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在縣衙廂房裡看帳簿,看得不太專心。
杜宏雖沒明說,但意思很清楚,衙門裡出了蛀蟲,不知是哪個小吏膽大包天,竟敢貪墨官庫。
現在的關鍵就在這堆帳簿上,秦堪新任師爺,這件事應該是杜宏給他的一個考驗,看這個年輕人有沒有資格當他的師爺。
目光落到帳簿上,一筆一筆的流水從眼前晃過,儘管是流水,可條理很清楚,一點也沒有混亂的感覺,如果只按帳面上的記錄統計,最後必然發現不了任何問題,收支平衡,絲毫不差,杜宏執掌一縣,智商肯定沒問題,他感覺裡面有貓膩,卻又說不出問題出在哪個環節,貪墨的人做假帳的水平在這個年代來說,應該算是高手了。
如果秦堪不出現,他的人生一定很平順。
秦堪眉毛擰得緊緊的,他的注意力並不在帳簿上。
他在想着另一件相關的事,自己查帳的消息整個衙門應該都知道了,那個貪墨之人會不會心虛?心虛之下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可以肯定他會有所反應,不過不是現在,但凡高手,總有些自負的,他大概不認爲自己有本事查出這堆帳簿裡的貓膩,所以他應該還在等待和觀察,太早出手只會弄巧成拙,露出破綻暴露自己。
秦堪冷笑兩聲,從書案上取過一張白紙,開始在紙上畫起了表格。
三天過後,這些看似簡單平常的表格,就會像黑夜裡的探照燈一樣,把那個貪墨官庫的傢伙照得無所遁形。
整整一下午,秦堪所做的事情就是在衙門裡畫格子,畫了很多張,除此什麼都沒幹,一個字也沒寫。
杜宏給了他三天時間,不急,看那傢伙能撐多久,這些帳目雖然複雜,但一晚上差不多能整理出來,秦堪這個師爺一個月大概六兩銀子的工資,做事用不着那麼拼命的。
相比之下,他的副業就很有錢途了。實在不能怪秦堪消極怠工,他是個很現實的人,報酬決定態度。
所以一到傍晚下差的時間,秦堪抱着帳簿和表格便迫不及待地出了衙門。
路過街邊酒肆,秦堪又花錢買了兩壇花雕和兩個小菜打包。
抱着帳簿,拎着酒菜走在街上時,又碰到了那位陰魂不散的杜家小八婆。
“有酒有菜,秦大才子日子過得挺滋潤的。”杜嫣斜眼睨着秦堪手裡的酒菜,攔路搶劫的車匪路霸形象。
“一般一般,杜姑娘一定很忙,在下不打擾了……”秦堪腳下一晃,繼續趕路。
“喂!等等,趕着去投胎嗎?”杜嫣又攔住了他,很蠻橫的樣子。
秦堪苦笑:“杜姑娘,欠債的人見了債主,應該躲着走纔是,像你這樣橫刀立馬擋債主的道兒,實在讓我很沒面子……”
杜嫣現在的臉皮好像越來越厚了,也不知被誰傳染,每次秦堪提到債務問題,她總有本事從耳朵裡自動過濾掉,這種發展趨勢令秦堪感到很憂慮。
“我擋你的道兒是想打抱不平。”杜嫣理直氣壯道。
“爲誰打抱不平?”
“爲那個江南第一傻才子。”
“唐寅?”
杜嫣盯着他手裡拎的兩壇酒,道:“如果我沒猜錯,你又打算把那位才子灌得七葷八素,然後糊弄出下一個章回的孫猴子故事,對麼?”
這女人不笨,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看穿,所以秦堪索性不瞞她了。
“杜姑娘,我承認那些詩是我所作,也承認孫猴子的故事是我的構思,不過我需要唐寅的名氣……”
“所以你就把他灌醉,讓他相信孫猴子的故事是他大醉之下想出來的?”
“對。”
杜嫣嘆了口氣,道:“就算你不想出名,難道不會用一個假名字把故事刊印成書麼?何必非要拉上唐寅?”
“原因有兩個,一是唐寅的名氣可以讓我的效益更大化,二嘛,唐大才子也需要錢,他既然看中了蘇州桃花庵,我就必須幫他買下來,可是如果白送他銀子,以他那個高傲的脾氣,必然不肯接受的,只好讓他相信他是靠自己的本事買下來的。”
杜嫣眼中悄然泛出異彩,抿脣一笑:“看不出你這人不但講義氣,還很細心……”
“我的優點還有很多,如果你把欠債還清,我必將這些優點一一展現在你面前。”
照例,杜嫣自動略過債務話題,想了想,道:“如果是這兩個原因,你爲何不自己把書稿寫出來,第二天拿給唐寅看,就說是他半夜說夢話念叨,而被你記錄下來的?爲何每寫一個章回便要將唐寅灌得大醉一次,他已經夠落魄了,還被你這奸人折磨糊弄,他招誰惹誰了?”
秦堪兩眼睜大,呆住了,好半晌才緩緩點頭:“嗯……”
“‘嗯’是什麼意思?”
“‘嗯’的意思是,……你怎麼不早說!每次唐寅醉得很辛苦,我灌他酒也灌得很辛苦啊,而且最近看唐兄傻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被酒傷了腦子……”
聰明人也有思維盲點,秦堪覺得幸好自己並無損失,就是唐兄冤枉多喝了點酒,問題不大。
兩天以後,秦堪終於把衙門的帳簿重新整理完畢,全部登記在畫了表格的新帳簿裡。
縣衙內堂。
杜宏翻着新帳簿,每翻一頁他的眼睛便睜大一分,神情越來越激動。
“這個……這個是你做的?”
秦堪點點頭:“是的,縣尊大人,兩天時間,晚生已將衙門所有帳簿整理完畢……”
說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何處增益,何處虧空,何人經手,帳簿一目瞭然。”
杜宏沒顧得上看帳目結果,反而對秦堪的新式記帳法不停讚歎。
“不錯,記得很清楚,一眼便看得分明,絲毫不漏,秦堪,想不到你除了詩文不凡,尚有如此本事,可謂奇才也。這是什麼記帳法門?”
“縣尊大人,這是晚生求學時無聊所創,名曰‘秦氏借貸記帳法’,其宗義是,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若然不等呢?”
“不是記帳之人算錯了,便是有人其中貪墨了。”