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情只要女人摻和進來了,一準壞事,哪怕這個女人是皇后也一樣。
裝癡若傻的一番話,皇后笑吟吟地說出來,事情的味道全變了。
殿內所有人都盯着他,朱厚照仍舊笑嘻嘻的,擡在軟榻上的壽寧侯適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愈發顯出被秦堪欺負慘了的悲涼之狀。
建昌伯聽到皇后姐姐這番話,不由精神一振,跪在弘治帝面前聲淚俱下:“陛下不可信傳言,我兄長安分守法,雖爲侯爵卻不敢行欺霸之事,世人多有污衊,兄長一直有口難辯,今日陛下看得清楚,敢問在座各位大人,說我兄長壽寧侯欺負秦千戶,各位看清楚了,欺負人有把自己欺負到臥榻不起,而被欺負的人安然無恙的嗎?”
李夢陽哼道:“爭執而毆鬥,毆鬥必然有輸有贏,毆鬥之輸贏能說明道理是非嗎?建昌伯之言未免可笑。”
張皇后微微變色,李夢陽的話是衝着建昌伯,可話頭卻是由她提起的,這話豈不是暗指她可笑?
秦堪不由感激地瞧了李夢陽一眼。
他不認識李夢陽,但一個陌生人肯爲他說句話,秦堪感到很溫暖,大明朝堂裡不一定都是壞人,總有那麼幾個節操沒掉地上的好人。
李夢陽越說越氣憤,拍着手裡的一疊壽寧侯的罪狀,怒道:“你們的所作所爲,滿城官員百姓何人不知?陛下階前你們卻懂得裝無辜,裝善良,可知那些被你們禍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們何等慘狀?你們圈佔農地千頃,無數農夫被迫成了流民,拖兒帶女四處流浪乞討,你們強定京師絲綢茶葉銀價,從中牟利逾萬,不從者被你們的家僕砸店趕出京師,還有南方進京的漕糧,北方的騾馬,關中的私鹽……京師被你二人弄得天怒人怨,烏煙瘴氣,你們好意思在陛下面前裝無辜?”
一席話令張皇后和建昌伯勃然色變,連躺在軟榻上的壽寧侯呼吸也加重了。
“李主事莫激動,這些事以前言官御史們說過,但查無實據,今日不必再提……”弘治帝說着目注秦堪,緩緩道:“秦堪,朕叫你來,是想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你說壽寧侯欲霸你家美婢,此事確否?”
“千真萬確……”秦堪扭頭掃一眼仍舊躺在軟榻上表演奄奄一息的壽寧侯,又補充道:“……不僅如此,壽寧侯又看上了我家的廚娘,亦欲霸佔,臣感到很奇怪,我家廚娘年已四十許,又老又醜又臃腫,不知爲何壽寧侯的口味如此風格不一……”
殿內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壽寧侯裝不下去了,李夢陽數落他那麼多罪狀他沒反應,衆大臣說他霸佔人家美婢,他也沒反應,因爲他心虛,他確實幹過,但看上人家又老又醜的四十多歲廚娘,這事兒……他真沒幹過,太冤了,不得不挺身而出證個清白!
好卑鄙的人,從來只有我冤枉別人的,沒想到竟被別人冤枉了,而且冤枉得這麼噁心。
節操呢?下限呢?
“絕無此事!你……放屁!你胡說!”壽寧侯矯健地從軟榻上彈了起來,指着秦堪的鼻子破口大罵,這身手,這精神頭兒,這氣貫長虹般的洶洶氣勢,哪像傷得不能動彈的彌留病患呀。
殿內衆人親眼見到了一幕生命的奇蹟,傷重不治的壽寧侯一瞬間不藥而癒,而且精神矍鑠,氣衝霄漢。
秦堪忍着笑,摸了摸鼻子,正色道:“既然侯爺說絕無此事,想必是臣記錯了,不好意思。”
壽寧侯氣壞了,這什麼人呀!
剛準備開口再痛罵幾句,卻忽然驚覺到殿內衆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壽寧侯一驚,接着便虛弱無力地往地上一倒,彷彿殘留了最後一口餘氣似的,在衆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一寸,一寸地爬向軟榻,爬行之艱難,氣息之微弱,猶如瀕死臨終……文華殿內死一般的寂靜,衆人睜大了眼睛注視着壽寧侯飆演技,沒人忍心打破這精彩的一幕。
張皇后俏麗的面容隱隱冒出幾道黑線,雍容優雅的眉宇間露出一股暴戾之氣,看得出,她此刻很想在這極品弟弟的腦袋上狠狠踩幾腳,以謝張家列祖列宗。
靜謐的氣氛終於被人打破。
“哈哈……哇哈哈哈哈……”朱厚照肆無忌憚的笑聲迴盪在大殿內。
笑點低的孩子總愛破壞氣氛。
衆人這纔回過神,李夢陽性情最耿直,壽寧侯這奸賊橫行京師,在皇上面前也敢這般如小丑般做戲,當天下人是傻子嗎?
“奸賊!你太過分了!”李夢陽指着猶自艱難爬行的壽寧侯暴喝。
壽寧侯充耳不聞,看着快斷氣卻遲遲不斷的繼續爬行,爬行……李夢陽氣啊,張皇后母儀天下,雍容優雅,氣度不凡,怎會有一個如此無恥不堪的弟弟?
蹬蹬蹬幾步上前,也不管什麼皇親國戚,李夢陽狠狠朝着匍匐狀態的壽寧侯屁股踢了兩腳。
壽寧侯大概已決定了這次演戲一定要認真投入,不能再露餡了,於是捱了兩腳的他咬着牙,虛弱地哼哼兩聲,不屈不撓的繼續朝軟榻爬去。這幕場景活脫像是李夢陽虐待傷殘人士似的,分外引人心酸。
李夢陽氣壞了,抖抖索索指着壽寧侯:“好,好!裝得好,老夫讓你繼續裝!”
說罷李夢陽轉身跑到殿門口,門口站着值守大漢將軍,一人手裡拿着一根象徵皇帝儀仗的金鏜,李夢陽趁大漢將軍不備,劈手奪過金鏜,舞了個鏜花兒,隨手捏了個劍決,便朝壽寧侯殺來。
壽寧侯聽得身後腳步甚急,扭頭一看,李夢陽揮舞着金鏜面目猙獰殺將而來,壽寧侯不由大驚失色,維持着最後一絲鎮定,擡頭望向張皇后,低聲哀求:“娘娘救我……”
張皇后俏臉已泛起一團黑氣,端坐在繡凳上不言不動。
張家出了這種蠢貨,實在令人扼腕悲哀,死一個也好。
直到李夢陽手裡那根殺氣騰騰的金鏜離壽寧侯只有數尺之遙時,決心投身演藝事業的壽寧侯再也演不下去了。
他愛藝術,但更愛生命。
仍舊以驚豔的姿勢原地彈起,壽寧侯哇地一聲尖叫,然後……異常矯健的繞着大殿飛快逃命。
李夢陽在他身後緊追不捨,儒雅翩翩的臉上充滿了獰笑:“裝啊,你繼續裝啊!奸賊,我大明有你這種敗類,國之不幸也,老夫今日爲民除害!”
秦堪和殿內所有人一樣,一臉癡呆的看着殿內二人你逃我追,看着將金鏜舞得虎虎生威的李夢陽,心中暗暗決定……以後要跟他搞好關係,就算搞不好關係,至少不能得罪他,對狠角色一定要保持必要的尊敬。
弘治帝一臉無奈地瞧着殿內這出鬧劇,張皇后的眼角不停抽搐,朱厚照則手舞足蹈,兩眼放出極度興奮的光芒,王瓊楊廷和等幾位文官則含笑捋須,充滿讚許的瞧着正義追殺邪惡。
整個文華殿全亂套了。
建昌伯畢竟是壽寧侯的弟弟,見狀不由大急,又不敢上前攔發了瘋一般的李夢陽,於是只好高呼道:“兄長莫在殿內跑,快跑出去!”
壽寧侯毫不遲疑,拔腿便朝殿外跑。
今日丟不丟臉已然顧不得了,先保了自己的命再跟李夢陽計較。
秦堪正興致勃勃欣賞這一出好戲呢,見壽寧侯要跑出去,不由感到些許失望,好戲如此經典,太早落幕未免可惜了。
壽寧侯驚慌失措跑過秦堪身邊的時候,秦堪終究還是做出了一個不怎麼善良的舉動。
舉動很輕微,只不過把腳尖伸了一點點出來而已……於是……飛快奔跑時速至少七十碼的壽寧侯忽然發現自己飛了起來,半空中劃過一道哀怨的弧線,最後狠狠一頭栽下,如折翼的天使墜落人間,挽不迴天堂的美好,唯剩一抹淡淡的憂傷與絕望……今日的文華殿可謂高潮迭起,一波接一波,見壽寧侯摔倒,幾位文官略顯黯淡的神色又恢復了期待,朱厚照則捧着肚子再次哈哈大笑。
李夢陽也笑,他是仰天狂笑,然後揮舞着金鏜朝趴在地上呻吟的壽寧侯背上狠狠砸了一記,想想不解恨,又砸了一記,這才罷手。
建昌伯眼尖,早將一切細節看在眼裡,此刻塵埃落定,他擡手指着秦堪憤怒地道:“你!是你!我都瞧見了,是你使的絆子……”
秦堪肅聲道:“伯爺不可亂說,下官站在這裡一步未動,我使什麼絆子了?”
建昌伯肺都快氣炸了,瞧見了卻偏偏沒有證據拿出來,這事兒爭起來又是一場爛仗,——這無恥的傢伙從哪兒冒出來的?
“你……你見壽寧侯被人追殺,卻見義而不爲,這總是事實吧?”
秦堪深深吃了一驚,睜大眼睛愕然道:“開什麼玩笑,這位大人拿着兵器呢,好厲害的樣子,不躲我難道是傻子嗎?”
李夢陽喘着粗氣道:“不錯,老夫爲民除害,不攔阻才叫見義勇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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