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了左丘明的意圖,趙公公臉上露出笑容,道:“就這麼辦,事不宜遲,咱們一面等那王總兵來,一面派人去知會各營管兵的將軍,咱們呢,分頭並進,把這戲兒做足一些,也省的讓朝廷裡有人亂嚼舌根子。”
左丘明頜首點頭,叫來個差役,吩咐了下去,只說巡邊的王總兵突然回來,想必定有重大軍情,讓諸位速速到巡撫衙門大堂候命,以防生變。
這一道命令下去,左丘明便去了後堂換了衣冠,和這趙公公二人一起到了前堂坐定,三通鼓畢,等了半盞茶功夫,左丘明就發覺有些異常了。
王芬是什麼性子他最清楚不過了,這人對他自己馬首是瞻,從不敢有絲毫的忤逆,這一次出關的事這麼大,王芬更是對他言聽計從,按理說,這王芬進了城,第一個就是要來尋自己,把事情的經過好好的說一遍,讓自己來聽聽,有沒有紕漏的地方。可是偏偏,王芬進城大致已過去了小半時辰,卻是一點兒音訊也沒有。
今日實在有太多的反常,讓左丘明頓時生出一些不太妙的預感,他瞥了趙公公一眼,趙公公倒是頗爲得意,翹着腿兒低聲哼着小曲兒,想必這時候也沒有生出什麼疑心。
左丘明不安的撫摸着身前的案牘,雙眼微微闔起來,忍不住喚來一人,低聲吩咐道:“去,到北門去看看,爲何進城的巡邊軍馬現在還一點動靜都沒有,總兵王芬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速去速回。”
“是。”差役飛快去了。
坐在下首位置的趙公公耳朵尖,聽到左丘明對差役的吩咐,忍不住愕然一下,那到了口邊的小曲兒頓住了,隨即對左丘明道:“左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出了什麼事?”
左丘明也不願引起趙公公的擔心,微微一笑,道:“只是以防萬一罷了,謹慎一些的好。”
趙公公滿臉狐疑的點點頭。
等了片刻,就連趙公公也覺得有些異常了,本來召集大同城各營衆將都是有規矩的,小半時辰大家一定得到,否則就得軍法論處,除了左丘明的心腹人等,誰敢壞了他的規矩,只是這一次左丘明的心腹都隨着王總兵去了,這城裡的參將、遊擊、守備、都司人等,誰敢這般怠慢,到現在連一個人的蹤影都沒有。
趙公公喝了口茶,小心翼翼的問:“左大人,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左丘明沒有做聲,可是臉色卻不是很好。
趙公公就顯得不安起來,左丘明心裡頭很是瞧他不起,這樣的人,得意時就忘形,一旦出了事就是這個樣子,也難怪一個商隊的掌櫃也敢打他,閹人便是閹人。
過了片刻,總算有人來點卯了,左丘明聽到有人在外頭侯見,不由鬆了口氣,立即讓人請進來,來的卻是左營的一個副將,這人恭恭敬敬的到了堂中,一臉古怪的給左丘明行了個禮,道:“末將見過撫臺大人,我家將軍今日患了足癬,便讓末將代爲聽令,請大人海涵。”
左丘明的臉色驟然變了,一種不詳的預感冒出來,左等右等,一個人都沒有看到,如今人倒是來了,偏偏卻只是派了個不上臺面的人來。
副將在大明朝原本稱之爲副總兵,秩從二品,地位僅次於總兵。統理一協軍務,又稱協鎮。不過這個副將和官面上的副將不同,在這邊鎮還有一種副將,就是各營的屬官,這些人品級無定,有的是主官的親戚,有的是親信的千戶之類,朝廷並承認這樣的官職,不過大家也都習慣稱呼爲副將。
而眼前這副將,當然不是副總兵,多半也就是個小千戶而已,只是負責協理主將營中雜務的。
就這麼個人,居然打發到巡撫衙門來,若是在以往,誰有這個膽子。
偏偏這樣的怪事兒居然發生了。
左丘明冷哼一聲,沒有做聲,只是道:“站在一邊候命。”
繼續等下去,倒是寥寥來了幾個人,除了一個後軍的遊擊到了,其他的要嘛稱病,要嘛就是說從馬上摔下,都是派了些無關緊要的人來。
左丘明老臉拉了下來,趙公公也察覺出了不對勁,擺擺袖子,道:“你們統統給雜家下去,到外頭的長廊候命,雜家有話要和撫臺大人說。”
這些人便退了出去。趙公公目瞪口呆的看着左丘明,道:“只怕真的出事了。”
左丘明用手死死的撐着案牘,良久,長吐一口氣,嘆息道:“老夫知道,不必趙公公提醒。”
“撫臺大人,現在怎麼辦?”
左丘明苦笑道:“還能怎麼辦,這事態咱們還不清楚,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再等等看,看看去北門打探的人回來怎麼說吧。不過……”左丘明道:“只怕要及早做好應變的準備了。”
趙公公一下子面如死灰,坐回椅子上,應變的準備,怎麼準備,說的倒是簡單。
過了片刻,那打探的差役終於回來了,剛要彎腰行禮,左丘明狠狠一拍案牘,道:“不必多禮,快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差役道:“小人也不知道,只聽說進城的不是王總兵的軍馬,這些人進城之後,都脫下了衣甲,露出的都是欽賜的飛魚服,隨即直接進了聚寶商隊的營地,便一點動靜也沒有了,其他的,小人也打探不清,據說是來了一位侯爺……”
左丘明聽的差點兒沒有一下子暈倒過去,清一色的欽賜飛魚服,來的是侯爺,這還是從關外方向來的,若他們是瓦刺、韃靼人假扮,北門守備肯定會將他們攔住,偏偏他們不但沒攔,反而一點動靜都沒有,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人都是正兒八經的大明官兵,瞧他們的樣子,或是欽差也是未必,至於是哪個侯爺,左丘明也猜測不出,是那柳乘風?似乎可能也不是很大,邸報裡不是說柳乘風已經閉門思過了嗎?倒是壽寧侯也有可能,不過壽寧侯接了修築道路的差事,其餘的王侯也是不少,他怎麼可能猜測的出。
更重要的是,連這人的隨從都穿戴着欽賜飛魚服,左丘明頓時想起邸報中的一個內容,學生軍對陣有功,宮中欽賜飛魚服。
短短的一行話,左丘明當時還沒理解這邸報中的意思,這學生軍人數有八百餘,這麼多人,朝廷怎麼可能人人都賜一套?所以左丘明的猜測,這不過是一個口頭獎賞而已,飛魚服是賜給所有官兵的,可是現在他明白了,學生軍人手一套,而且這學生軍不但得到了如此殊榮,現在已經出現在大同了。
完了……
左丘明無力的坐下。
趙公公也察覺出了事態的嚴重,不禁驚恐的道:“這……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此前一點兒風聲也沒有?左大人,你說句話,咱們……”
左丘明大吼:“大難臨頭各自飛,趙公公連這道理都不懂嗎?”
趙公公臉色蠟黃,不過這時候他倒是沒有了脾氣,卻是一下子老淚縱橫,道:“左大人,左大人,你我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各自飛能飛到哪兒去,你我二人,無論如何得想個辦法,你看……”
左丘明深吸口氣,恢復了些冷靜,淡淡的道:“這就難怪了,各營的將軍召喚不來,想必他們也收到了風聲,生怕被人誤以爲他們和咱們是什麼關係,所以一個個推諉不來,而王總兵只怕也已經凶多吉少,哎……老夫想不到,想不到會落到這一步田地,現在他們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龜縮在聚寶商行的營地裡,不知在打什麼打算?”
趙公公道:“他們是不是對我們還有忌憚?”
左丘明冷笑:“忌憚?若是王芬帶兵出城之前,或許對你我還有忌憚,可是現如今,咱們的心腹都已經隨王芬出關,到現在都是生死未卜,你我二人,在這大同還使喚的動誰?他們若是有忌憚那纔怪了。”
“那他們的用意是……”趙公公腿腳都不聽使喚了,不斷的打着哆嗦,乾癟的嘴脣不斷的嚥着吐沫,想來也是恐懼到了極點。
左丘明沉默了一會兒道:“到底是什麼用意卻是不知,不過人家既然來了,就肯定不會龜縮在商隊的營地這麼簡單……”
趙公公不禁道:“不如,咱們逃吧,這官兒不做了,收拾了細軟,今夜就出關去,出了關……”
左丘明無力搖頭,朝趙公公冷笑,道:“只怕已經遲了,北門的守備連個人都沒有打發過來,本巡撫召喚他們,他們一個都沒有到,你知道這是爲何?”
趙公公期期艾艾的道:“爲何……”
左丘明知道,趙公公的方寸已經亂了,這麼淺顯的道理居然還要追問,他不由苦笑道:“這意思很明白,那北門守備已經倒向了他們,你我今夜就算想出城,只怕也是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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