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新軍和蕭敬實在是八竿子打不着。蕭敬估摸着,陛下之所以這麼問,其實心裡早就有了主意。
蕭敬想了想,隨即道:“奴婢對武備一竅不通,不敢妄言。”
朱佑樘知道他的謹慎性子,聽他這麼說,便笑笑地道:“既然你不說,那朕就來說吧。新軍事關着社稷,是眼下朕的頭等大事,大明這麼多年武備鬆弛,這也是朕的過失。不過話又說回來,新軍關係不小,所需內帑無數,自然要小心謹慎一些。武官嘛,當然可以從邊鎮調配一些,也可以從原有的新軍中調任一些。只是這新軍都指揮使由誰擔任是個問題。”
蕭敬心裡想,柳乘風是錦衣衛指揮使僉事,自然是不適合的。不過皇上的心思未必沒有讓柳乘風兼任的意思,畢竟新軍的創建都是柳乘風一人親力親爲,這種事兒讓他來做是最適合不過。
可是話說回來,柳乘風卻又不適合這個都指揮使,道理很簡單,柳乘風已經進入了錦衣衛的核心,再任新軍都指揮使,這權柄就太大了。這不是宮裡信不信任的問題,朝廷是絕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蕭敬心裡明白了,皇上現在是左右爲難,只是這些事兒卻又不能和內閣去說,在下定決心之前想找個人商量、商量。
只是這個新軍都指揮使實在讓人有些爲難,邊鎮的武官未必合適。親軍十二衛也未必能有什麼人選。若是讓朝中的文臣來擔任更未必會有效果,還真是讓人煩心。
蕭敬想了想,道:“奴婢不敢說。”
這種回答自然不是他該回答的。涉及到了軍務,他不會隨意發言。
朱佑樘微微一笑,隨即道:“其實前幾日,柳乘風那邊倒是上了籌建新軍的章程,這個章程裡頭也曾說過此事,柳乘風的意思是,太子整日在東宮無所事事。既是儲君,何不讓太子來任這都指揮使。太子從前也曾操練過新軍,所以對新軍的事務頗爲熟稔,另外借此也可以磨礪一下太子。”
朱佑樘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讓蕭敬滿是驚訝。
柳乘風這個傢伙還真是大膽,這種提議也敢說出口。從前太子操練新軍,那是因爲朝廷根本就沒有把新軍放在眼裡,所謂的新軍,其實連正式的朝廷編制都沒有。說穿了。你說它是民團也行,說它不過是柳乘風和太子的玩物也罷,反正上不得檯面。
雖說到了後來。那新軍已經煥然一新,一舉擊潰了瓦刺鐵騎,使得朝廷漸漸看重。可是規模不大。所以也沒人在乎這個。
可是現在就完全不同了,這新軍將正式納入朝廷的編額,與親軍一樣,都將成爲朝廷在京師的重要衛戍力量。太子殿下固然是聰慧,可是一向不太正經,讓他來做新軍都指揮使?這未免有些胡鬧了。
再者說。朝廷那邊肯定也不會同意的,在他們看來。儲君豈可舞刀弄槍?去做什麼武職?身爲儲君,應該好好讀書,將來做一個聖明的皇帝。
這事兒要是捅出去,只怕肯定又有得鬧了。這餿主意也只有柳乘風敢想出,可是皇上呢?皇上難道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現在找自己來問,莫非當真是心動了?
想到這裡,蕭敬又不由分析起來。新軍暫時沒有好的人選,信得過的人未必有用,有用的人未必信得過。而太子在陛下心裡自是最放心不過的。只是太子殿下親自擔任武職官員,確實有許多的不妥之處,到底哪裡不妥,蕭敬一時又說不上來。
朱佑樘突然嘆了口氣,道:“其實柳乘風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太子的性子頑劣,是該好好地讓他磨礪一下了,他年歲也不小了,不能總這般下去,給他找個事兒做,未嘗不是好事。”
朱佑樘雖是感嘆,其實也是在透露自己的口風。若換做是閣臣,或許早已說不可了。可是蕭敬不同,蕭敬只能同意,絕不可能反對。既然陛下拿定了主意的事,他所想的不是這事兒該不該做,而是怎麼去做好,這就是太監和大臣之間的區別。
蕭敬想了想,道:“陛下,太子執掌新軍確實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不過話說回來,若是無人輔助,只怕……”
朱佑樘打斷他的話:“朕就是這個意思,若是無人輔助,朕還是不放心,新軍乃國家重器,不可不慎。所以朕打算在新軍之中設錦衣衛千戶所……”
蕭敬頓時明白了……
柳乘風不能擔任新軍的要職,卻也不是沒有折中的辦法。歷來朝廷對軍隊都有監軍,本來這些監軍要嘛是文臣,要嘛就是太監來擔任,可是現在皇上的意思是讓錦衣衛去做監軍,若是在新軍中設千戶所,那柳乘風相當於是半個監軍了,既和新軍沒有太大的關係,遊離在新軍之外,卻又能隨時出手干預、督促。
只是這樣一來,未免又是開了一個先河,錦衣衛來做監軍,這個口子一開,未必是什麼好事,至少對蕭敬是個很壞的消息。一般的監軍是由內閣和宮裡遣發出去,錦衣衛若是監軍新軍,那勢必會對蕭敬的地位產生影響。要知道各鎮的監軍太監可有不少是他蕭敬的人,若是新軍也是由宮裡派人,蕭敬的好處很大。
不過這個時候,朱佑樘口裡是在和他商量,其實蕭敬早已摸透了朱佑樘的心思,朱佑樘的城府很深,若是沒有打定好主意,是絕不可能輕易地向人言道的。
可是錦衣衛現在已經在商行設了千戶所,此後又在新軍,財權、軍權都滲透,放任下去,東廠將來還能有立足之地嗎?
這事兒不得不思量、思量。
蕭敬神色不動,道:“陛下,太子執掌新軍就已經會招致許多人的反對,若是再開錦衣衛監察新軍的職責,只怕……”
朱佑樘不禁苦笑,道:“朕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才找你來問,你可有折中的辦法?”
蕭敬道:“倒不如這樣,奴婢有一個人選,也可以監察新軍。”
朱佑樘眯着眼,淡淡道:“你說。”
蕭敬道:“曾史。”
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朱佑樘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其實蕭敬說出這個人選,心裡也不由有些後悔。
這個曾史和一個人有着莫大的關係,之所以提出他來,是因爲也只有他才能挽回局勢。
說到曾史,就不免要提到另一個太監懷恩。懷恩乃是成化年間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其人任事恭謹,廉潔不貪,性情耿直,對朝中的正直大臣,懷恩總是全力保護,那怕頭破流血也在所不惜。因此他在宮裡不但有巨大的聲望,就是在外朝也擁有極大的聲譽。
甚至連後世修史的史官都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成花朝是個很昏暗的時代,那時候是非顛倒,無數直臣遭殃,小人大行其道,而懷恩爲了保護他們可謂不留餘地,甚至甘願冒着殺身的危險。
如在成化朝時,有個叫阿九的宦官,其兄擔任京衛經歷時因犯了罪,被當時的兵部職方司郎中劉大夏笞打責罰。阿九向先帝誣告,宮中大怒,立即逮捕劉大夏進詔獄。全靠懷恩力救,才得釋出。
員外郎林俊彈劾樑芳及僧繼曉,被逮下詔獄,成化皇帝想處死林俊。懷恩一再冒死力諫,成化帝大怒,用墨硯擲他,把他轟出去。懷恩一面遣人斥責鎮撫司諂媚樑芳,傾陷林俊的醜行,警告他們不得殺害林俊,一面稱病不出任事。憲宗只得派太醫去爲他診治,林俊亦終於被釋放。
可以說,成化朝時,受過懷恩恩惠的大臣可謂不計其數,而這些大臣無論是劉大夏還是林俊,在當今皇上繼位之後都已經身居要職,莫說是他們,就是劉健、李東陽、謝遷、馬文升,幾乎也都受過懷恩極大的恩惠。
若不是懷恩,弘治朝的這些中樞大臣們能有幾個熬過最昏暗的成化朝還是個未知數。
所以懷恩的威望非常之高,若不是因爲懷恩在弘治元年去世,只怕這宮裡還輪不到蕭敬來做主。
至於這個曾史,與懷恩有莫大的關係,懷恩這一輩子只收過一個乾兒子,此人就是曾史,到了成化朝成化末年的時候,萬貴妃與樑芳等人勾結謀廢太子朱佑樘,立興王爲帝,是懷恩據理力爭,於是被成化皇帝斥逐到孝陵司香,曾史就曾跟隨懷恩一道去孝陵,對他百般照顧。
可以說,曾史是所有人公認的懷恩親眷,據說有一次曾史奉命出宮去宣讀宮中的旨意,可是纔剛剛出了宮門,就有數十上百份名刺和請柬遞到他的手裡,都是希望他能公務之餘到府上閒坐敘舊的。而這些發名刺和請柬的,不乏有內閣大臣和部堂的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