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葉鈞耀在後頭官廨花廳擺了一桌,只單單請了汪孚林過來,口口聲聲的爺倆小酌一杯。雖說巡按御史蔡應陽氣咻咻地走了,可預備倉賬面上和庫房裡沒有查出半點問題,他一點都不擔心。而此番把剩下的盜賊一網打盡,汪孚林支使了人去查幕後黑手,他更是滿意得很。
已經喝了十幾杯的他強硬地親自給汪孚林斟滿了,硬是讓他一杯喝乾,這才眉開眼笑地說:“孚林,一轉眼我就到歙縣快兩年了,雖說一開始不順,可後來那簡直是……嗯,一日千里!哎,這次本來是倒黴的禍事,硬生生有驚無險因禍得福,哪怕升官不成,我也高興!來,咱們爺倆再碰一個!”
見葉鈞耀的舌頭也有些大了,汪孚林頓時有些頭疼,一面喝一半倒一半,把這位縣尊給糊弄了過去,一面卻少不得勸人少喝幾杯,甚至把之前葉大炮被折騰得七死八活的那次痹症發作也給拿了出來當例子。然而,葉大炮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又是痛喝了一氣,然後一拍桌子道:“今天我豁出去了,就要痛痛快快地喝!男子漢大丈夫,就要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快意恩仇,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汪孚林聽得簡直哭笑不得,這葉大炮越說越離譜,最後還開始吟這首蘇軾的定▼et波,足可見人已經醉得狠了!他只能乾脆站起身來,死活把酒壺給搶了擱到一邊,正打算好好把人給哄回房去。卻不防大門被人輕輕推開。進來的卻是蘇夫人。他本以爲蘇夫人也是來勸葉大炮少喝兩杯的。卻沒想到蘇夫人直接走到已經喝得面紅耳赤的丈夫身邊,竟是直接把人架了起來。
“夫人?我……我沒喝多少,不用扶!”
見葉大炮大着舌頭卻還要死撐,汪孚林不禁莞爾,卻只聽蘇夫人哄小孩子似的說道:“是,我知道,你就是高興小酌幾杯。這幾天折騰夠了,回房洗個澡。早點休息。”
“嗯嗯,還是夫人知我懂我!”葉大炮對夫人的體貼無疑喜出望外,這一得意忘形,他的聲音又大了起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從前寧波府學的那些人常以在外花天酒地爲樂,我每每推託不去,他們就編排我畏懼家中河東獅吼,卻不知道他們成天流連花街柳巷,結果如何?哼。一個個連舉人都沒考上的人,還來笑話我?那些只知道凡事順着男人的纔不叫賢妻。哪像夫人內外兼修,既管得了家務,也懂得外頭大事,我身上擔子何止輕了一半?”
汪孚林原本還擔心葉大炮喝醉了酒,趁機大擺男子漢大丈夫的威風,可沒曾想這位在如此醉醺醺的情況下,竟然開始誇讚起了蘇夫人!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見蘇夫人滿臉的好笑,眼神中卻不復往日精明強幹,而是多了幾分溫柔,他不禁在心裡暗讚一聲。
都說酒醉吐真言,葉大炮這酒醉之下還知道討好妻子,簡直是神技啊!
“好了好了,老夫老妻了,你什麼心意我還不知道?別那麼大聲,讓人笑話,孚林也在這呢!”
“什麼笑話,他以後是要做咱家女婿的人,敢笑話那個……嗯,岳父岳母?”醉了的葉大炮呵呵笑着,還扭頭看了一眼此刻臉色微妙的汪孚林,擺出了一個自以爲非常慈祥的笑容,“再說,男人嘛,就要以事業爲重,人家高閣老還不是隻有一位夫人,雖無嗣,也沒想到去納妾蓄婢,這才叫自律自愛……不過孚林好得很,從來就沒那些自以爲才子的風流毛病,又能幹又自重,這纔是好孩子……”
汪孚林發覺葉大炮越說越不對勁了,趕緊打岔道:“夫人,時候不早了,那我先回去?”
“回吧。”蘇夫人沒想到葉鈞耀竟然藉着醉意,把這一層窗戶紙給捅破了,臉上笑意更深了,“對你爹孃說一聲,連日又累了你東奔西走操心不少,回頭我親自登門道謝。”
汪孚林知道蘇夫人出馬,自家那對爹孃可以說完全招架不住,更不要說秘密恐怕早就被他們自己泄露了,唯有苦笑。眼見蘇夫人輕輕鬆鬆架了葉鈞耀出屋子,他後腳跟着一出門,卻發現門外不止只有嚴媽媽這位老僕,葉明月和小北全都在,一旁還有眼睛瞪得老大的葉小胖。一想到葉鈞耀那嚷嚷聲恐怕每個人都聽到了,他頓時三十六計走爲上計,二話不說趕緊溜。
可他纔剛出院門,葉小胖竟是直接追了上來。胖墩墩的葉小胖如今頗有幾分敏捷,一把拽住了他袖子後,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汪大哥,爹說的那話是真的?你以後要當我姐夫?是大姐夫還是二姐夫?”
“……”
汪孚林沒好氣地在葉小胖腦袋上用力一拍:“人小鬼大,這事不是你該問的,還不快去照看你爹?今天那一甕酒,他一個人至少喝了一大半!”
三言兩語把葉小胖的話題給帶偏了,汪孚林趕緊趁着葉小胖一愣神,把自己的袖子給解放了,接下來幾乎是一溜小跑出了官廨。直到進了自家大門,他方纔輕輕舒了一口氣,心情卻有些複雜。
要說起頭他和葉明月小北打交道,從來都是用一種很平常的態度。他那時候還沒太意識到這年頭男女來往時的嚴格界限,畢竟他對兩個妹妹也一貫縱着,而那對沒有血緣的姊妹倆也幾乎沒在乎過這種分寸。可就和許薇一樣,對於兩世爲人的他來說,無論葉明月還是小北,說實在的都太小了。只不過,和這一個成熟精幹,一個衝動冒失的姊妹倆相處,他確實都覺得自然不累,輕輕巧巧就混熟了。
可今天葉大炮這一句話之後,只怕這樣的相處就要告一段落了,他回頭要怎麼再去知縣官廨啊!葉大炮這傢伙,喝酒真的太誤事了!
汪孚林使勁搖了搖頭,這才徑直往裡走。可還沒到明廳,他就看到金寶一溜煙迎了上來,卻是急急忙忙地說道:“爹,今天有人來提親!”
“提親?對誰?”
“我不知道,好像是……二姑?”
頃刻之間,汪孚林那張臉就青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事。汪二孃纔多大點年紀,這竟然就被人惦記上了?那個特別不靠譜的老爹千萬別亂點鴛鴦譜,他得趕緊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ps:看來大家的雙倍月票已經清倉了,接下來就好好看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