。
找嚴老先生,在他們看來,那跟找死沒什麼區別!
楊聰這會兒心裡也有點怵,前面的記憶對他還是有點影響了,原來的他,真的很怕這個嚴老先生。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恐懼,這才緩緩站起來,慢慢向嚴老先生走去。
這時候學堂裡的生員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嚴老先生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正要起身去食堂吃飯,楊聰卻突然擡手道:“先生,請留步。”
嚴老先生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隨即略帶不耐道:“何事?”
很顯然,這傢伙也有點仇富心理,不過,他比那些愣頭青生員要成熟一點,並沒有表露的太明顯。
楊聰來到他跟前,慢條斯理的拱手道:“學生有一事相詢,不知道先生可否賞臉,陪學生去吃個便飯?”
你個“有錢人”,老夫才懶得搭理你呢,嚴老先生直接回拒道:“沒空!”
說罷,就待起身走人。
楊聰一看學堂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了,立馬放低聲音道:“先生,學生不白請教,只要先生肯去,五十兩銀子奉上。”
嚴老先生直接朝他翻了個白眼,那意思,彷彿在說,你有錢了不起啊?
不過,他並沒有生氣。
他那白眼翻得竟然如同一個第一次被情郎佔便宜的小姑娘一般,有一絲猶豫,有一絲哀怨,又有一絲期待的趕腳。
五十兩啊,比他一年教書所得還多,他真的有點猶豫了,就陪個學生吃個飯而已,也不算什麼丟人的事,到底去不去呢?
楊聰一看他這表情,心裡就有數了。
有錢了不起嗎?
這個問題,我現在就回答你,他慢悠悠的道:“一百兩。”
嚴老先生終於滿臉便秘般的站起身來,那表情貌似有點無奈,貌似有點生氣,貌似還隱藏着一絲激動在裡面。
你錢多的發燒是吧,那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