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殉國、疑團、殘暴、軟弱

【靈璧,最後的勝利】

似乎是要配合朱棣的決心,朝廷方面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說北軍即將失敗,應該把徐輝祖調回來保衛京城,於是剛剛取勝的徐輝祖又被調了回去。留在小河與朱棣對峙的只剩下了平安和何福,由於感覺此地不易防守,兩人經過商議,決定合兵到靈璧堅守。

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兩人屬下士兵本來就已經疲累交加,護送糧餉的隊伍卻又被朱棣擊敗,糧餉全部被奪走,這下子可算是要了南軍的老命,飯都吃不飽,還打什麼仗。於是兩人一碰頭,決定明天突圍逃跑,爲保證行動一致,他們還制定了暗號:三聲炮響。

第二天,南軍士兵正在打包袱,準備溜號,突然之間三聲炮響聲起,士兵們聽到暗號,二話不說,撒腿就跑。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三聲炮並不是自己人放的逃跑暗號,正好相反,這是北軍的進攻信號!

原來北軍也在同一天制定了進攻暗號,而這個暗號正好也是三聲炮響!

真是命苦不能怨政府啊。

這是一個極爲滑稽的場面,準備進攻的北軍正好遇到了倉皇出逃的南軍,哪裡還講什麼客氣?北軍順勢追殺,不但全殲南軍,還俘獲了平安等三十七員大將,只有何福跑得快,單人匹馬逃了回去。

朱棣的堅持終於換來了勝利,他踢開了前進路上的最後一顆絆腳石,開始向最後的目標挺進。

靈璧之戰徹底擊潰了南軍的主力,至此之後,南軍再也沒有能夠組織起像樣的反攻,在歷經千辛萬苦,戰勝無數敵人後,朱棣終於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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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庸、鐵鉉、平安已成爲過去,沒有人能夠阻擋我前進的步伐!

朱棣的下一個目標是揚州,此時城內的守護者是監察御史王彬,此人本想抵抗,卻被屬下出賣,揚州不戰而降。

揚州的失陷沉重的打擊了南軍的士氣,今天的我們不用看地圖,只要稍微有點地理常識,也知道揚州和南京有多遠,朱棣的靖難之戰終於到了最後階段,他只要再邁出一腳,就能夠踏入朝思暮想的京城。

坐在皇城裡的朱允炆已經慌亂到了極點,他萬萬想不到,削藩竟然會搞到自己皇位不保。他六神無主,而齊泰和黃子澄此時並不在京城之中,他的智囊團只剩下了方孝孺。既然如此,也只能向這個書呆子討計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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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倒是胸有成竹,他不慌不忙的拿出做學問的態度,列出了幾條對策:首先派出大臣外出募兵,然後號召天下勤王,爲爭取時間,要派人去找朱棣談判,表示願意割讓土地,麻痹朱棣。

朱允炆看他如此有把握,便按照他的計劃行事,希望這位書呆子能夠在最後時刻拉他一把。

後來的事實證明,方孝孺確實是一等忠臣,但卻絕對不是一等功臣。他所提出的外出募兵、號召勤王都是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朱棣已經打到了門口,怎麼來得及?而所謂找朱棣談判割讓土地換取時間就更是癡人說夢了。玩弄詭計爭取時間正是朱棣的強項,哪裡會上方孝孺的當。朱棣辛辛苦苦,勤勤懇懇的造了四年反,並不是爲了拿一塊土地當地主,他要的是天下所有的一切。

話雖如此,當時的大臣們還是按照方孝孺的部署去安排一切,其中最重要的與朱棣談判的任務被交給了慶成郡主。請諸位千萬不要誤從這位郡主的封號來判斷她的輩分,事實上,她是朱元璋的侄女,朱允炆的長輩,按照身分和年齡計算,她是朱棣的堂姐。

慶成郡主親自過江去和朱棣談判,朱棣熱情地接待了她,這也使得這位郡主認爲朱棣是一個可以商量的人,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了一大堆兄弟骨肉不要相殘之類的話,朱棣聽得很認真,並不斷點頭稱是。

慶成郡主頓覺形勢一片大好,便停下來等待朱棣的答覆。朱棣看她已經講完,才終於開口說話,而他所說的話卻着實讓慶成郡主嚇了一跳。

朱棣用平靜的口氣說道:“我這次起兵,只是要爲父皇報仇(不知仇從何來),誅滅奸臣,仿效當年的周公輔政足矣,希望皇上答應我的要求。”

然後他意味深長的看了這位堂姐一眼,接着說道:“如果不答應我的要求,我攻破城池之日,希望諸位兄弟姐妹馬上搬家,去父親的陵墓暫住,我怕到時候驚嚇了各位。”

說完後,朱棣即沉吟不語。

這是恐嚇,是赤裸裸的恐嚇!慶成郡主以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這個弟弟,原來自己剛纔所說的全都是廢話,而這位好弟弟不但一意孤行,竟然還敢威脅自己,她這才明白,在這個人眼中根本沒有兄弟姐妹,在他看來,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不是支持他的,就是反對他的。

慶成郡主不瞭解朱棣,也不可能瞭解朱棣,她根本無法想象朱棣是經歷了多少痛苦的抉擇和苦難的煎熬才走到了今天。眼看勝利就在眼前,竟然想用幾句話打發走人,簡直是白日做夢!

朱棣把他與慶成郡主的談話寫成了一封信,並交給她帶回去,表明自己的態度。

朱允炆知道了談判的結果,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他的對手沒有也不會下一道“勿傷我侄”的命令,他審視着皇宮中的一切,那些宦官宮女和大臣們仍舊對他畢恭畢敬,但他心裡明白,即使不久之後這裡換了新的主人,他們依然會這樣做的。

因爲他們只是僕人,只要保證他們的利益,主人之間的更替對於他們而言實在不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朱允炆終於發現,所謂擁有天下的自己不過是一個孤獨的人,一個無助的人,他的一生並不是用來享受富貴和尊榮的,從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天起,痛苦已經開始,他要防備大臣、防備藩王、防備宦官和身邊的所有人。他和他的寶座是一個公開的目標,要隨時應付外來和內在的壓力與打擊。

他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守護自己的權力,一旦權力寶座被人奪走,也就同時意味着他生命的終結。因爲皇帝這種稀缺產品在一個統一的時代有且僅能有一個。這既是自然法則,也是社會法則。

朱允炆最大的錯誤在於他不知道,朱棣起兵靖難的那一刻其實已經決定了兩個人的命運,一個是朱棣自己,另一個就是他,造反的朱棣固然沒有回頭路,其實他也沒有。因爲自古以來權力鬥爭只能有一個獲勝者,非此即彼。

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聽天由命吧!

【一張空頭支票】

朱棣在回絕了朱允炆的求和後,發動了最後的進攻,他陳兵於浦子口,準備從這裡渡江攻擊京城,而他沒有料到的是,在這最後的時刻竟然遇到了頑強的抵抗。

抵抗者是盛庸,他率領着南軍士兵作了殊死的反擊,並打敗了北軍,暫時擋住了朱棣。盛庸確實無愧於名將之稱號,他在最後關頭也沒有放棄希望,而是選擇了頑強的堅持下去。他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忠誠。雖然他並沒有把這種忠誠保持到底。

盛庸的抵抗達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朱棣的軍隊長期征戰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士兵們十分疲勞,都不願意再打,希望回去休整。這一次朱棣也動搖了,因爲他也看出部隊確實已經到了極限,如果再打下去可能會全軍崩潰。

如果朱棣就此退走,可能歷史就要改寫了,所謂天助有心人,當年被黃子澄的英明決策放走的無賴朱高煦帶領援軍前來助戰,這可是幫了朱棣的大忙。他十分興奮,拍着自己兒子的背深情地說道:“努力,世子身體不好!”

這個所謂世子就是他的長子朱高熾,這句話在朱高煦聽來無疑是一個傳位於他的指令。於是便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攻打盛庸,在生力軍朱高煦的全力支持下,北軍大破盛庸,之後一舉度過長江,到達了最終的目的地京城。

朱高煦是肯定會拚命的,因爲打下的江山將來全部都是自己的,自己不拼命誰拼命?不過他似乎並沒有仔細分析朱棣的話,朱棣其實只是說是世子身體不好,也沒有說要傳位給他。這句話絕就絕在看你怎麼理解,而後來的歷史事實證明,這句隱含了太多自由信息的話對於朱高煦來說只是一張空頭支票。

朱高煦是大家公認的精明人,但要論機靈程度,他還是不如他的父親,他似乎忘記了支票只有兌現纔有效,而他的父親很明顯並不開銀行,卻是以搶銀行起家的,這樣的一個人開出的支票如果能夠兌現,那纔是怪事。

無論後來如何,至少此時的朱棣達到了他的目的,順利的過了江。下一步就是進城了,可這最後的一步並不那麼容易,我們前面說過,當時的京城是由富商沈萬三贊助與明朝政府一同修建的,城牆都是用花崗石混合糯米石灰砌成,十分堅固。而城內還有十餘萬軍隊,要想攻下談何容易!

城內的朱允炆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拒絕了逃往南方的決定,聽從了方孝孺的建議,堅守城池。這位方孝孺實在是個硬漢,當朱允炆怕守不住,向他詢問如果城池失守該當如何時,他竟然說道:“即使守不住城池,皇帝陛下爲江山社稷而死,是理所應當的事!”

方孝孺雖是書生,一生未經刀兵,但大難臨頭卻有錚錚傲骨,可佩!可嘆!

話雖如此,但當時京城的堅固防禦也是方孝孺敢說硬話的原因之一,朱棣連濟南都攻不下,何況京城?

可是方孝孺並不懂得,這個世界上最堅固的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被攻破的。朱棣也不是傻瓜,他敢於率軍圍城,自然有破城的方法,而且這個方法十分有效。

朱棣的攻城法就是他的間諜,現在是時候介紹他的兩位高級間諜了,這兩個人負責鎮守京城的金川門,一個是谷王朱橞,另一個是李景隆。

李景隆與朱棣自幼相識,後雖交戰,但李景隆頗有點公私分明的精神,不管打得多厲害,並不影響他和朱棣的感情。而且從他那糟糕的指揮來看,他也算是朱棣奪得天下的功臣。

雖然李景隆打過很多敗仗,被人罵作草包飯桶,但畢竟在氣節上沒有什麼問題。而其後來私通朱棣的行爲卻給他戴上了一頂新的帽子——“內奸”。如果把靖難比作一場足球賽,李景隆原先的行爲可以被認爲是一個蹩腳的後衛踢進了烏龍球,而在他決定出賣自己的主人後,他就變成了一個打假球的人。

至此,李景隆終於解下了自己的所有僞裝,他不但不要臉,連面具也不要了。此後他在朱棣的統治下繼續苟延殘喘的活着,綜合看來,他的一生是草包的一生,無恥的一生,如果李文忠知道自己生出了這樣的兒子,可能會再氣死一次。

無恥的李景隆無恥的活了下去,並不奇怪,因爲這正是他的生活方式。

在這兩個內奸的幫助下,朱棣的軍隊攻入了京城,江山易主。

【氣節】

所謂氣節這樣東西,平日被很多人掛在嘴邊,也經常被當作大棒來打別人,但真正的氣節總是在危急關頭表現出來的。而在這種時候,堅持氣節的下場往往不會是鮮花和掌聲。

只有那些真正的英雄,才能在面對屠刀時體現出自己的氣節。

這種氣節纔是真正的勇氣。

朱允炆呆坐在宮中,他並非對這一天的到來毫無預料,但當它終於來臨的時候,還是顯得那麼殘酷,皇帝做不成了,老百姓也做不成了。走上了這條路,真的不能回頭了。

而此時他身邊的謀臣已然不見蹤影,那些平日高談闊論的書呆子終於明白理論和實際是有差距的。在這最後的時刻,連齊泰和黃子澄也不見蹤影。朱允炆徹底懂得了什麼叫做衆叛親離,他憤怒的對着空曠的大殿喊道:“是你們這些人給我出的主意,事到臨頭卻各自逃命!”但此時他的怒喝不會再有羣臣的響應了,迴應他的只有深邃大殿的回聲。

到這個時候,無論斥責誰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回望着這座宮殿,在這裡他度過了自己的童年,這是一個人人嚮往尊崇的地方,生在帝王之家,何等顯耀、何等榮光!

這裡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但身爲皇子,他卻對此地並無好感,作爲皇位的繼承人,他一直以來都承擔着太多太大的壓力。

在他看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怪物,他們不顧一切,使用各種陰謀手段,坑害、誣衊、殘害他人,只是爲了一個目標——權力。

難道頂峰的風景就真的那麼好嗎?朱允炆苦笑,他深有體會,高處不勝寒啊,但是富有戲劇性的是,似乎每個人都知道這句話的含義,但每個人都不理會它。他們仍然不斷地向着頂峰爬去。

燒掉這座宮殿吧,把它徹底毀掉!

朱允炆的抱怨和憤怒是有道理的,但他卻低估了他的那些謀臣們的氣節,齊泰和黃子澄以及許許多多的人沒有逃跑,他們正在以一己之力挽救朝廷的危亡。

齊泰在廣德募兵,黃子澄在蘇州募兵,練子寧、黃觀在杭州募兵。這些書呆子們的行動雖然並不能真正挽救國家,但他們畢竟盡到了自己的努力,兌現了自己的諾言,所以在今天,我們可以說,他們是一羣勇敢,有氣節的人。

齊泰和黃子澄先後被抓,並被處死,寧死不屈。

黃觀,我們之前提到過這個人,他就是明朝的另一個連中三元者,當時他的職務是右侍中。

他的募兵沒有多大效果,但在聽到京城即將不保的消息後,他仍然堅持要到京城去,雖然他也明白這一去必無生理。但對於他而言,履行諾言,盡到職責的意義要遠遠大於苟且偷生。

當他走到安慶時,消息傳來:京城淪陷了,新皇帝已經登基。

黃觀明白大勢已去,但他卻沒有人們想象中的慌張,只是哀嘆痛哭道:“我的妻子是有氣節的人,她一定已經死了。”

之後他爲妻子招魂,辦理完必要的儀式,便坐船沿江而下。到羅剎磯時,他穿戴整齊,向東而拜,投江自盡。

黃觀沒有說錯,他的妻子在他之前已經帶着兩個女兒和十個親屬在淮清橋上投江而死。無論如何,他們夫婦最終還是團圓了。

黃觀作爲朱允炆的親信和殉節者,遭到了朱棣的妒恨,他把黃觀的名字從登科榜上劃去,於是明朝的歷史上只留下了一位連中三元者的記載。雖然之前我們曾經提到過這件事情,但在此我還是要爲這位勇敢的人再次正名:

黃觀,洪武年間連中三元,其登科名爲篡權者朱棣劃去,盡忠而死。

我相信,真相是永遠無法掩蓋的。

有氣節的人並不只有以上的這幾個人,與齊泰一同在廣德募兵的翰林修撰黃岩、王叔英在聽到齊泰被抓的消息後,知道大勢已去,便沐浴更衣,寫下了他們人生最後的遺言:

〖生即已矣,未有補於當時死亦徒然,庶無慚於後世〗

然後他們雙雙自盡而死。對於這兩位書生而言,他們已經做得夠多了,誠如他們的遺言所述,他們一生光明磊落,無慚於後世。

事實證明,氣節決不只屬於那些士大夫們,普通人也有氣節。

台州的一位樵夫就是一個有氣節的人,他是一個沒有在歷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人,這也很正常,因爲在當時,他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每天上山砍柴,然後挑到城裡去賣。他賣柴從不開二價,也從不騙人。很多人買他的柴,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不應該與靖難扯上什麼關係。然而他這樣的一個人卻在聽說京城陷落後,投東湖而死。

也許有人會覺得他很傻,無論哪個皇帝登基,你不是照樣砍你的柴,過你的日子,但我卻認爲他的行爲已經告訴了我們,公道自在人心。

他雖是一個普通的樵夫,卻心繫天下,作爲一個普通人,他沒有辦法去表達自己的憤怒和抗議,投湖自盡就是他唯一的表達方式。

普通人也可以成爲英雄的,只要你有勇氣。

除去文人和老百姓外,一位武將也表現出了他的忠誠,此人是盛庸手下的大將張倫,在盛庸兵敗投降後,北軍也希望招降他,張倫笑着說道:“你覺得我是一個會出賣自己的人嗎?”

說完毅然赴死。

張倫是一個不起眼的將領,我們之前也並沒有提到過他,他雖然沒有什麼戰功,卻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與之相反的事,如盛庸、平安這些職業武將卻全部投降了朱棣。

盛庸、平安身負大才,素有謀略,歷經百戰,卻反而不如自己的部下和一個普通的樵夫!誠然可嘆。

【疑團】

朱允炆當然並不知道臣下的這些義舉,他燒燬了自己的宮殿,然後不知所終,於是歷史上最大的疑團之一誕生了。但其實這個疑團並不是由朱允炆的失蹤開始的,早在朱棣攻入京城時,北軍就接到了一個奇怪的命令,即不入皇城,而是退守龍江驛。很明顯,朱棣並不想背上殺掉自己侄子的罪名,他圍困皇城,給朱允炆自絕或是讓位的時間。

但朱允炆的選擇卻出乎他的意料,燒燬宮殿說明朱允炆並不想讓位,但這位有幾分骨氣的侄子卻也沒有自殺,因爲在入宮後,朱棣並沒有找到朱允炆的屍體。既不退位,也不自殺,那就只剩下逃跑了。

朱允炆的下落從此成了千古之謎,此事後來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和連鎖效應,而朱允炆的逃走本身就如同一部偵探小說,我們將在後面對此進行詳細地分析,這裡暫不詳述。

【暴行】

朱棣終於坐上了他的寶座,他認爲這是自己當之無愧的,因爲他爲之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少次命懸一線,多少次功敗垂成,才換來了今天的勝利和成功。

而在短時間的興奮後,朱棣立刻意識到,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清除那些反對他坐上皇帝寶座的人。於是歷史上一幕罕見的暴行開演了。

朱棣首先找到的是方孝孺,他知道方孝孺名滿天下,而且道衍早在他攻下京城之前就對他說過:“殿下攻下京城後,方孝孺一定不會投降,但你一定不能殺他!如果殺了他,天下的讀書種子就會絕了!”

有這位軍師的警告,朱棣自然不敢怠慢,他預料到方孝孺一定不會輕易投降,但他也不會想到事情居然會演變成一次破歷史紀錄的慘劇。

朱棣在大殿接見了方孝孺,他希望方孝孺能夠爲他起草詔書,其實所謂起草詔書找其他人也可以,但如果是方孝孺親自寫的,能夠起到安撫天下人心等更好的作用。所以這份詔書非要方孝孺寫不可。

但朱棣絕不會想到,方孝孺應召而來,並不是給他寫詔書的,而是拿出了言官的本領,要和朱棣來一場繼位權的法律辯論。

方孝孺哭着進了大殿,不理朱棣,也不行禮,朱棣十分尷尬,勸說道:“先生不要這樣了,我不過是仿照周公輔政而已啊。”

這句話激起了方孝孺的憤怒,他應聲問道:“成王在哪裡?!”

“自焚死了。”

“成王的兒子呢?!”

“國家要年長的君主。”

“那成王的弟弟呢?!”

“這是我的家事。”

社會青年朱棣終於領教了最佳辯論手兼繼承法專家方孝孺的厲害,他沒有那麼多的耐心,讓人拿出了紙和筆給方孝孺,逼他寫。

方孝孺不寫。

繼續強逼。

方孝孺寫下“燕賊篡位”四字。

朱棣已經憤怒得喪失了理智:

“你不寫,不怕我滅你九族嗎?!”

“誅我十族又如何!”

實事求是地看,方孝孺說這句話並不一定真想讓朱棣去誅滅自己的九族,然而他卻不瞭解朱棣,朱棣不是那種口口聲聲威脅說不讓你看到明天的太陽之類的話的人,但他卻可以保證明年的太陽一定會照在你的墳頭。

而且他十分精通暴力法則,並且會在適當的時候使用他,至少他的使用技巧已經超過了當年的陳友諒,因爲他懂得一條重要準則:

暴力不能解決一切,卻可以解決你。

他讓人把方孝孺拉了出去。

方孝孺的最終結局是:凌遲,滅十族。

歷史上從來只有九族,但人類又一次展現了他驚人的的創造力。那多出來的一族要感謝朱棣的發明創造,他爲了湊數,在屠殺的目錄中加入了方孝孺的朋友和學生。

方孝孺是一個敢於反抗強暴的人,他雖然死得很慘,卻很有價值,他的行爲應該成爲讀書人的楷模,爲我們所懷念。

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殺人犯在殘殺第一個人時是最困難的,但只要開了先例,殺下去是很容易的。

於是,朱棣開始了他的屠殺。

由於下面的內容過於血腥殘暴,我將盡量用簡短文言表達,心理承受能力差者可以免觀。

鐵鉉,割耳鼻後煮熟,塞入其本人口中,朱棣問:“甘否?”

鐵鉉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凌遲,殺其子。

黃子澄,凌遲,滅三族。

齊秦,凌遲,滅三族。

練子寧,凌遲,滅族。

卓敬,凌遲,滅族。

陳迪,凌遲,殺其子。

此外,鐵鉉妻、女,方孝孺女,齊泰妻,黃子澄妹沒入教坊司爲妓女。

無言以對,無言可評。

【軟弱】

很多人在讀到這裡時,經常會發出朱棣是變態殺人狂之類的感嘆,但事實可能並非如此。

如我們前面所說,朱棣是一個有兩張面孔的人,他的殘暴只是對準那些反對他的人,而這些屠殺反對者的暴行並不能說明他的強大,恰恰相反,卻說明了他的心虛。

古羅馬的凱撒在得知自己的妻子與一個政治家通姦後,並未發作,雖然以他的權勢地位完全可以懲處那個人。他與自己的妻子離了婚,並在後來重用了那個與他妻子通姦的人。

凱撒並不是傻瓜,也不是武大郎,他是一個有着很強的權利慾望的人,他之所以能夠不理會自己妻子的背叛行爲,是因爲他對自己的地位和威望有着極強的自信,他胸懷天下,相信屬於他的東西始終是他的。

是的,從歷史中我們可以知道,寬容從來都不是軟弱。

朱棣是一個軟弱的人,由於他的皇位來源不正,他日夜都擔心有另一個人會仿效他奪走自己的位置,他也畏懼那些街頭巷尾的議論,所以他不斷的屠殺那些反對者,修改了歷史。但事實證明反對者是始終存在着的,而歷史也留下了他殘暴的印記。

越過那歷史的迷霧,我們看到的並不是一個強大自信朱棣,相反,在那光輝的寶座上,坐着的是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人,用警惕的眼光看着周圍的人,並不斷地對他們說:

“這是我的寶座,你們不要過來。”

我相信這就是歷史的真相。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了,朱棣一如既往地陷入了沉思之中,經歷瞭如此的風雨波折,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一般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敢打擾他,但朱能例外,他戰功顯赫,是朱棣的頭號親信。爲了報告搜捕建文餘黨的消息,他如往常一樣走到朱棣的身邊,開口打斷了沉默:

“殿下,……”

朱棣的頭猛地擡了起來,用一種極其陰冷的眼光注視着朱能。

朱能畏懼了,那可怕的目光讓他不寒而慄,即使戰場上的拼殺也從未讓他如此膽寒,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於是他改正了這個錯誤。

“皇上。”

朱棣終於還是走入了代表最高權力的大殿,這個大殿他並不陌生,以前他經常來磕頭朝拜,或是上貢祈憐。但這次不同了,他已經成爲了這裡的主人。他正坐在皇帝的寶座上,俯視着羣臣。雖然這個位置不久之前還屬於他的侄子朱允炆,雖然他的即位無論從法律的實體性和程序性上來說都不正常,但有一條規則卻可以保證他合理但不合法的佔據這個地位。

這條規則的名字叫做成王敗寇。

朱棣終於勝利了,他接受着羣臣的朝拜,這是他應得的,他付出了努力,現在是得到回報的時候了。父親的身影似乎又在眼前浮現。

你雖然沒有把皇位交給我,但我還是爭取到了,憑藉我自己的努力。我會用我的行動證明我纔是這個帝國最適合的繼任者。我不會讓你失望的,這個龐大的帝國將在我的手中變得更加強大!我將把你的光輝傳揚下去,讓所有的人都仰視我們,仰視我們這個偉大的國家!

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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