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官人會做菜?
眼看汪孚林直接鑽廚房去了,還嚴正提醒劉洪氏不要往裡頭闖。當小北納悶地去看汪二孃和汪小妹時,姐妹倆也齊齊搖頭,表示不知情。倒是金寶稍稍有些印象,歪着頭說道:“上次回松明山的時候,爹似乎要下廚,卻被汪七叔和汪七嬸給死活攔住了,說是君子遠庖廚。”
被這麼一說,秋楓也想了起來,輕咦了一聲:“一次程公子過來的時候,還問過小官人最近下廚沒有。聽他那口氣,彷彿很篤定小官人會做菜。”
此話一出,衆人一個個全都被勾起了十足十的好奇心,哪裡還記得回房去,竟是一大堆人都圍在廚房門口。而被搶佔了工作的劉洪氏簡直又好氣又好笑,在圍裙上擦了擦雙手,又把裹頭的帕子包得更嚴實了一些,隨即笑道:“就算小官人真的會做菜,這也需要有人打個下手,再說了,兔子和野雞又不是那麼好炮製的,洗刷乾淨剝皮去毛,全都是功夫活。”
廚房裡,汪孚林確實正因爲這些工作而頭痛,劉洪氏的進來解了燃眉之急。即便如此,當這位手腳麻利地幫忙把這些工作都打理乾淨了之後,他還是本着爲人着想的念頭,死活把人請了出去。果然,當他很有先見之明地拿了塊帕子做成簡易口罩矇住了口鼻,然後把辣椒下了油鍋,廚房之外,原本還圍着的一幫人頓時如鳥獸散,走得慢點兒的人恰是嗆得連聲咳嗽。小北更是拖着劉洪氏納悶地問道:“這到底在做什麼?”
劉洪氏哪知道,只記得汪孚林彷彿切了一堆紅通通的東西。然而,金寶秋楓也好,汪二孃汪小妹也罷,卻一下子勾起了當初中秋節時的回憶,想起汪孚林當初哄了他們吃那麻婆豆腐的情景,汪小妹更是一下子跳了起來:“一定是那個辣椒!哥太壞了,那天害得我喝了好多水,嘴都快腫了!”
然而,試圖衝進廚房搗亂的她,卻被那油煙味給直接拒之門外。汪二孃同樣爲之氣結,想想小北好心送了野味過來,她只能拉着人到一邊,小聲解釋道:“前一陣子,哥託那位程公子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不少紅通通的乾貨,說是辣椒,比蔥姜這種東西辣多了,之前中秋節還哄了我們吃,結果每個人都被辣得夠嗆,沒想到今天他又來了!小北姐,今天你送來這些好東西萬一糟蹋了,我可真得說一聲對不起。”
要是換成平時,小北早就暴跳如雷,可今天她卻破天荒只是皺了皺鼻子:“沒事,反正也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又不是買的!”
可如果她的好心真的被糟蹋了,一定要找那傢伙算賬!
當廚房裡那濃重的油煙味終於漸漸散去,滿身辣椒味的汪孚林出來時,卻是像跑堂夥計一般託着個大條盤,上頭整整四個盤子。見每一個人都盯着他直瞧,他便重重咳嗽一聲道:“知道你們吃不了辣的,做了兩種口味。別都愣着了,幫忙端盤子!”
聽到汪孚林這麼說,汪小妹方纔歡呼一聲,捋起袖子就要上前搶盤子,卻被汪二孃一把抓住教訓了兩句。這時候,劉洪氏和金寶秋楓已經趕緊上去幫忙了,須臾汪孚林手中那個大條盤中,就只剩下了唯一一個盤子。小北湊上去瞅了一眼僅剩的那盤炒兔肉,就只見點點紅色的東西點綴其間,應該是汪二孃說的辣椒,她就乾脆伸手接了過來,卻發現香味撲鼻,但確實還有那麼一股嗆鼻子的辣味。一貫好奇的她輕輕吸了吸鼻子,心底便盤算了起來
等到明廳之中擺好了桌椅碗筷,劉洪氏之前做好的其他幾個蒸菜煮菜也都放了上來,總共恰是七八個。因爲方先生和柯先生出門未歸,只有劉會過來搭夥,倒坐得寬寬落落。對於紅燒兔肉,小炒野雞,衆人評價還算不錯,可汪孚林面前那兩個盤子,除了他本人之外卻無人問津。汪二孃和汪小妹也好,金寶和秋楓也罷,每個人都只是眼看汪孚林就着自己那兩盤子大快朵頤,卻絕對不想再嘗試那種喉嚨發燒的感覺。
可就在這時候,旁邊一雙筷子伸了過去。只是一口,那種前所未有的味蕾體驗就讓小北緊緊皺起了眉頭,可她走南闖北,那時候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吃過,最初那刺激的味道很快就變成了鮮香的回味,她頓時眼睛一亮。只是片刻,她就伸筷子夾了第二塊,須臾又是第三塊……最初的猶豫全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停不住嘴的衝動。
被她的帶動之下,汪小妹忍不住也有些猶猶豫豫地嘗試了一下,這一次卻謹慎地只咬了一小口。和中秋節那回的刺激體驗相比,她顯然接受能力強了許多,扒拉了兩口大白飯之後,竟是對其他人嚷嚷了一句。
“這次好像沒那麼辣,挺好吃的!”
眼看一雙雙筷子都伸過來在自己碗裡搶食吃,汪孚林頓時笑了。今天有客人,他怎麼也不至於還一下子加到重辣的口味,這種刺激程度,只要不是生性怕辣又或者氣管炎咽喉炎的人,儘可吃得消,事實上後世大部分吃辣的人,都只到這麼一個微辣的程度。等到兩盤菜須臾被搶了個精光,氣氛方纔正常了起來,就連劉洪氏也在劉會的暗示下,向汪孚林討教這紅通通的辣椒究竟該怎麼用。自然,看她的架勢,是絕對不會讓汪孚林再搶自己廚房的活了。
須臾一頓飯結束,對於今天不請自來,還提了兩道野味的小北,汪孚林心知肚明其來意,便笑着邀她到這會兒空着沒人的樓上說話。等上了二樓,他在圍着底下天井的美人靠上舒服愜意地一坐,就只聽小北突然沒頭沒腦地低聲說道:“謝謝你。”
“我這個當初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小秀才,沒外人提醒,我肯定想不到這件事。要謝,你應該去謝許老太爺,戚百戶,又或者那些至今仍然耿耿於懷昔年舊事,不忘上香祭拜的人。”汪孚林頓了一頓,想起今天戚良說漏嘴的那句話,“我如果沒猜錯,戚百戶說不定就是那個弄斷後門掛鎖,進入西園,而後去過那座東南柱石正堂中的人。他還用刀在案桌上留下了一行字,他今天一口答應送信時,還在我面前唸了那幾句。”
“名不再,冤未雪,胡公之恨今難滅。”
小北登時擡起了頭。她不閃不避地直視着汪孚林的眼睛,隨即終於下定了決心:“夫人對老爺說了,我與其歸宗,不如當葉家的女兒。我早就把夫人當成娘一般,對現在的胡家也沒什麼念想,能當葉家的女兒,是我的福分。但爹的事情,我一定要盡一份力,不管別人知不知道,但至少我得是做了。我不能什麼都讓別人衝在前頭,自己這個真正的女兒卻躲在後面。當年我躲過一劫的時候年紀小,但我現在可以承擔了。汪孚林,你告訴我,我究竟能做什麼?”
聽到這小丫頭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汪孚林忍不住覺得耳朵有些癢。他想了一想,最終問道:“績溪胡家老宅,現在是誰住的?”
“我二哥,胡鬆奇。”
“就是那個扶柩回鄉時,聽到家人下獄,自己丟下靈柩跑了的那位二公子?他知不知道你還活着?”
“都已經宣揚說我死了,還有什麼活不活的?”小北說這話的時候,既不鄙薄,也不帶恨意,只是眉頭挑了挑。
“你去過那裡沒有?知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我清明節悄悄去拜祭爹墳塋的時候,順路去過龍川村,他整天閉門不見人,縱使爹那些故舊親朋也統統不見,神神叨叨也不知道在幹什麼。他生了兩個兒子,全都是課業平平,連童子試都過不了,沒出息極了。”
知道胡宗憲的兒子們不成器,可此刻聽說孫子都這幅光景,汪孚林還是忍不住生出了虎父犬子之嘆。他用手指輕輕叩了叩美人靠的後背,突然開口說道:“如果對朝廷局勢不樂觀,想要避禍,那麼天下之大,到處都是容身之處。可既然佔了績溪龍川村的胡家祖宅,就容不得他這樣窩囊。如果你不介意,我建議你裝神弄鬼,嚇嚇你這個二哥。忌日時的縉紳集體祭祀,不能交給他來主持,但他得出個面。”
“好!”小北想都不想就點了點頭,義無反顧地說,“他要是繼續當縮頭烏龜,我就嚇死他!”
“而且,龍川是胡部堂祖籍,有些聲音得從那邊傳出來,這才能讓人覺得是自發,而不是蓄意。”說到這裡,汪孚林突然若有所思地問道,“有一句話我一直忘了問你,你和你爹長得像不像?”
對於這個問題,小北有些措手不及,想了好一陣子,這纔不太確定地說:“大哥二哥三哥都沒有爹那種威嚴天生的感覺,我也更像我娘。但當初我乳孃說過,我認真的樣子,和爹挺像的。”
是這樣嗎?不過胡宗憲死好幾年了,除了戚良,他實在不太確定誰見過這位當初的浙直總督,總不能把小北帶過去直接問是否像胡宗憲吧?他仔細又問了小北,得知她當初在家時並不經常見外人,頂多是徐渭茅坤沈明臣這樣層次的謀士見過她,後來隨乳母避禍東南的時候,也只是乳母拋頭露面在外奔走,她並沒有見過人,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這樣吧,回頭龍川村我們一塊去。先等鄖陽那邊的消息。”
ps:最近又嚴打,幸好我不涉黃不涉政,連吱吱的金陵春都直接就把那啥給省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