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州地處荒蕪,人口如今已增至五十萬,其中漢人不過六萬,其餘多爲山蠻、越人,人口大量增加,可是土地卻是不多,長此以往,必生變亂。廉州靠近安南,乃是朝廷遏制安南的大前方,廉州亂,則廣西亂,朝廷不可輕視。懇請陛下修築道路,撥付銀錢款項聯通廉州,如此,若是朝廷要對安南等國用兵,則可以保障糧道,使朝廷大軍源源不斷可以隨時開赴。平常時候,也可以作爲商貿的通道,令廉州百姓不再拘泥於開墾種地,至少多一個生業。”
修路……
所有人都不由呆了。
柳乘風這個傢伙還真想得出來,廉州那種山疙瘩地方居然也有修築道路的必要?簡直就是笑話。
柳乘風話音剛落,立即有戶部尚書發出冷笑,冷冷地道:“敢問柳千戶,朝廷要修築通往廉州的道路需要多少銀錢?”
柳乘風面不改色,淡淡地道:“從江南至廉州,需紋銀三百萬……”
三百萬……
朝中一片譁然,三百萬是什麼樣的數字?這簡直就是開玩笑,前年大明的歲入也不過兩百八十萬而已,這個傢伙瘋了嗎?拿朝廷一年的歲入去給他的廉州修築道路,簡直就是開玩笑。
柳乘風繼續道:“三百萬兩紋銀修築道路,是爲了不必滋擾百姓,所招募的勞工不是從前那樣當作徭役,而是給予工錢,令他們在做工之餘也能養家餬口。本侯也不是說這三百萬兩要朝廷來出,只要朝廷同意,戶部只需調撥紋銀五十萬,其餘的款項,本侯自會籌措。更何況一條路直接從南通州修築到廉州可以加強朝廷對道路兩側府縣的控制,同時也可增加江南至廉州一路人口的便利,促進商貿,可謂一舉三得!”
不少人不由竊竊私語起來,兩百五十萬兩銀子,這個柳乘風居然說籌措就籌措,真是好大的口氣,什麼增加朝廷的控制!什麼促進商貿!增加便利更是開玩笑!大明朝這麼多年也不曾修築過什麼道路,難道朝廷就失去了下頭府縣的控制?百姓就不便利了?
最大的問題是,這個傢伙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
有人不禁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丹陛上的朱佑樘一眼,朱佑樘的面目看不甚清,只見他端坐在御椅上一動不動,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謝遷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斥責道:“柳乘風,你說了這麼多,到底是什麼居心?什麼交通有無?廉州有什麼東西,還要商賈去交通有無嗎?至於朝廷對安南等國用兵,那更是笑話,安南等國乃是大明藩邦,朝廷爲何要對他們用兵?”
柳乘風並沒有急於討論交通有無的問題,而是先談起了安南,他反駁的理由倒是很簡單,淡淡地看了謝遷一眼,笑道:“謝學士此言差矣,當年文皇帝的時候,安南也是我大明的藩國,可是爲何文皇帝要對安南用兵?”
柳乘風頓了一下,才繼續道:“這是因爲安南國內有人造反,大明爲其平叛。”
柳乘風笑了,又道:“這就是了,無論是用兵也好,助其平叛也罷,這道路的作用也是一樣,都要大量地輸送輜重,供三軍開赴的。”
謝遷無語,他一向能言善辯,可是這個能言善辯大多數是學術之爭,碰到柳乘風這種死纏爛打的還真有點兒詞窮,而且很明顯的是,柳乘風這一次來的準備充分,豈會讓他抓住什麼把柄?
“至於交通有無,倒不是讓廉州與京師、江南做什麼生意,廉州只是作爲貿易週轉,令天下的貨物囤積於此,再通過陸路、海路分散至各國,這便是交通有無,柳某人在廉州已經下達了開海令,現在廉州正在測量、修築港口,製造船隻……”
整個大殿頓時混亂起來,爲了禁海,他們跟皇帝爭了個你死我活,誰知道這個傢伙不聲不響,已經在廉州準備開海了。
瘋了,簡直是瘋了,一個錦衣衛千戶,是誰給他這麼大的膽子?簡直是豈有此理!若是如此,那禁海和開海又有什麼區別?
“柳乘風,你好大的膽子!”這時候,連兵部尚書劉大夏也有點忍不住了,其實在朝廷六部之中,劉大夏對禁海之事反對得最弱的一個,一直以來,他都秉持着公正的態度看待這件事,他甚至在想,若是皇上開海,朝廷是不是該着手建一支艦隊,以備不時之需?只是不曾想,在文武百官一致反對之下,連皇上都已經示弱,現在這個柳乘風居然還擅自開海?實在有些大逆不道了。
柳乘風看了劉大夏一眼,淡淡地道:“敢問劉尚書,卑下哪裡膽大了?卑下身爲人臣,一直按着規矩辦事,按部就班,怎麼到了尚書大人的口中,反而成了膽大包天之徒了?”
劉大夏道:“你不過是個藩侯,不經朝廷允許,豈可擅自開海?這就是你的循規蹈矩嗎?”
問到這個份上,柳乘風更是大笑起來,道:“尚書大人錯了,太祖皇帝制定祖宗法度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各地藩國可以便宜行事,軍政事務,皆可定奪。開海,乃是廉州內政,柳某人按祖法行事,又和朝廷有什麼關係?怎麼?尚書大人要違反祖法,來過問藩鎮的事務嗎?柳乘風要問,到底是柳乘風膽大包天,還是尚書大人目無綱紀,竟然敢無視祖制!”
劉大夏暈了。這個圈子繞得太大,讓他一時轉不過彎來。
祖法……確實是有這麼一條。當年太祖皇帝在的時候,將朱姓子弟分封至各處,成立藩國,朱元璋顯然認爲,只要朱家的子弟散佈在各地,就能使大明的天下鞏固。因爲,朱元璋給予了藩王們很大的權利,軍政、民政盡皆一把抓,以至於各個藩國自成體系,這纔有了靖難之役,藩國居然可以直接和朝廷對抗。
只是到了靖難之役之後,藩國的權利受到了極大的遏制,雖然朝廷沒有明文規定,不過這已經成了潛規則,按照潛規則來說,藩國要開海,肯定是要朝廷應允的,可是按照祖制來說,柳乘風自己是可以決定廉州的政事,根本不必請示朝廷。
這就要看,柳乘風是打着潛規則還是祖制的幌子了。
問題最大的關鍵是,朝廷百官們爲了讓朱佑樘取消開海的念頭,搬出了祖宗的制度逼宮,現在總不能又推翻祖制,來逼迫柳乘風就範吧。
所有人呆住了,一下子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有人突然想到方纔皇上爲什麼突然改變了態度,說了這麼久的祖宗制度,這不是擺明着爲柳乘風接下來的動作做鋪墊嗎?
……被人耍了!
大臣們憤怒了,可是憤怒歸憤怒,想要反駁,卻是無從下口。
終於,一個言官站出來,朝柳乘風怒喝道:“柳乘風,開海這麼大的事居然不請示朝廷,你到底是什麼居心?莫非是要造反嗎?”
這句話別看聲音大,可是話中卻到處都是破綻,柳乘風微微一笑,反駁道:“大人何出此言?祖法之中並沒有明文禁止藩侯不可以開海,也沒說一定要請示朝廷,怎麼?大人這樣血口噴人,柳乘風倒是想問問,你的居心又是什麼?到底是誰給了你好處,讓你喪心病狂,居然敢違反祖制,在這裡向本侯叫囂?你可知道,污衊藩侯是什麼罪狀?”
這一番話,若是沒有之前文武百官們打着祖宗制度的幌子,只怕有點兒過份了。可是祖宗制度的旗號是朝廷百官們自己打出來的,現在想反悔,只怕也來不及了。
不是要談祖宗制度嗎?那就和你研究研究這祖制,看看你們還有什麼說辭!
滿殿的文武,雖然都被激怒,而柳乘風一下子成了衆矢之的,可是一時之間,誰也沒有再說話,他們當然知道,柳乘風這一手借題發揮幾乎無懈可擊,廉州開海,就算反對,又該拿什麼反對?
柳乘風躬身向丹陛上的朱佑樘行了個禮,笑吟吟地道:“陛下,廉州開海,與朝廷無關。微臣奏請的乃是修築道路的問題,朝廷是不是劃撥銀錢,還要請陛下定奪。”
朱佑樘坐在御椅上,看到下頭的文武百官們一個個吃癟的樣子,不由心中大悅,尤其是想到就在幾天之前,這些人一個個慷慨激昂地奢談什麼祖宗之法不可輕廢,一旦廢黜,則社稷傾覆,天下不安。而現在,這些話就像是狠狠地打了他們一個耳光,搬起了千斤的大石,卻是砸在了自個兒的腳上。
朱佑樘故意繃着個臉,儘量使自己不要失態,良久才長出一口氣,隨即道:“柳愛卿所言也不是沒有道路,既然柳愛卿願意拿出二百五十萬兩銀錢出來修築道路,朝廷也沒有不應允的道理,這件事,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