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明帝國的內部,也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戰爭造成的破壞已成爲過去,經濟得以恢復,國庫漸趨充盈,朱元璋通過自己的努力使這片飽經戰火摧殘的土地恢復了生機。
朱元璋對此也十分滿意,應該說,他是一個好父親,好祖父。幼年的不幸遭遇使得他不願自己的子孫受苦。爲了讓繼承人可以安心的統治天下,爲了維持這種欣欣向榮的景象,他爲自己的帝國建立了一整套完備系統,他堅信只要子孫們堅守自己創立的制度,大明帝國將永遠延續下去。
但要保證皇位永遠屬於自己的子孫,還必須清除一些人,這些人包括胡惟庸、李善長、藍玉等(名單很長),經過二十餘年的不懈努力和胡藍案的血雨腥風,他基本解決了問題。
似乎一切都很完美,該殺的殺了,該整肅的也整肅了,就此結束了嗎?
不,還沒有。
還有幾位老朋友需要做個了斷。
最後的朋友們
洪武二十五年(1392),朱元璋殺掉了四十年前爲他算命的周德興(大家應該還記得他),這位已經被封爲江夏候的算命先生終於兌現了當年的算卦結果——卜逃卜守則不吉。
他確實是無處可逃,也無法可守了。
洪武二十七年(1394),朱元璋殺穎國公傅友德,一代名將就此隕滅。與他同時被殺的還有藍玉的副將,在捕魚兒海戰役中立有大功的定遠候王弼。
洪武二十八年(1395),朱元璋殺宋國公馮勝,這位開國六公爵的碩果僅存者終於沒有躲過這一刀。
殺吧,殺吧,爲了帝國的將來,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當年的夥伴一個個都被送走了,事情終於可以瞭解了。
對了,還剩下最後一個——湯和。
湯和是很懂事的,與胡惟庸藍玉不同,他一向對朱元璋尊重有加,而且他很早就看出朱元璋的強大與可怕,所以他選擇了放棄兵權,安享榮華。
其實朱元璋並沒有完全趕盡殺絕,曹國公李景隆(李文忠之子襲父爵),武定候郭英、長興侯耿炳文都逃過了朱元璋的屠刀,但湯和與他們不同,作爲與朱元璋一同起兵的夥伴,他比別人更有影響力,更有威脅。
所以儘管湯和已經不再掌兵,朱元璋還是去看望了湯和,當然,這次探望在某種程度上將決定湯和的生死。
當朱元璋看到湯和時,他驚奇的發現,這位當年英勇無畏的將軍只能躺在椅子上,嘴角留着涎水,支撐着向他行禮。
湯和似乎也瞭解朱元璋的來意,他以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眼神看着朱元璋,那眼神中隱含着乞求。
陛下,難道你真的一個都不留嗎?
朱元璋懂得這種眼神的意義,四十年前,一羣出身貧賤卻胸懷大志的年青人,爲了生存和理想,挺身而出,經歷千辛萬苦,推翻暴元,建立了大明王朝。他們曾經憧憬過未來,也曾互相許願,以榮華相見。在走向成功的路上,有人死去,有人活了下來。
而此時,倖存者只剩下了一個站着的人和一個躺着的人。
朱元璋不會忘記,四十年前的濠州城,一個九夫長的身後跟隨着一個謙恭的千戶。
幾十年的刀光劍影和斧聲燭影,當年的朋友都遠去了,有些是爲我而死的,有些是我殺的,想來所謂孤家寡人,就是如此吧。
湯和,活下去吧,那激盪歲月裡英姿勃發,生死共進的人們,現在只剩下你和我了,陪我走完這段路吧。
我很孤獨。
送走了老朋友,朱元璋終於放心了,大好河山將永遠掌握在自己子孫的手中。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雖然之後發生了很多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但這個判斷卻始終是正確的。
燒掉良弓,殺掉走狗固然是好,可問題也隨之而來了,蒙古騎兵仍然時不時地騷擾邊界,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遊牧民族不擅長耕田,一旦從統治者的位置上退休,想再就業就很難了,糧食衣服金銀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獲得這些東西的最好方式只能是重操舊業——搶劫,這也是沒辦法,總得找條活路吧。
朱元璋老了,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縱橫千里的年青人,長期的戰爭經歷和繁重的公務壓彎了他的身軀,消磨了他的銳志。且不說眼前的這些打劫者,萬一將來又出個蒙古第二,誰去抵抗呢?
年青人還是靠不住的,他們只會空讀兵書,戰爭不是兒戲,需要嚴謹的思維和準確的判斷。李景隆年紀不大,可這個人除了是李文忠的兒子外,什麼都不是。而此時能帶兵、有經驗的都被殺掉了,這又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可就如同以前一樣,朱元璋總是能夠想出解決的辦法。他找到了一個極有軍事天賦的人,這個人的能力足以完成保護國家安全的任務,更重要的是,這個人的忠誠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此人就是我們下一幕的主角朱棣。
禍根
至正二十年(1360)四月,根據可靠情報,陳友諒即將率大軍進攻應天,兵勢極爲強大,謀臣武將個個人心惶惶,而就在這戰雲瀰漫之時,一位身份卑賤的妃子爲朱元璋生下了一個兒子。當然,這實在不是個生孩子的好時候。很多人都已經準備收拾包裹分行李散夥了,沒人顧得上這位母親和他的兒子,朱元璋照例去看了看,但也僅此而已。對他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命,兒子已經有三個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在險惡環境中出生的這個嬰兒,就是朱棣。而按照出生地屬地原則,他應該算是南京戶口。
雖然他是城市戶口,但他的出生環境似乎並不比當年的朱重八好,因爲至少朱五四全家不用擔心腦袋搬家的問題。
一位傳奇的帝王從此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跡,從一聲啼哭開始。
自古有云:善用刀劍者,死於刀劍下。
而對於這個嬰孩而言,生於戰火,死於征途,似乎就是他一生的宿命。
朱棣的童年是在一種特殊的環境下度過的,他的母親並不是馬皇后,雖然《明實錄——成祖實錄》中曾經確定了這一點,但種種證據顯示,他的母親另有其人,其身世十分神秘,我們將在後面對此進行詳細的分析和敘述。
雖然在他當上皇帝后改動了自己的出生記錄,但這隻能騙騙後來的人(現在看來這一目的也未達到),當年他是不可能拿這些蹩腳的把戲去糊弄朱元璋的,雖然朱元璋很忙,但兒子是哪個老婆生的,他還是有數的。
也正是因爲他的母親身份低賤,且並非長子,從小朱棣就沒有得到過什麼好的待遇,當然,這是相對於他的哥哥朱標而言的。
雖然朱標的母親地位也不高,但他是長子,而且爲人忠厚,很得朱元璋的喜愛,在洪武元年(1368)正月初四,即明朝建立的同日,就被立爲太子。
而朱棣從小就被告知,自己將來只能做那個高高在上的繼承人的臣子,當那個人登上皇位後,每當聽到他的指令(聖旨),必須跪下並以虔誠的態度接受,即使這道指令是讓自己去死,也必須服從,並叩謝聖恩。
憑什麼?就因爲他早生幾年?
這種不公平的待遇隨着朱棣的成長越來越明顯,朱元璋十分注意朱標的教育,他爲太子設立了東宮,而且派了當時最著名的學者宋濂來教導太子的學業。
此外,他還專門指派了李善長兼太子少師,徐達兼太子少傅。如太子有疑問可以隨時得到此二人的指點。
這堪稱當年的最豪華陣容,天下最優秀的文臣武者都聚集在太子身邊,在他們的薰陶下,太子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反觀朱棣就不同了,他出生時,父親朱元璋只是一個普通的勞動者,雖然他從事的是比較特殊的勞動——造反。但在元末那無數的造反者中,此時的朱元璋只是一個小本經營者。過着有今天無明日的冒險生活,自然顧不上這個並不起眼的兒子。
雖然後來朱元璋的環境日漸改善,身份地位都有了進一步的提高,但朱棣並沒有得到更多的優待,這是因爲隨着朱元璋檔次的提升,他的老婆也越來越多。而其生殖能力也值得一誇,在沒有他人幫忙的前提下,他一共生了二十六個兒子,十多個女兒。
此外,他還收了二十多個養子,粗略加一下,這些人足夠一個加強排的兵力了。
如果朱元璋檢閱這支朱家軍時喊一聲兒子,朱棣被叫到的機率大概是四十到五十分之一。
何苦生在帝王家啊。
和太子朱標比起來,朱棣的教育也很成問題,他應該沒有受過系統的託兒所和幼兒園教育,在他童年時,正是朱元璋搶地盤的黃金時期,除太子外,朱元璋顧不上其他兒子的教育問題,而且當時朱元璋手下最多的是士兵和將領,可做老師的文人並不多。除了寥寥幾個像李善長這樣主動來投奔的人外,大部分文人都是被“請”來的。
這個請字在實際生活中具體表現爲威脅、拐騙、綁架等不同方式,如劉基、葉琛、章溢等都是被這樣“請”來的。讀書人混碗飯吃還是容易的,大可不必去造反。
這就註定了朱棣從小整日見到的都是那些拿着明晃晃的刀劍、穿着厚重鎧甲出入的將領和缺手缺腳、身負重傷的士兵,耳中終日聽到的都是什麼今天砍了幾個腦袋、昨天搶了多少東西之類的兒童不宜的話語。慢慢的,他也被同化了。
即使在環境變好後,朱棣也從來都不是朱元璋教育的重點對象,沒有像宋濂那樣的學者去教導他,他雖有皇子的名號,卻似乎並沒有皇子的尊容。如果要以學習成績來劃分的話,皇太子朱標就是班裡的優等生,而朱棣則是不用功讀書的社會青年。
**曾經對朱棣的文化程度有過一個評價——半文盲,當然這個文盲不是指不識字,而是相對於當時皇家的教育水平而言的。就史料和朱棣批改的奏章來看,這個評價是比較中肯的,他確實沒有什麼文采,甚至還不如當年的失學青年,後來的自學成才者朱重八。
當然在實際生活中,優等生往往幹不過社會青年,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與他的哥哥不同,在成長的歲月裡,他經常和武將們混在一起,似乎談論戰場上的事情才能引起他的興趣。另外,他和他的一個表哥關係也很好,時常一同出遊,按說他的表哥也是皇親國戚,應該不會給他什麼壞的影響,可問題在於這位表哥主抓的工作比較特殊。
他的這個表哥就是李文忠。
李文忠是僅次於徐達和常遇春的名將,甚至有人認爲他的軍事能力已經超過了常遇春,與李文忠在一起,除了打仗外,也沒有什麼可談的了。這段經歷讓朱棣受益匪淺,他學到了很多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軍事經驗。
此外,他還有一個收穫,那就是李文忠的兒子李景隆。由於李文忠比朱棣要大很多,李文忠的兒子李景隆自然就成爲了朱棣的夥伴。
幼年時的經歷使得朱棣早熟,在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討論後,他清楚地認識到——與李文忠相比,李景隆是個軍事白癡。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李文忠雖然比不上龍鳳,但也可以稱得上是老虎,偏偏他的兒子卻只能算是一隻老鼠。
後來的事實證明,李景隆不但是個軍事蠢才,還是個軟骨頭。當然李景隆的這些性格特點都已被朱棣牢牢地記在心中,他相信,將來總歸是會派上用場的。
朱棣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母親身份低賤,得不到朱元璋的多少寵愛,他有三個哥哥,二十二個弟弟,故雖貴爲皇子,卻沒有多少人關注, 渾似路邊野草般無人照料,但最讓他難受的是,哥哥朱標卻可以享有一切優待特權,他用的東西是最好的,所用禮儀是最隆重的,文武百官見到他就跪拜行禮,誠惶誠恐。
因爲大臣們知道,這個叫朱標的人將來會繼承皇位,是新一代的統治者,如果要保住腦袋、官位,就一定要拍他的馬屁。你朱棣是個什麼東西,上不管天,下不管地。還是早點去就藩,當個土財主吧!
人不怕窮,只怕比。
朱標享受這一切的理由似乎也很充分:因爲他是太子。
什麼是太子?大家都是貧農朱重八的兒子,你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就認識你,尿牀搗蛋哪一樣你沒幹過,還真把自己當龍子龍孫了,誰不知道誰啊?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朱棣雖然不窮,卻比較慘,因爲無論這個家多好,多富,將來都不是他的。所以很早就認識到這一點的朱棣並沒有同年齡人的天真。
他知道,在這個家裡,要想得到什麼,必須靠自己去爭取。
一定要成功。
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十一歲的朱棣被封爲燕王,這並不表示朱元璋特別看重他,因爲據史料記載,他的二十六個兒子都被封了王,這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十七歲時,朱棣經朱氏婚姻介紹所包辦,迎娶了他的第一個妻子,而他的這個老婆正是第一名將徐達的長女。
這樣看來,他的這次婚姻也包含了一定的政治色彩,體現了朱棣和武將之間的某種聯盟。
二十一歲時,他奉命就藩,地點是北平,即當年之大都,今日之北京。
此時的朱棣年紀雖輕,卻已飽嘗人間冷暖,看透世間悲涼,身爲皇子,更能感受到那些大臣內官們趨炎附勢、落井下石的卑劣行徑。
當然他也明白,這些人的行爲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榮耀總是站在成功者那邊,這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一定要做一個成功者。
他年幼時已歷經戰火,成長過程中又總是和武將打交道,他見識過慘烈的戰場、血腥的殺戮,年青時所經歷的這一切已將他的人生角色定格爲職業軍人,而這個角色也將伴隨他的一生,左右着他的性格,即使在他登上皇位之後。
當然,客觀的講,此時的朱棣並沒有謀反的野心,說到底無非是心理不平衡,最多也只是發發牢騷而已。作爲一個不起眼的皇子,他目前最重要的任務是在朱元璋面前表現自己,以便在將來分遺產時多撈點好處。
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他終於開始了自己人生舞臺上的第一次表演。
此時距離捕魚兒海大捷已經過去了兩年,當年的統兵大將,日漸驕狂的藍玉已列入了朱元璋的黑名單,在這種情況下,朱元璋自然不可能把兵權交給他,在經過仔細思考後,他把部隊的指揮權授予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燕王朱棣正是其中的一個。
自從十年前被封在北平後,朱棣就和自己屬地的鄰居——蒙古騎兵打起了交道。由於雙方住得太近,時常因爲宅基地之類的糾紛鬧點矛盾,談不攏就打,打服了再談,遇到打不服也談不攏的就讓朱元璋出兵遠征。
名將傅友德、馮勝、藍玉都曾帶兵自北平出擊蒙古,朱棣雖是皇子,但他明白,在這些老將面前自己還太嫩,於是他虛心向這些名將們學習,絲毫沒有皇室的架子。此外,他還隨大軍上陣,親眼見到過刀劈斧砍、你來我往的拼殺和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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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朱標在舒適的皇宮中學習孔孟之道、聖人之言的時候,朱棣正在悽風冷月的大漠裡徘徊,在滿布屍首的戰場上前行。並沒有人教導他將來要如何去做一個好皇帝,如何統治他的臣民。對此時的朱棣而言,在戰場上活下去就是唯一的目標。兵書是不管用的,別人的經驗也不能照搬,而要在這個戰爭中取得勝利,只能依靠自己。
從戰爭中學習戰爭,從失敗中獲取勝利,在經歷無數次殘酷的考驗後,朱棣最終掌握了戰爭的規律,他成長了,從一個戰爭的愛好者成長爲戰爭的控制者,良好的判斷力和堅強的意志力使他最終具備了一名優秀將領的素質。
而無數次殘酷的殺戮,無數具無名無姓的屍首也徹底的冷凍住了他的心。
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一羣人,第二天就變成了一羣屍體,在陣亡登記簿上可能也找不到他們的名字,他們的家人更不會知道,甚至在戰後統計傷亡人數時,這些人也會被當成零頭去掉。
誰會知道他們來到過這個世界?誰會知道他們也曾娶妻生子,有年邁的母親、吃奶的孩子在家裡等待着他們?在這樣的地方,生命是有價值的嗎?
殘酷的戰場讓朱棣更加深刻的認識了這個世界的本質,只有強者才能生存下去!
帶着這樣的意志和信念,朱棣統率着他的部隊踏上了遠征之路。
洪武二十三年(1390),朱棣三十歲,他第一次成爲了軍隊的主帥。
成爲主帥,發兵遠征曾經是他的夢想,兒時他也常看見那些名將們出征時的情景,那是一個多麼光榮的時刻,亮甲怒馬,旌旗飄揚,數萬人將聽從自己的命令,在自己的旗幟下勇往直前!
其實戰爭也有它自己的美感,勒馬敵前,一聲令下,萬軍齊發,縱橫馳騁,這是何等的豪氣沖天!
朱棣近乎狂熱的喜愛上了這種殘酷的美感,當他披掛盔甲,騎上戰馬時,一股興奮之情便油然而生,長纓在手,試問天下誰敵手!
這就是軍人的快樂與榮耀。
但朱元璋對朱棣並不完全放心,他把兵馬一份爲二,將另一半交給了晉王。並親自爲他們制定了作戰計劃,此次遠征的目標有兩個,分別是北元丞相咬住和太尉乃兒不花。
朱棣明白,這次出征可以算是朱元璋的一次考試,如果成績好,將來就有好的前途,因此他爲這次遠征作了充足的準備,此次出征與以往一樣,難點不在於能否打敗敵人,而是在於能否找到他們。
基於這個正確的認識,出征後,朱棣並未魯莽進兵,而是首先派出幾支輕騎兵四處偵查,這些人經過仔細探訪,果然找到了乃兒不花的確切位置。在做好保密工作後,燕王朱棣帶領部隊靜悄悄的出發了。
由於朱棣的軍事行動極其隱秘,乃兒不花竟然毫不知情,明軍按照朱棣的計劃準備向北元發動進攻了,然而就在軍隊即將達到目的地時,天突降大雪,很多人都認爲風雪之中行軍不利士氣,要求停止進軍,軍營中也是一片哀怨之聲。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朱棣卻十分高興,他似乎是從藍玉的身上得到了啓發,嚴令軍隊繼續前進,很明顯,朱棣的決斷是正確的。
風雪之夜,行軍雖然辛苦,但敵人也必然會喪失警惕,因爲他們也認爲這樣的天氣不適合行軍。然而決勝的時機往往就在出其不意之間。
朱棣的大軍就如同當年藍玉夜襲慶州時一樣,冒着大雪向着敵人挺進。當他的大軍到達乃兒不花的營地時,元軍被驚呆了,然而更讓他們驚訝的還在後面。
這支遠道而來的軍隊並沒有發動進攻,而是埋鍋做飯,安營紮寨。
明軍跑了這麼遠的路,吃了這麼多的苦,而自己沒有任何準備,毫無提防,如若敵人發動進攻,全軍崩潰只在旦夕之間,然而對方卻毫無動靜,看他們舞刀弄劍的樣子也不像是來旅遊的,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朱棣並不是傻瓜,他十分清楚此時正是進攻的最好時機,毫無防備的元軍可謂是一擊即潰,他沒有這樣做,不是要講什麼風格,混個公平競賽獎之類的玩意,而是有着更深層次的考慮。
在安頓好部隊後,他派了一個人去元軍大營見乃爾不花,他要給乃爾不花一個驚喜。
果然乃爾不花一見此人,大驚失色,張口就叫道:“怎麼又是你?”
爲什麼要說又呢?因爲來者實在是老熟人了,此人就是觀童。大家可能還記得之前洪武二十年馮勝遠征納哈出時,勸降納哈出的也是這位仁兄,這麼看來他也算是老牌地下工作者了,專幹這類事情。
自納哈出後,觀童勸降之名傳遍蒙古,但凡有此人出入的消息,蒙古各部落都如臨大敵,唯恐被認爲暗通明朝,那可真是跳進捕魚爾海也洗不清了。偏巧觀童和乃爾不花交情很深,當年好友此刻相見,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照例,觀童先講了一通明軍的政策,如優待俘虜等等,然後把形勢擺在乃爾不花面前:頑抗到底,死路一條。
其實也不用觀童說太多了,營外明軍磨刀的聲音都聽得見,再不投降,磨刀石就要換成自己的腦袋了,這個城下之盟不籤不行啊。
乃爾不花決定投降了,他和觀童一起去朱棣的營中辦理投降手續,這位北元的太尉對自己的對手朱棣有着濃厚的興趣和好奇心。時機判斷如此準確,行動如此迅速,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讓他意外的是,一進大營,朱棣竟然以招待貴賓的禮儀來款待他,親自到營外迎接,乃爾不花不知所措,手忙腳亂,搞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來投降的。他小心翼翼的提了幾個保證士兵人身安全之類的條件,朱棣表現得十分大度,不但答應了這些要求,還設盛宴款待了乃爾不花。
乃爾不花萬沒想到,向朱棣投降還這麼有面子,有這麼好的待遇。十分感動,馬上回營召集人馬列隊投降。
就這樣,燕王朱棣人生中的第一次表演落幕了,他不費一兵一卒殲滅了北元軍的主力,完成了戰略目的。他在這次演出中的表現堪稱完美,連投降的乃爾不花都十分敬佩他,認爲他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
可怕的朱棣
史料的記載大抵如此,簡單看上去,這似乎只是一次平常的戰役經過,但我細讀之後,卻有毛骨悚然之感,朱棣實在太可怕了。
朱棣的可怕之處不在於他俘獲了多少敵人,而在於他在這次軍事行動中所表現出來的素質和心智。
他率領數萬士兵遠涉千里,冒雪頂風,歷經千難萬苦才找到敵人,這就好比尋寶片中,一羣海盜費心勞力,疲憊不堪,終於找到了寶藏。相信所有的人在那個環境下都會極度興奮。
就要發財了!命運即將改變!
當時的朱棣也是如此,他千辛萬苦才找到了敵人,而此時的敵人也不堪一擊,只要下個簡單的命令,敵人就會被擊潰,然而他卻沒有這樣做。這就好比海盜們找到了藏有寶藏的海島,打開了箱子,看見了無數的金銀珠寶,頭領卻突然發話:大家回家吧,把財寶留在這裡,明年再來取!
如果有哪個不開竅的頭目敢這樣說,只怕早就被部下收拾了。
簡單的佔有是小聰明,暫時的放棄纔是大智慧。
朱棣爲了這一刻等待了很久,眼看勝利就在眼前,自己的能力終於得到了展現的機會,父親也會另眼相看,這是多麼大的誘惑!
然而他放棄了,雖然是暫時的。
他沒有理會磨刀霍霍的部下的催促,沒有下令去砍殺那些目瞪口呆的元軍。他暫時擱置了自己將要獲得的榮耀
這需要何等的忍耐力和抑制力!
這纔是朱棣真正的可怕之處,一個能夠忍耐的人,一個能夠壓抑自己**的人。
不要小看這個遠征中的插曲,如果你進行認真仔細的分析,就可以從這件事情中獲知朱棣的性格秘密。
在史料中,關於朱棣存在着兩種完全不同的記載,也代表着他的兩種面孔,一種是仁慈和善,他經常和屬地的老百姓在一起,爲他們主持正義,愛民如子。另一種是殘暴嗜殺,用油鍋烹死不服從他的大臣,滅殺他們所有的親屬。
這似乎是矛盾的,同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截然不同的兩種表現?然而這些都是史實。那麼怎麼解釋這個問題呢?
答案很簡單:朱棣有着兩幅不同的面孔不是因爲他有精神病或者雙重人格,恰恰相反,他是一個頭腦極其清醒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這兩幅面孔決不會同時出現,他們分別有不同的用途。
和善慈悲的面孔用來應付服從他的人,殘暴兇狠的面孔用來對付他的敵人。
對於朱棣而言,殘暴是一種手段,懷柔是另一種手段,使用什麼樣的手段是次要的,達到目的纔是根本所在。
爲了達到目的可以壓抑自己的感情,爲了達到目的可以勉強自己去做不願意做的事,爲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這就是朱棣的人生觀和世界觀。
從一個不通人事的少年,到一個老謀深算的藩王,是爾虞我詐的宮廷鬥爭,是你死我活的戰場拼殺改變了他。
朱棣出生在權力編織的網絡中,成長於利益交匯的世界裡,但凡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紛爭,就算你不去找別人麻煩,但只要你有着皇子的身份,麻煩就會找上你。在這樣的人生中,父親、母親、兄弟都只是一個符號,他們隨時都可能因爲某個原因成爲你的敵人。
親人都不能信任,還有誰是可以信任的呢?
無論何時何地,沒有人可以信任,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這就是朱棣的悲哀。
而在這樣的世界裡,只有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沒有人敢來冒犯你,侵害你,才能夠保證自己的安全。
這就是那些表面上看起來風光無限的封建皇族萬年不變的權力規則,不適應規則,就會被規則所淘汰。
朱棣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逐步丟掉了他的童真和幻想,接受並掌握了這種規則。
他成爲了強者,卻也付出了代價,這是十分合理的,因爲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免費的東西。
對乃爾不花的寬大處理就是一種隱忍,朱棣對這個蒙古人談不上有任何感情,他何嘗不想一刀劈死這個害他在冰天雪地裡走了無數冤枉路的傢伙。從他後來的種種殘暴行爲來看,他並不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可他不但客客氣氣的接待了這個人,還設盛宴款待。這需要何等的忍耐力!想到這裡,你不得不佩服朱棣,他實在是個可怕的人。
三十歲的朱棣做到了這些,在這些方面,他甚至可能勝過了三十歲的朱元璋。
三十歲的朱元璋用刀劍去爭奪自己的天下,三十歲的朱棣用隱忍去謀劃自己的將來。
朱棣就像一個優秀的體操運動員,省略了所有花哨和不必要的動作,將全部的心力放在那最後的騰躍,以獲得冠軍的獎賞——皇位。
當然,當時的朱棣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去做到這一點,他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把俘虜人數清點好,然後回去覆命。
似乎是上天特意要體現朱棣的豐功偉績,與他同時出征的晉王是個膽小鬼,根本沒有進入蒙古腹地。用今天的話來說,他還沒有進人家的門,在門口放了兩槍,吆喝兩聲就走人了。
有這麼個窩囊的兄弟幫忙,朱棣一時之間成爲了萬衆矚目的焦點,全國人民都把他當成民族英雄,朱元璋也很高興,他賞賜朱棣一張支票——面額100萬錠的寶鈔(明朝紙幣)。
其實這個賞賜不算豐厚,因爲我們前面介紹過,洪武年間的紙幣發行是沒有準備金的,估計朱元璋很有可能是在見朱棣之前,讓人準備好了紙張,印上了100萬錠的數字。反正他是皇帝,想寫多大數字都行。
如果朱棣聰明的話,就應該早點把這張支票折現,換糧食也好,換布匹也好,總之是在通貨膨脹讓這張支票變成衛生紙之前。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關鍵在於朱棣通過這一次的成功表演讓朱元璋看到了他的價值,獲得了朱元璋的信任。其實演得好不好倒在其次,至少先混了個臉熟。
但這次遠征帶給朱棣的也只有這些,並沒有人認爲他能夠成爲皇位的繼位者,他心裡也清楚,無論自己如何表演,也無非是從龍套變成配角,要想當上主角,必須得到朱元璋導演的同意。可是很明顯,朱導演並無意換人。
如果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滿懷抱負的朱棣可能最終會成爲朱標的好弟弟,國家的邊界守護者,他的能力將用來爲國效力,他的野心將隨着時光的流逝被永遠埋葬。
就在看似事情已經定局的情況下,洪武二十五年(1392),太子朱標的死使得一切似乎都有了轉機。
朱標死了,主角的位置終於空了出來,時機到了!
朱標的兒子朱允?不過是個毫無經驗、年幼無知的少年,這樣的人怎麼能承擔帝國發展的重任,換人吧,也該搞個公開招考之類的玩意了。退一步說,就算不搞公開競爭,也該給個抓鬮的機會啊,老爹,不能再搞一言堂了,多少給點民主吧。
朱棣曾經有過無限的期待,他相信只要公開競爭,自己是很有優勢的,那個小毛孩子懂得什麼,論處理政事出兵打仗,誰能比得上我!當然,寧王打仗也很厲害,不過他只是一介武夫,這樣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也想繼承皇位?
除了我,還有誰!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朱元璋對朱標的深厚感情使得他又一次搞了暗箱操作,他真的任命只有十五歲的朱允?爲太子。
白乾了,這下真是白乾了。
等待時機的到來
朱標雖然文弱,到底是自己的哥哥,長兄爲父,論資排輩,心理上還說得過去,畢竟人家參加工作早,可那個十五歲的小毛孩居然也敢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無論如何想不通,無論如何辦不到!
但這是事實,一旦父親死去,這個小孩子就會成爲帝國皇位的繼任者,到時不管自己是否願意,都將跪倒在這個人的面前,發誓效忠於他。他懂得什麼,即無戰功,又無政績,憑什麼當皇帝?
人生最痛苦的地方不在於有一個悲慘的結局,而在於知道了結局卻無法改變。
如果說之前的朱棣只是抱怨,那麼朱允?繼位後的朱棣就是真的準備圖謀不軌了。用法律術語來說,這是一個從犯罪預想到犯罪預備的過程。
但朱棣可以不服氣,卻不能不服從,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明太祖決定對北元再次發動遠征,主帥仍然是朱棣。這也是朱元璋一生中制定的最後一個作戰計劃。
他真的老了,青年時代的意氣風發,縱馬馳奔只能在腦海中回味了。但他的意識還很清楚,必須在自己死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掉,這樣大明帝國才能不斷的延續下去,永遠強大繁榮。國內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但卓越的軍事直覺告訴他,北元仍然是國家最強大的敵人,一定要把這個鄰居連根拔除!
而朱棣當任不讓地成爲了統帥,雖然他已經不再願意去幹這些活,畢竟自己只是打工的,每個月按時拿工資,出兵打仗成了義務勞動,幹好了是老闆的功勞,幹壞了還要負責任,這樣的差事誰願意幹?
可是即將解任的老闆朱元璋不是一個可以商量的人,誰讓你當年表現得那麼好,就是你了!不幹也得幹!
同年三月,朱棣帶着複雜的心情從北平出發了,此次他的戰略和上一次大致相同,在軍隊抵達大寧後,他先派出騎兵去偵察元兵的方位,在確定元軍所在位置之後,他帶兵至翻山越嶺,在徹徹兒山找到了元軍,這一次他沒有再玩懷柔的那套把戲,連殺帶趕,把北元軍趕到了數百里外,並活捉了北元大將索林帖木兒等人。
按說任務已經完成,也該班師回朝了,北元的難兄難弟也在遠處等着呢,既然仗打完了,人也殺了,帳篷也燒了,您就早點走吧,等您走後,我們再建設。但這一次朱棣似乎心情不好,於是北元就成爲了他發泄的對象。他一氣追出幾百裡,一直追到兀良哈禿城,打敗了北元大將哈剌兀,這才威風凜凜的回了家。
鬱悶的人真是惹不得啊。
朱棣得勝回朝,卻沒有以往的興奮,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朱元璋的心思卻大不相同,在他看來,國家又多了一名優秀的將領,朱允?又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好叔叔,當然,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朱元璋的歸宿
此時的朱元璋才真正感覺到一種解脫,他打了一輩子仗,忙了一輩子公務,不但幹了自己的工作,連兒子孫子的那份他也代勞了。
此時的大明帝國已經恢復了生機和活力,人民安居樂業,商業活動也有相當的發展,朝鮮歸順了大明,北元已經被打成了游擊隊。而朱元璋對他制定的那套政策更是信心爆棚,在他看來,後世子孫只要有着基本的行爲能力,就能根據他的政策治理大明,並保萬世平安。
都安排好了,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對大臣們來說,朱元璋可能不是個好君主,但是對朱元璋的子孫們來說,朱元璋是個好父親、好祖父。其實朱元璋的這種行爲反差的理由也很簡單,就如同今天獨生子女的家長,特別是那些當年曾經捱過餓的人,自然不忍心讓孩子受自己那樣的苦,他們恨不得代替子女去承擔來他們將來要經受的苦難。
朱元璋確確實實是一個好父親,他希望自己的子孫能夠團結一致,共同輔佐他選定的繼承人朱允?。但就如今天的所謂“代溝”一樣,子孫們有自己的打算,特別是皇族的子孫,他們是無法體會朱元璋這種深厚的父愛的,在他們看來,這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早就應該領退休金走人了。他們關注的只是這個老者所坐的那把椅子。
朱元璋奮鬥一生,爲子孫積攢下了大筆的財富,可當他走到人生的終點時,他的子孫的眼睛卻只盯着他手中握着的那筆財富,投向這個老人的只是冷冰冰的目光。
這無疑是朱元璋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是時候了,讓我們給朱元璋一個公正的評價吧。
朱元璋生於亂世之中,揹負着父母雙亡的痛苦,從赤貧起家,他沒有背景,沒有後臺,沒有依靠,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爭取來的,他經歷千辛萬苦,無數次躲過死神的掌握,從死人堆裡爬起來,掩埋戰友的屍體,然後繼續前進,繼續戰鬥。
朱元璋的那個時代有着無數的厲害角色,陳友諒、張士誠、王保保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朱元璋用他驚人的軍事天賦戰勝了這些敵人,可以說,在那個時代,最優秀統帥的稱號非朱元璋莫屬。
他幾乎是赤手空拳,單槍匹馬憑藉着自己的勇氣和決心建立了龐大的帝國。
是的,誰會想到幾十年前的那個衣衫襤褸,沿街乞討的乞丐會成爲一個大帝國的統治者。
是的,命運之神其實並不存在,他也不會將什麼寶劍和鑰匙交給一個乞丐,在那絕望的日子裡,並沒有人去同情和可憐這個人,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爭取來的。
他告訴我們,堅強的意志和決心可以戰勝一切困難。
他告訴我們,執著的信念和無畏的心靈纔是最強大的武器。
當朱元璋回望自己幾十年的崢嶸歲月,回望自己一手建立的強大國家時,他有充足的理由爲之而驕傲和自豪!
我是朱元璋,是大明天下的締造者!
六百多年過去了,但籠罩在朱元璋身上的爭論似乎並沒有停止的跡象。他有過不朽的功勳,也有過嚴重的過失,這些爭論可能再過六百年也不會停止。
朱元璋,你就是你,歷經時間的磨礪,歲月的侵蝕,你還依然屹立在那裡,你的豐功偉績和成敗得失都被記錄在史冊上,供後人評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黃昏京郊馬場
這本是一片寬闊的農田,在一次政府徵地中被徵收,種上了草,併成爲了皇室的專用馬場。
朱元璋現在就站在這片專屬於他的土地上,多年的馬上征戰使得他對於騎馬這項運動有着濃厚的興趣。他始終不能忘懷當年的縱馬馳騁的歲月。
歲月催人!
當年的風華少年,如今已經年華老去,當年的同伴好友,如今皆已不見蹤影。
回望這一生,我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爲了建立這個偉大的帝國,他付出了自己的青春、精力,犧牲了愛人、朋友和屬下,他殺了很多人,做錯了很多事,現在終於走到了終點。
一個孤獨的老人守護着一個龐大的帝國,這就是最終的結局。
他又一次跨上了馬匹,雖然他的身體早已不適合騎馬,也不復當年之勇,但當他騎上馬,揮動馬鞭,一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是的,一切又回來了:
皇覺寺裡,明月相伴,孤燈一盞
濠州城中,謹小慎微,奮發圖強
鄱陽湖畔,碧波千里,火光沖天
茫茫大漠,金戈鐵馬,劍舞黃沙!
開創帝國,
他縱馬馳奔,江河大地被他踩在腳下,錦繡山川被他拋在身後。
一個個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現:郭子興、馬皇后、陳友諒、徐達、常遇春、王保保、胡惟庸、藍玉,有的他愛過,有的他恨過,有的他信任過,有的他背叛過,有的是他的朋友,有的是他的敵人。
此生足矣,足矣!
少貧賤兮壯志揚,
千軍如烈怒弦張!
我雄武兮大明強!
我雄武兮天下壯!
他勒住馬頭,迎着落日的最後一絲陽光,向壯美河山投下最後的一瞥,仰天大笑:
我本淮右布衣,天下於我何加焉!
洪武三十一年(1398),明太祖朱元璋崩,年七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