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莫欺少年窮

汪道昆的告病請辭,夾在次輔呂調陽第三次告病請辭,以及王崇古奏辯那些給事中和御史交相參劾他在三邊總制任上和俺答暗通款曲等事,因而請辭的奏疏,三份一同放在內閣三輔張四維的案頭時,這位出身晉商豪門,仕途除了隆慶末到萬曆初的那次挫折之外,再沒有波折的閣老只覺得前路茫茫莫測。

因爲就在這一天,一直藉口留張居正乃是禮部之事,不肯上書的吏部尚書張瀚,遭到了天子下詔斥責。

也就在這一天,朝廷在賜給張居正亡父張文明的葬祭基礎上,又加了五壇,同時分派了一個禮部主事去主持祭祀,一個工部主事去江陵主持安葬。

呂調陽此番再次告病請辭,連日值夜的擔子就都壓在了張四維肩膀上。他不是不知道,背後有人在鼓動那些清流君子,萬一張居正接受奪情,就羣起而攻,這其中也有王崇古的手段,更不是不知道張瀚不甘心當應聲蟲而做出的反抗,但如今看來,就算聲勢一起,張居正也絕對不會退讓,倒黴的只是那些清流君子而已,他接下去只能忍,唯有忍。

可徐階當初忍嚴嵩,是因爲嚴嵩年紀一大把,顯然時日無多,但即便如此,徐階還是拼着自己比嚴嵩年輕許多,靠着何心隱給出的主意,對嘉靖皇帝身邊的道士︾,¢.動腦筋,老態龍鍾的嚴嵩方纔最終倒臺。可張居正才幾歲?人家才五十三歲,比他大一歲而已!

更不要說,汪孚林竟然不惜把已經官居三品的伯父汪道昆給氣得告病致仕,也要成爲張居正的親信,這樣一個敵人放在那裡,豈不叫他猶如芒刺在背?

張四維當然不會忘記,前時他們預備以汪孚林杖殺家奴爲切入點,彈劾張居正和馮保毒殺家奴遊七,結果事情到汪孚林這就結束了,他不得不按照王崇古的吩咐,與其反目以求自保。此次又是汪孚林打頭隨便找了個罪名彈劾王崇古,激起了從前勞師無功的那些科道言官再次羣起而攻。

“寧負白頭翁……莫欺少年窮,三年前舅舅還訓斥過大郎當初不該貿然對汪孚林出手,之後兩次借汪孚林挑起科道攻譖,可轉瞬間卻自己就倒在汪孚林以及那些科道手中……還是小看了他啊!”

“張閣老。”

外頭傳來的這個聲音,讓張四維一下子回過神來。他立刻丟開了那些軟弱的表情,威嚴地吩咐了一聲進來。然而,等到門簾打起,進來的赫然是一個看似低眉順目的內監。來人笑眯眯地對他深深一揖,卻是開口說道:“張閣老,司禮監馮公公讓小的來問問,今日的票擬幾時能送進去批紅?”

張四維這纔想起自己因爲那三封請辭的奏疏耽擱了,連忙客客氣氣地說道:“因爲有幾件事茲事體大,不敢越過首輔大人,我已經讓人先送了急信去大紗帽衚衕張府,公公稍等片刻可好?”

“哦?是爲了今日一位閣老,一位尚書,一位侍郎全都請辭?”

張四維見那內監分明瞭然這件事,絕對是馮保的心腹爪牙,他就正色說道:“大臣請辭的奏疏,自然要出自上意,怎能出自票擬?我請教首輔大人的,是幾樁要緊的人事,這卻不敢越權。”

張居正人不在內閣,可昨天汪道昆那封私信出岔子後,就送來過口信,定下召張學顏爲兵部左侍郎協理戎政,同時甚至還決定了戶部侍郎刑部侍郎等多職,甚至王崇古人還沒走,卻已經決定讓在外協理京營,掛着兵部尚書銜的方逢時回部……他這個三輔,不過應聲蟲而已。

對於張四維心中的憤恨不甘,那內監自然不會了解,他對張四維這番言語很滿意,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緊跟着,張四維便試探性地提到,張居正仍是上書請回鄉守制,既然他和呂調陽早就率先提請奪情,可吏部尚書張瀚這個天官既然不願意出面,可否讓科道上書挽留。此話一出,他就見那內監露出了挺微妙的表情,竟是就這麼反問道:“張閣老心中,可是有什麼好人選?”

張四維心下險些都罵娘了。你一個小小的司禮監寫字文書之類的低品內監,遇到這種事,不應該回去原封不動地將自己這話告訴馮保嗎?他總不能直截了當地把汪孚林的名字報出來吧?就在他臉色平穩,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打算隨口報出兩個張居正親信的名字時,突然就只聽那內監開口說道:“看來張閣老消息還是不夠靈通。你不知道麼?通政司剛送來消息,都給事中陳三謨,御史曾士楚以下多人,上書請留首輔大人。”

沒想到科道言官之中的張居正黨羽竟然動作這麼快,張四維頓時一顆心狠狠抽搐了一下。有這麼多人打頭,接下來汪孚林若是附議,在這麼多人當中也不顯眼,難以讓其成爲話柄;而汪孚林若是不附議,有其和汪道昆爭論反目的事情在前,張居正也絕不會怪罪於他。以他對汪孚林的瞭解來看,後者可能性更大!

這小子竟用這種不留下任何字證的方式,就成功撈到了張居正的信賴!

儘管張四維多年混跡官場,臉上沒有露出半點痕跡,但那無聲無息垂下眼瞼坐在直房角落,彷彿睡着了的內監,除了進門之後先後說了幾句話,剩下的時間卻實在是太沒有存在感了,他即便竭力提醒自己要注意屋子裡還有個外人,可當前去張府的中書舍人回來,帶了張居正的口信,道是要將南京左僉都御史王篆調任刑部擔任右侍郎的時候,他還是爲之色變。等他意識到那內監還沒走看了過去時,卻發現對方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無論怎麼腹誹馮保怎麼派了這麼個人過來,張四維卻也已經來不及後悔。他立時按照張居正的意思將那幾道票擬起草完畢,匆匆整理了其他奏疏和票擬交給了那內監,眼看着人笑眯眯地和那中書舍人一道出了直房,這才跌坐了下來,心裡不由得反省連日身心俱疲,以至於竟然在人前露出了破綻。

不過還好,他沒有指名道姓說出汪孚林的名字,對於王篆的任命也能夠用純粹的錯愕來搪塞過去,大不了他接下來便修身養性,做個老實的應聲蟲!

司禮監公廳,當那內監進門之後,卻吩咐後頭的小宦官先把奏疏和票擬放在一旁的案上,等人垂手退下,他才上前雙膝跪下磕了個頭道:“老祖宗,我依着吩咐去了張閣老那兒,把科道留首輔的消息告訴了他之後,便在他直房等着奏疏和票擬。後來去首輔大人那兒的中書舍人回來,除了幾條人事任命之外,尚有起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王篆爲刑部右侍郎這一條,我看張閣老吃驚不小。”

“別的呢?”

“他先前主動先提了是否要請科道留首輔,聽我提到已經有十三人上書,這才大吃一驚。前後兩次吃驚,我也吃不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只不過,因爲我呆在直房,他看上去似乎頗爲緊張,到後來才忘了我在。”說到這裡,那內監稍稍停頓了一下,聲音卻一下子壓低了許多,“我覺着,張閣老好像並不是如同他看上去對首輔大人這麼恭順。”

“那是自然,若真的恭順,又豈會想着剪除譚綸羽翼,幫着他的舅舅王崇古謀算兵部尚書的位子?”馮保嗤笑一聲,又問了那內監一些在張四維那裡觀察到的一些細節,等到人退下之後,他便忍不住細細沉吟,張居正讓人密切注意,高拱那裡都有些什麼人出入,這到底是暗指什麼意思。

要說張居正痛恨高拱吧,卻還勸他說是高拱久病在牀,若真的死了,就不要計較過去恩怨,追贈高拱一個官職,然後給其嗣子一個恩蔭,幫其印點遺作,這也算是勝利者的大度。可要說張居正不恨高拱……派人還看着這麼一個絕對沒機會起復,且垂垂老矣就只剩下一口氣的傢伙幹什麼?

馮保卻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大肚量,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把高拱摁死,所以,他本能地覺着張居正是知道什麼,但卻恐怕還在找證據。所以,將張居正的建議掰碎了分析,他便隱隱約約覺得,可能高拱是寫了點什麼。按照他的本意,恨不得立刻派人把高拱的家裡查抄一遍,可如今他當了司禮監掌印太監五年,就算睚眥必報,也都藏在暗中,深知高拱就算寫了什麼,要發揮作用,還得朝中有人。因此,怎麼挖出那個人,就成了他迫在眉睫的問題。

好在,他仔仔細細梳理了高拱的關係圈,最終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張四維身上!

當張宏踏進這公廳的時候,便發現馮保正在那發呆的一幕。他是在外頭人低聲通報了兩三趟,裡頭卻沒反應時,生怕出事而進來的。見馮保只是發呆,他不得不連連咳嗽了兩聲,眼見馮保終於回魂,他方纔笑着提到了潞王出宮之事。

馮保都幾乎快把這一茬給忘記了,此時張宏一提起,他登時頭疼萬分,老半晌才苦着臉說道:“容齋兄,你也知道,張太嶽奪情的事情正在節骨眼上,我離不開。東廠錦衣衛隨你調用人手,出了事我們一同擔,但陪同出宮的事情,你還請多擔待。”

張宏當然知道奪情這檔子事,臉上不露,心下卻對張居正這行爲極其不齒。古往今來,當然不是沒有官員奪情的,但其中大多數人至少都是先奔喪回家,然後處理完安葬父母之事,再接着守制個一段時間,君王再下詔奪情,如此一來二去往返幾個回合,再起復回朝。鮮少有守在朝中連一步都不挪窩,然後就奪情起復的!由此可見,張居正是從前太過獨斷專行,得罪的人太多,因此深恐自己離開之後便遭人暗算!

連離開一兩個月都不敢!

可如今李太后和陳太后顯然都對張居正大有好感,馮保又在那一個勁爲張居正說好話,就連萬曆皇帝雖對張居正敬畏居多,可多年相處,香火情分卻也不少。再者,之前張居正雖說了小皇帝一頓,可終究沒依照李太后的意思代擬罪己詔,故而小皇帝總還掛念張居正幾分。當然,說到底,小皇帝有幾分是因爲擔心萬一換了其他人當首輔,萬一再發生這種事,扛不住李太后的壓力而去寫罪己詔該怎麼辦,那就不得而知了!

腦子裡固然轉着這些念頭,張宏卻沒打算貿貿然伸手去管張居正奪情的事胳膊擰不過大腿,他也懶得管。這時候天色已經太晚了,宮門都已經下鑰,已經來不及去慈寧宮給潞王朱翊鏐送信,他就徑直回到了宮城和皇城之間的河邊直房。大太監們除卻宮外私宅,往往在這邊上都有屬於自己的院落,他和馮保品級相當,宅子自然也是裡頭最好的之一,前主人卻是在高拱敗落之後就被趕去南京的孟衝。

雖是大太監的私宅,卻也和外頭那些權貴使喚奴僕一樣,有各式各樣名頭的宦官充作私臣使喚。管家不叫管家,叫掌家,辦理飲食和出納銀兩的叫管事,掌管鑰匙箱籠的叫上房,掌管那些答應長隨的叫掌班,打發批文書、謄寫應奏文書的叫司房。除此之外,還有管帽、管衣靴、茶房、廚房、打聽官、看莊宅等瑣碎職司。如張宏這座位於宮中的兩路三進私宅中,就足足有各式宦官二十餘人聽他使喚。

聽完掌家稟報了各式瑣碎事務,又令之前汪孚林見過的那個司房把要緊書信拿來給自己過目,等做完這些之後,打發走了人,張宏便打算泡腳就寢。他把腳泡在溫度剛剛好的熱水中,由着兩個小宦官揉搓,昏昏沉沉地眯了一會兒眼睛,等到再次睜開眼時,卻發現面前多了一個人。認出是自己特地召來京城的南京守備太監張豐,他就嗔怪道:“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早叫醒我?”

“乾爹累着了,我自當等着。”張豐卻先回答了後一個問題,這才說道,“早就來了,只是之前乾爹沒回來,我生怕在這裡等扎眼,就先去內官監幾個公公那邊坐了坐。畢竟,這次我不是調回來,是因爲南京鐘山陵寢的事情來的。”

見張宏微微頷首,顯然並不計較自己先去別的太監那逗留之事,張豐見兩個小宦官給張宏擦乾了腳,又換上了襪子和鞋子,隨即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他便立刻問道:“乾爹覺得我之前提到的那汪孚林怎樣,是不是個人才?”

“是人才,就是太扎眼,而且他和元輔走得太近,得緩緩試探才行。現如今馮雙林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各方,也包括他。”張宏輕輕咂吧着嘴,許久方纔低聲說道,“你先不要去見他,這兩天我要帶潞王出宮賞玩,趁機把錦衣衛和東廠的眼線都匯聚過去,到那時,你再替我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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