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的臉色已經凝重起來。
先是聽說明教將在北通州有動作,此後牟斌這邊又通報了北通州三個千戶的慘案,朱佑樘幾乎可以肯定,北通州一定會出事。
只是到底會出什麼事,朱佑樘卻也是想不明白,朱佑樘先是看了柳乘風一眼,隨即落在臉色蒼白的牟斌身上。
“陛下,微臣萬死,微臣身爲錦衣衛指揮使,竟讓賊人如此張狂,這件事,北鎮府司一定徹查。”
“徹查嗎?”朱佑樘淡淡一笑,這麼多年來,明教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活動,如此囂張,廠衛一丁點端倪都沒有察覺,現在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北鎮府司這邊竟還不知是誰動的手,真要徹查,又有什麼用?
“罷了,這件事不怪你,你不必自責。”朱佑樘淡淡地道:“事發突然,朕還要再想想,北通州那邊,暫時不要調派千戶了,朕會讓東廠那邊暫時先穩住北通州,這件事要從長計議。”
隨即,朱佑樘看了柳乘風一眼,道:“柳乘風,這一次你做得很好,立了大功,不過賞賜,朕還要思量思量,過幾日就有恩旨出來。”
柳乘風連忙道:“謝陛下恩典。”
朱佑樘道:“對了,這一次有功的人都要賞賜,你擬出一份詳細的名單來,朕按功分賞吧。”
柳乘風又道了謝。
朱佑樘才疲倦地道:“好啦,朕乏了,你們退下吧。待會兒朕還要去內閣議事。”
朱佑樘現在所考慮的,已不再是北通州了,北通州牽一髮而動全身,眼下當務之急是與閣臣們商量出對策,那兒畢竟是京郊,一旦有事,也要有防範纔是,只有京師穩住了,北通州所發生的事才能壓至最低。
不過話說回來,對柳乘風的賞賜,朱佑樘還沒有想好,北通州那邊,朱佑樘也是兩眼一抹黑,現在做出決斷,未免太急躁了一些,雖然知道事情緊急,朱佑樘還是覺得應當好好地思量一下。
柳乘風和牟斌告退出去,二人一齊出了宮,見牟斌愁眉不展的樣子,柳乘風不禁勸慰道:“大人,北通州的事打算怎麼辦?”
牟斌在柳乘風面前收斂了幾分憂色,淡淡地道:“自然是按陛下說的做,暫時先不要有動作,且先讓東廠來維持吧。東廠……”牟斌浮出冷笑,道:“陛下雖然沒有責怪,可是讓東廠來維持北通州,卻是怪咱們北鎮府司無能,牟某人辦事不利了。”
“對了,方纔陛下說你拿了亂黨,究竟是什麼亂黨?”
方纔當着牟斌的面,朱佑樘並沒有吐露明教的事,只是用亂黨來概括,所以牟斌纔會發此一問,柳乘風含糊不清地道:“只是尋常的蟊賊罷了,大人保重,卑下的百戶所裡還有些事要做,暫先告辭了。”
牟斌苦笑,不禁呵罵了柳乘風一句:“你這小子,倒像是就你一個百戶有事做,我這指揮使反而得閒有空似的,罷了,今日就此別過吧,本官不與你計較,待會兒還要想一想北通州的應對之策。”
一般說人是小子,這在後世倒也罷了,在這個時代屬於罵人的一種,不過牟斌用這口氣說出來,卻是擺明了親近的意思。
他現在是麻煩纏身,陛下雖沒有見怪北通州的事,可是對他的印象只怕跌落了幾分。而柳乘風這個傢伙近來破獲了一樁謀反案,多少總算是挽回了衛所的一點顏面,所以對柳乘風也青睞了幾分。
柳乘風朝牟斌笑了笑,便去牽了自己的馬,翻身上去,再三告辭,才勒馬而去。
這時候,柳乘風是又倦又困,熬了一個通宵,兩日沒有回家,此時真想回去歇一歇。只是想到百戶所裡還有事做,又不得不踏着融雪,在冷風中向煙花衚衕過去。
回到煙花衚衕,劉瑾就在門口候着,一等柳乘風來,便笑嘻嘻地要來給柳乘風牽馬,柳乘風道:“劉公公怎麼還在這裡?太子殿下還沒有回宮嗎?”
劉健笑嘻嘻地道:“太子殿下和兩位國舅小憩了一會兒,叫奴婢在這兒候着,專等柳師傅回來。”
柳乘風不禁苦笑道:“你帶路吧。”
仍舊回到囚室,朱厚照正在囚室中打着盹兒,張鶴齡、張延齡一對兄弟卻是在默默地琢磨那副麻將,一張張翻開來研究,見是柳乘風來了,張延齡怒道:“爲何進個宮去了這麼久纔回來?不要囉嗦,如今我總共欠你兩千八百兩銀子,咱們繼續!”說罷便去搓麻將。
張鶴齡則是陰沉着臉,他輸得最多,足夠近五千兩,這麼一大筆銀子輸出去,真比把他下了這大牢還要難受,家大業大,也經不起這麼大的折騰,府裡田莊每年的收成也不過是萬兩上下而已,這筆帳若是不抹平,總不能一家老小都去吃西北風吧?
雖說是侯爵,可是賺得多,花用也多,一家上下幾百張口,還有僕役人等,本來就有點兒入不敷出,張鶴齡也是沒有辦法。
況且這麻將還真有幾分意思,比起平時玩的葉子牌複雜卻也有趣了許多,張鶴齡也坐了回去,推了推趴在桌上小盹的朱厚照,朱厚照驚醒,嘴角上殘留着口水,揉了揉迷濛的眼睛,隨即打起精神道:“柳師傅來了,來,來,先打兩圈。”
柳乘風對這幾個賭棍實在沒辦法,原來教導太子是想小賭怡情,誰知道演變到這個地步,不由苦笑道:“真的吃不消了,手頭還有事要做。”
朱厚照道:“你贏了錢就想走,這是什麼道理!”
張延齡也道:“這就是了,有始有終,且打完幾圈再說。”
連張鶴齡也不免道:“是極,是極。”
柳乘風不由怒了,這三個不要臉的,玩不起就別玩,賒了一屁股賬,卻是死拉着贏的人不走,還有這麼無恥的嗎?
柳乘風的臉色一冷,張鶴齡便覺得背脊有點兒發涼,他現在才知道,這姓柳的不是省油的燈,從昨天到今天,雖然都和在囚室裡打麻將,可是時常會有司吏和校尉來詢問,比如某某亂黨如何處置,這傢伙一邊打着牌,卻能不動聲色地蹦出一個打死之類的話。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其實不要命的卻是怕這種草芥人命的,這傢伙夠狠。
柳乘風道:“要繼續打也容易,先把帳算一算,把你們賒欠的錢先還來,清了帳咱們再打。”
張鶴齡和張延齡立即覺得矮了一截了,他們又不是商賈,而是清貴的爵爺,爵爺是什麼?爵爺就是現銀沒有,可是田莊遍地的主兒。柳乘風若說肯把田畝摺合成銀子來抵賬,對他們來說倒是不難,可是讓他們還現銀,多半一時之間也籌措不了。
倒是朱厚照滿不在乎地道:“不就是欠你一千來兩銀子?柳師傅,你太小氣了,這點小數目還斤斤計較?劉伴伴……劉伴伴……”
劉瑾在外頭候着,聽到太子爺叫他,立即笑嘻嘻地進來,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輕描淡寫地道:“去,到府庫裡給本宮取五千兩銀子來,今個兒本宮倒要看看柳師傅怎麼從本宮手裡把這錢兒都掙走。”
朱厚照的這翻句話,對柳乘風和劉瑾都稀鬆平常,可是對張鶴齡、張延齡這一對兄弟來說卻是下巴都要掉下來。這太子平時的月錢幾何,他們是一清二楚的,就是姐姐張皇后也時常抱怨,說是太子的用度太少了,偶爾總要偷偷塞個幾十兩銀子給朱厚照花用,這太子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多銀子?五千兩銀子說拿就拿,連眉毛都沒有眨一下?
對他們的那個姐夫朱佑樘,張鶴齡和張延齡也是一清二楚,皇上爲人節儉,平時出入都很樸素,對太子雖然寵愛,可是在用度方面卻是管得緊緊的,這太子到底哪裡來的錢?
而劉瑾聽了朱厚照的吩咐,飛快地去了。
張鶴齡不禁扯了扯朱厚照的衣袖,道:“太子殿下,你這麼多銀子哪裡來的?”
朱厚照本就是個爽快利索的人,直截了當地道:“本宮和柳師傅合夥做生意掙的……”他一下子又警惕起來,看着這一對國舅,道:“我上月的分紅就這五千兩,你們可別打本宮的主意,雖說我們是至親,可是本宮現在也沒多少餘錢。”
張鶴齡和張延齡一下子驚呆了,倒不是這太子殿下的小氣態度,而是那一句上月的分紅五千兩銀子。五千兩銀子是什麼概念,他們豈能不知道?便是堂堂國公的俸祿也不過細米兩百石而已,折銀下來,也就是三百兩銀子上下,一年撐死了也就四千兩,再加上田莊的收入,一大家族的開銷,還真沒幾個餘錢,表面上是清貴,其實有苦自知。
也不是沒有人讓府裡的下人們嘗試去做點兒買賣,比如張鶴齡就曾琢磨過這事兒,畢竟田莊的收成說不準,皇家的賞賜看上去貴重,卻大多不能吃也不能用,想花天酒地還得做生意,只是這生意倒是做了,本錢也拿了,結果卻是虧得一塌糊塗。
要嘛就是下頭人虧空,明明掙了銀子,報賬時卻都是往低了報,他畢竟只是個清貴的皇親國戚,對生意一竅不通,哪裡能看得出這裡頭的道道?
再就是直接虧個底朝天,雖說做生意靠的是關係,可是有關係也未必能成,人家的商戶租船進一些江南的絲綢販運到京師來賣能賺銀子。他卻是打通了關節讓漕船幫帶着貨物到京師來卻還是虧個底朝天。這裡頭的辛酸,實在不足外人道哉。
這太子卻說和柳乘風合夥做點兒買賣,一個月的分紅就是五千,五千哪……這……這……
張延齡和張鶴齡這一對兄弟,再看着柳乘風的時候,彷彿這傢伙是用金元寶堆砌起來的一樣,兩眼都開始冒光了。
這年月,出身固然重要,可是沒錢也是處處難,就算皇親國戚又如何?平時爲了應酬,與各家國公、侯府相互送禮,還有年節時各種的開銷,更不必說爲了體面而糜費的許多錢財,就足夠這一對皇親國戚焦頭爛額了。至於姐姐張皇后,其實她的用度也不多,再加上張皇后和皇上素來節儉,這窮,他們敢往宮裡頭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