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王朝是明王朝歷史上的一個轉折點,正是在這個時期基本結束了朱元璋一百年來禁錮帝國的政策,從此帝國又重新恢復到唐宋元的那種自由、奔放的年代,商業開始復甦、城市開始繁華、思想文化開始活躍、士紳的生活開始奢靡,在這個社會整體鬆動下,起到穩定、凝聚作用的理學思想也開始搖搖欲墜,它必將被更能適應社會發展的思想所代替。
陳獻章是廣東新會縣人,應該是出身於一箇中等士紳家庭,祖父、父皆是讀書人,後來家道中落,父親在他還沒有出世的時候便已去世,23歲的母親終身守節將其帶大。陳獻章自幼聰穎,19歲中舉人,但由於作品“離經叛道”,故而兩次會試都不中,既然仕途走不通,那就走學問這條道路。
當時南方最有名望的大儒是吳與弼,吳與弼在理學上有些成就,開創了“崇仁學派”,吳與弼的學說強調身心的體驗,無論是吳與弼有意爲之,還是無意爲之,歷史走到了這一步,中國的學術界已經集體滑向陸九淵提倡的心學思想,這是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這是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陳獻章對吳與弼仰慕已久,他跋山涉水來到吳與弼居住的江西省崇仁縣,在那裡兩人確立了師徒關係,跟陳獻章在一起學習的有很多人,都是南方數省的儒生。雖然吳與弼與陳獻章都是心學的流派,但獻章的思想更加奔放,所以竟跟吳與弼有些格格不入,兩人的師生緣分只持續了一年便草草收場。
陳獻章回到家鄉新會縣白沙村,在小廬山腳下特地建了一間書舍,從此潛下心來讀書。獻章讀書的環境非常好,背靠小廬山,前面就是白沙河,如此春去秋來、寒暑易節,竟然過了十個春秋。
陳獻章閉關既出,儼然已成一家,他隨即宣佈將在白沙村開館講學,消息傳出整個廣東轟動,各處學子紛沓而至,把個小小的白沙擠得是水泄不通。一來陳獻章是吳與弼的弟子,二來嶺南之地大儒本就少,三來陳獻章閉關十年,人人皆知,一朝出關,必是學有所成,悟有所成。
陳獻章雖然被劃定爲思想家,但他有所成就的還是他的教育家身份以及教學方法,陳獻章的教學方法總結起來主要有三點:一曰靜、二曰疑、三曰獨。“靜”是指讀書之前先靜坐,讓身心平靜下來;“疑”是在讀書過程中要存疑,要有懷疑權威的精神;“獨”是指在讀書過程中要堅持獨立思考的方法,這樣才能夠獲得真知。陳獻章的這三種讀書方法最明顯的特點就是不迷信經典,敢於破除前人的權威,從而獲得自己的方法論,以及對世界觀的認識。我們可以從這三點看出,陳獻章所提倡的做學問方法明顯帶有以自己的內心爲中心的特點,從而具備了心學理論的雛形。雖是如此,但吳與弼、陳獻章的理論遠沒有達到南宋心學大師陸九淵的高度,吳、陳思想充其量只是對心學的一次初探,但也是在學術界沉悶的大明朝響起一記驚雷。陳獻章和他所創立的“江門學派”不僅轟動了廣東,更是轟動了帝國,遠在京城的朱見深和朝堂上的那些士大夫們也聽說了他的名頭,在這一刻,命運之神似乎在向他招手。
成化二年,陳獻章經翰林院庶吉士刑讓推薦,於朝堂上當場考試,獻章現場作《此日不再得》一詩,獻章潑墨揮毫、一蹴而就,衆人皆驚,以爲真儒復出。接下來,陳獻章被推薦入吏部當一司吏,雖說入了吏部,但獻章擔任的只是一個抄寫文書的低級小吏,雖然名聲赫赫,但陳獻章的學說跟佔統治地位的理學思想格格不入,所以遭到保守儒生的排斥,四年後獻章參加會試仍沒能中,便辭去官職回到家鄉仍舊進行他的學問研究。
數年後,陳獻章受憲宗皇帝詔見再次入京,但京城依然沒有他的舞臺,他依然不爲同僚們接納,獻章寫下一份《乞修養疏》給皇帝,要求回家奉養老母,事到如今,皇帝只好給予獻章一個翰林院檢討的官銜允其回鄉侍奉老母,按月領取祿米。
無論陳獻章如何知名,也無論他如何努力,再無論上至帝王下至各級官員如何支持他,他還是不容於大明官場,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雖然歷史到了成化年,社會風氣有了明顯改觀,學術界的思想開始鬆動,但我們的明王朝正處在新舊交替之際,保守勢力依然強大,一切所需要的仍是時間。帝國雖然失去了一名進士,但得到了一名思想家,這對於帝國來說卻是福分。
雖然陳獻章一直未能真正踏入官場,但他所教的成千上百的學生中有很多日後躋身官場,併成爲大明帝國的中樞人才,而這些學生無疑帶來了他的思想與讀書方法的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